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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篡改的初吻

第一章:永恒記憶

妻子患上神經(jīng)元退行癥,醫(yī)藥費如山。

我走進“永恒記憶銀行”,典當最珍貴的記憶換取治療費。

“您確定要典當與妻子的初吻嗎?”柜員問。

我含淚點頭。

三年后攢夠錢去贖回,卻在體驗艙里發(fā)現(xiàn):

櫻花樹下的初吻畫面,被替換成了碳酸飲料廣告。

“記憶很珍貴,但廣告位更值錢。”經(jīng)理微笑。

我砸碎體驗艙,警報聲響徹大廳。

第三張病危通知書和當月的催繳單,像兩塊冰冷的鐵,同時砸在陳默掌心。他低頭,視線滑過通知書上“神經(jīng)元退行癥晚期”那行刺目的黑字,落在催繳單末尾那個令人窒息的天文數(shù)字上。那數(shù)字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消毒水和絕望混雜的苦澀。窗外城市的光影在暮色里浮動,映在病房冰冷的玻璃上,也映在妻子蘇晚沉睡的、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cè)臉上。那些光,虛幻又遙遠,如同一個永遠無法抵達的彼岸。

陳默的指尖拂過蘇晚瘦削的顴骨,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瓷器。她的呼吸微弱而規(guī)律,連接在她身上的儀器發(fā)出單調(diào)、令人心悸的滴答聲,是這死寂病房里唯一還在固執(zhí)跳動的心臟。積蓄早已耗盡,能借的親友早已借遍,每一次面對醫(yī)生職業(yè)化卻隱含催促的目光,都像是在他心上又剜了一刀。他凝視著妻子沉睡的臉龐,那曾盛滿星光的眼眸如今緊閉著,唇角似乎還凝固著一絲往昔溫柔的弧度。一個念頭,像冰冷的蛇,纏繞住他疲憊不堪的心臟——那個地方,那個傳說中能用最珍貴之物換取金錢的地方。

“永恒記憶銀行”。五個巨大的霓虹字,懸浮在城市中心最高、最冷的玻璃幕墻之上,流淌著一種非人間的、無機質(zhì)的幽藍光芒。它俯視著腳下螻蟻般川流不息的車燈人潮,冰冷,傲慢,如同神話中吞噬珍寶的巨獸。陳默站在它巨大的陰影里,渺小得像一粒塵埃。旋轉(zhuǎn)門無聲地吞吐著衣著光鮮或神情麻木的人們,里面沒有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種混合了昂貴香氛和電子元件散熱的奇特氣味,冰冷地鉆入鼻腔。

流程機械而高效。冰冷的金屬柜臺后面,年輕女柜員妝容精致得毫無瑕疵,嘴角掛著一絲職業(yè)化的微笑,像一張精心繪制的面具。她的手指在光潔如鏡的觸控屏上快速滑動,發(fā)出輕微的“噠噠”聲?!罢?zhí)峁┠枰u估的記憶片段關鍵詞及情感濃度自我評級。”她的聲音悅耳,卻缺乏溫度,如同播放錄音。

陳默喉嚨發(fā)緊,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閉上眼,無數(shù)個瞬間在黑暗中奔涌、碎裂、重組。最終,一個畫面頑強地定格下來,帶著櫻花清甜的香氣和心跳如鼓的回響。“初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地響起,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顫抖,“我和我妻子的初吻。地點,大學東苑的櫻花林。時間,十年前,四月十七號下午三點左右。情感濃度……”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SSS級?!?

柜員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那雙戴著美瞳、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終于抬起,真正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落在陳默疲憊而緊繃的臉上?!癝SS級?您確定?”她的語氣里第一次有了細微的波瀾,不再僅僅是流程化的確認,“這通常是涉及生命核心體驗的評級。一旦典當,您將徹底失去對這段記憶的所有感知和情感連接。即使贖回,也需要漫長的神經(jīng)重塑適應期?!彼D了頓,補充道,“當然,價值也會非??捎^?!?

“確定?!标惸幕卮饹]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他的目光越過柜員,投向銀行深處那些閃爍著神秘指示燈的厚重合金門,仿佛能穿透它們,看到妻子躺在病床上等待救贖的身影。為了蘇晚,他愿意獻祭自己生命中最絢爛的煙火。

“好的。”柜員恢復了那種程序化的平靜,指尖在屏幕上劃過,“記憶核驗程序啟動。請稍候。”她身后一塊巨大的顯示屏亮起幽藍的光,復雜的神經(jīng)圖譜和數(shù)據(jù)流瀑布般滾動起來。

冰冷,堅硬。這是陳默對那個所謂的“記憶提取艙”的唯一印象。他躺進去,感覺像躺進了一口高科技的棺材。金屬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物滲入骨髓。頭盔罩下,電極緊貼頭皮,帶來一陣細微的麻癢和壓力。一種奇特的、類似臭氧的淡淡氣味彌漫開來。

“放松,陳先生。提取過程可能伴隨輕微眩暈感。”柜員的聲音通過內(nèi)置耳機傳來,帶著一種安撫式的空洞。

他閉上眼。想象著那片櫻花林,粉白色的花瓣如雨般飄落。蘇晚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淡藍色連衣裙,站在樹下,陽光透過花隙,在她柔軟的發(fā)梢跳躍。她微微仰著臉,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整個春天的溪水,帶著一絲羞澀和全然的信任,看著他,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努力調(diào)動著每一個細節(jié),花瓣拂過臉頰的輕柔觸感,她唇瓣的柔軟和微涼,自己胸腔里那顆快要蹦出來的心臟……

就在那無限接近的瞬間,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抽吸力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識!仿佛靈魂深處有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被連根拔起,硬生生剝離!劇痛并非來自肉體,而是源于一種無法形容的空洞和失落。眼前絢爛的櫻花畫面瞬間被撕碎、吸入一片絕對的黑暗深淵。陳默悶哼一聲,身體在冰冷的金屬艙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伴隨著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弱。他大口喘息著,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艙壁邊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櫻花林的香氣、心動的狂喜、初吻的甜蜜戰(zhàn)栗……所有的一切,連同那份熾熱的情感本身,都消失了。腦子里只剩下一個空洞的、關于“初吻”的概念標簽,冰冷,蒼白,再無任何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艙門無聲滑開。刺眼的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柜員公式化的微笑再次出現(xiàn),遞過來一個薄薄的金屬卡片和一份打印文件。“典當完成,陳先生。這是您的記憶密匙和交易確認單??铐椧讶~匯入您指定的醫(yī)療賬戶?!彼哪抗鈷哌^陳默慘白如紙、布滿冷汗的臉,聲音依舊平穩(wěn),“記憶剝離后的情感空洞屬于正常生理反應,通常會在一到兩周內(nèi)緩解。請注意休息?!?

陳默顫抖著手接過那張冰冷的小卡片,上面只有一個復雜的激光蝕刻編碼。它輕飄飄的,卻承載著他靈魂中最沉重的一部分。他沒有看那份文件,只是緊緊攥著那張卡片,仿佛攥著蘇晚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踉蹌著站起來,雙腿發(fā)軟,頭重腳輕,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他扶著冰冷的金屬艙壁,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出那個吞噬了他最珍貴之物的巨獸之口。銀行里恒溫的空氣吹在他汗?jié)竦念~頭上,帶來一陣寒意。身后,那扇厚重的合金門無聲地合攏,隔絕了他過去的絢爛,也隔絕了那淡淡的臭氧氣味。他沒有回頭。每一步踏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都傳來空洞的回響,那是他內(nèi)心巨大空洞的共鳴。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在消毒水的氣味、催款單的冰冷、蘇晚日漸衰弱的呼吸和永遠填不滿的醫(yī)療費窟窿里翻滾煎熬。陳默像一頭沉默的騾子,把自己榨干到極限。白天在格子間里對著電腦屏幕耗盡心力,夜晚就蜷縮在病房那張窄小的陪護椅上,握著蘇晚枯瘦的手,聽著儀器的低鳴。他放棄了所有娛樂,推掉了所有社交,啃著最便宜的面包,衣服洗得發(fā)白。那張冰冷的記憶密匙卡片,被他用一根紅繩穿起來,日夜貼身掛在胸口。每一次觸摸到它堅硬的邊緣,都像是在觸摸一個遙遠而疼痛的錨點,提醒他為什么而戰(zhàn),也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終于,那個數(shù)字被填平了。最后一筆錢匯入賬戶,屏幕上顯示“余額充足”的綠色提示,不再是刺目的赤字。那一刻,陳默沒有狂喜,只有一種近乎虛脫的麻木。他站在醫(yī)院繳費大廳喧囂的人群里,捏著那張繳費成功的單據(jù),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頭,視線穿過巨大的玻璃窗,投向城市中心那片冰冷幽藍的霓虹——“永恒記憶銀行”。贖回的時刻到了。他要拿回那片櫻花雨,拿回那個帶著青澀與狂喜的初吻,拿回屬于他和蘇晚生命起點的完整拼圖。

銀行大廳的光線依舊幽冷。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車河和璀璨卻冷漠的萬家燈火。陳默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了三年的復雜情緒,將那張貼身佩戴、帶著他體溫的記憶密匙卡片,輕輕推過光滑的柜臺。

“贖回。編號 ME-SSS-0417?!彼穆曇舢惓F椒€(wěn),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平穩(wěn)之下壓抑著怎樣洶涌的暗流。

接待他的不再是當年那個年輕柜員,而是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胸牌上寫著“高級客戶經(jīng)理:張珩”。張珩臉上掛著一種經(jīng)過精心計算的、無可挑剔的微笑,如同銀行大廳里那些恒溫空調(diào)吹出的風,溫和卻感覺不到暖意。他接過密匙卡,動作優(yōu)雅地用讀卡器劃過。

“啊,ME-SSS-0417,陳默先生?!睆堢竦哪抗庠谄聊簧峡焖賿哌^,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欽佩”表情,“SSS級核心情感記憶,真是罕見。我們一直為您妥善保管著這份珍貴的資產(chǎn)。”他抬頭,微笑加深,“請隨我來,體驗艙已經(jīng)為您準備好。在正式簽署贖回協(xié)議前,您有權(quán)預覽確認記憶的完整性和品質(zhì)?!?

陳默沉默地點頭,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一下,又一下。他跟著張珩穿過一條鋪著厚實地毯的走廊,兩側(cè)是緊閉的、泛著金屬冷光的合金門,門上的指示燈閃爍著意義不明的幽光??諝饫锬枪苫旌狭税嘿F香氛和電子元件散熱的氣味更加濃重了。

體驗艙比三年前的提取艙更大,更復雜,像一個銀白色的繭。內(nèi)部是符合人體工學的軟墊。張珩替他關上門,聲音透過艙內(nèi)優(yōu)質(zhì)的音響傳來,清晰而溫和:“陳先生,放松。記憶回放即將開始。您將沉浸式體驗您典當?shù)脑加洃洈?shù)據(jù)。請享受。”

艙內(nèi)的光線柔和地暗了下來。舒適的軟墊承托著身體,舒緩的、模仿自然頻率的白噪音在耳邊響起。陳默閉上眼,努力回憶著那片櫻花林的輪廓,蘇晚淡藍色裙擺的顏色,她閉眼時睫毛的顫動……他等待著。等待著那失落的靈魂碎片重新回歸,等待著那份刻骨銘心的悸動重新填滿胸口的空洞。

黑暗漸漸褪去。

眼前確實出現(xiàn)了一片櫻花林。粉白的花瓣在微風中徐徐飄落,營造出一種夢幻般的氛圍。背景音樂是輕柔的鋼琴曲,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地落在該煽情的位置。畫面高清,穩(wěn)定,構(gòu)圖完美得如同精心設計的電影海報。

然而,樹下的女孩,不是蘇晚。

她穿著一身從未在陳默生命中出現(xiàn)的、設計感極強的亮色連衣裙,妝容精致得毫無瑕疵,對著鏡頭——或者說,對著記憶中的“陳默”——展露著一個標準化的、充滿商業(yè)感染力的甜美笑容。就在她微微踮起腳尖,做出一個欲吻的姿態(tài)時,畫面猛地一切!

一瓶冰鎮(zhèn)的、冒著誘人氣泡的碳酸飲料,以極具沖擊力的特寫鏡頭,毫無征兆地、粗暴地占據(jù)了整個視野!瓶身晶瑩剔透,水珠沿著曲線滾落,在虛擬的光線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一個充滿磁性和誘惑力的男中音,如同魔咒般在陳默耳邊炸響:“極致冰爽,瞬間激活!XX氣泡水,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

同時,一行巨大的、閃爍著霓虹光效的廣告語,霸道地烙印在漫天飄落的櫻花背景之上,刺眼得如同燒紅的烙鐵。

陳默的呼吸猛地停滯了!

一股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惡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從胃部最深處猛地竄起,瞬間扼住了他的喉嚨!他猛地睜開眼,幻覺消失了,眼前只有體驗艙光滑的內(nèi)壁。但那股惡心感沒有消失,反而變本加厲地翻涌上來!他身體劇烈地前傾,“哇”地一聲,胃里那點可憐的面包殘渣混合著酸水,全數(shù)嘔在了艙內(nèi)干凈的地毯上。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襯衫,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他劇烈地喘息著,眼前發(fā)黑,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那不再是記憶的空洞,而是被強行灌入了污穢、被徹底褻瀆后的劇烈排斥反應!被偷走了!被玷污了!他們偷走了他的櫻花,偷走了他的蘇晚,偷走了他生命中最純凈圣潔的瞬間,然后用這廉價的、散發(fā)著工業(yè)糖精味的垃圾取而代之!

他猛地推開體驗艙的門,動作大得幾乎將門撞壞。眩暈和惡心讓他腳步踉蹌,但他不管不顧,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帶著一身狼狽的嘔吐物和滔天的怒火,跌跌撞撞地沖向外面那個掛著虛偽微笑的男人。

張珩正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站在離體驗艙不遠的地方,臉上依舊是那種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處變不驚的職業(yè)表情,甚至還帶著一絲了然于胸的了然。他平靜地看著陳默沖過來,看著對方因為憤怒和生理不適而扭曲的臉。

“為…什么?”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咳出的血沫,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艙門邊緣才勉強站穩(wěn)。他死死盯著張珩,“我的記憶……那是我的……我和蘇晚……”

張珩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咖啡,微微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遺憾與優(yōu)越感的笑意?!瓣愊壬彼穆曇羝椒€(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天經(jīng)地義的商業(yè)常識,“記憶,尤其是像您這樣SSS級的情感核心記憶,確實非常珍貴,蘊含巨大的情感價值?!?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默胸前那片嘔吐物的污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但嘴角的微笑弧度絲毫未變。

“然而,”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如同在分析一份精妙的商業(yè)計劃書,“在當今時代,真正稀缺的、價值連城的,是用戶沉浸式體驗時那種毫無防備、高度專注的‘注意力峰值窗口’。您剛才所體驗到的那個‘心動瞬間’,就是這樣一個價值千金的黃金窗口期。”他放下咖啡杯,雙手輕輕攤開,做了一個展示的手勢,姿態(tài)從容得像在主持一場高級拍賣會。

“我們經(jīng)過最前沿的神經(jīng)營銷學算法精密測算,在您這段記憶的情感峰值點——也就是那個最接近吻下去的時刻——精準插入品牌植入,其傳播效率和用戶記憶深度,是傳統(tǒng)廣告的數(shù)百倍。這種‘原生式記憶廣告位’,是我們銀行目前最頂級的增值服務產(chǎn)品,為尊貴的廣告主提供無與倫比的情感滲透通道。”張珩的笑容加深,帶著一種冰冷的商業(yè)邏輯的純粹,“坦白說,陳先生,您贖回這段記憶本身所能支付的對價,遠不及我們將其作為頂級廣告位長期運營所創(chuàng)造的持續(xù)收益。從純粹的商業(yè)價值角度評估……”

“商業(yè)價值?”陳默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破碎的玻璃,在空曠的體驗區(qū)激起刺耳的回音。那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他的耳朵,點燃了他僅存的最后一絲理智?!澳鞘俏业拿?!是我和她…最干凈的…”他哽咽著,后面的話被洶涌的悲憤堵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張珩那張依舊掛著得體微笑的臉,那笑容此刻在他眼中比最猙獰的惡魔還要可怖。最后一點支撐著他的東西轟然倒塌。世界在他眼前碎裂、旋轉(zhuǎn),只剩下被染成廣告色的櫻花和被褻瀆的初吻。一股原始而暴烈的力量,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熔巖,瞬間沖破了他所有的克制和枷鎖!

“啊——?。?!”

一聲絕望到極致的嘶吼撕裂了銀行冰冷的空氣!陳默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張?zhí)搨蔚哪槨K械膽嵟?、所有的痛苦、所有被掠奪的屈辱,都凝聚在了緊握的拳頭上。那拳頭帶著他全部的生命重量,帶著對那個被碳酸氣泡玷污的櫻花林的狂怒,帶著對蘇晚蒼白睡顏的無盡哀慟,狠狠地、不顧一切地砸向體驗艙那面光潔如鏡、顯示著虛假美好畫面的曲面屏!

“砰——嘩啦?。。 ?

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爆開!堅硬的特殊玻璃在狂暴的力量下瞬間炸裂!蛛網(wǎng)般的裂紋瘋狂蔓延,然后無數(shù)碎片如同冰雹般迸射、飛濺!尖銳的警報聲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又在下一秒以最高分貝瘋狂地尖嘯起來,紅色的警燈在體驗區(qū)每一個角落瘋狂旋轉(zhuǎn)閃爍,刺目的紅光瞬間淹沒了原本幽藍的光線,如同血潮洶涌!

“先生!住手!”“警報!警報!B區(qū)發(fā)生破壞事件!”急促的腳步聲和安保人員的厲喝聲從走廊兩端同時傳來。

陳默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他站在一地狼藉的碎片中央,拳頭皮開肉綻,鮮血順著顫抖的手指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砸開一朵朵細小的、刺目的紅花。他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匹瀕死的狼。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那破碎的、只剩下扭曲金屬邊框的屏幕窟窿,死死望向體驗艙外——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城市中心那片巨大無比的“永恒記憶銀行”霓虹招牌,依舊在夜空中冰冷地、恒定地流淌著它無機質(zhì)的幽藍光芒,如同宇宙深處一只冷漠的巨眼。

警報聲尖銳如鬼泣,紅藍交替的警燈將整個體驗區(qū)涂抹成一種癲狂的色調(diào)。沉重的腳步聲如同鼓點,從走廊兩側(cè)急速逼近,帶著金屬裝備碰撞的冰冷聲響。幾名身材魁梧、穿著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員,手持電擊警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群設定好程序的殺戮機器,瞬間就沖到了陳默身后。

陳默甚至沒有回頭。他的身體還維持著砸穿屏幕的姿勢,微微佝僂著,劇烈起伏的肩背像一張拉滿到極限又驟然松開的弓。鮮血從破裂的指關節(jié)不斷滴落,在腳下昂貴的地毯和飛濺的玻璃碎片上,洇開一小片一小片粘稠的暗紅。

一左一右兩只戴著黑色手套的大手,鐵鉗般猛地扣住了他的上臂!力量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另一股力量粗暴地撞在他的膝彎,劇痛傳來,雙腿瞬間失去支撐,整個人被硬生生地向下摁去!他的臉頰重重地磕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視線被強行扭轉(zhuǎn),模糊地映出張珩那雙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那高級經(jīng)理站在幾步之外,依舊筆挺,臉上那絲公式化的微笑甚至沒有消失,只是眼神變得更加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看一件被成功處理的故障物品。

安保的手死死壓著他的后頸,力量大得讓他窒息。冰冷的金屬手銬“咔噠”一聲鎖死了他的手腕,尖銳的棱角硌得腕骨生疼。更多的安保圍攏過來,像一堵黑色的墻,隔絕了他所有的視線。他被粗暴地從地上拖拽起來,雙腳幾乎離地,身體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拖向出口。

在被徹底拖離的前一瞬,陳默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最后地扭過頭。

他的目光,穿透了保安們黑色制服構(gòu)成的縫隙,穿透了銀行內(nèi)部冰冷炫目的燈光,死死地釘在巨大的玻璃幕墻之外——城市中心,那五個巨大的霓虹字,“永恒記憶銀行”,依舊在夜空中恒定地、無情地流淌著它幽藍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巨大,如此冰冷,像一只懸浮在塵世之上的、漠然的巨眼,俯瞰著腳下這片被它吸食殆盡又隨意涂抹的土地。霓虹的光暈擴散開來,將整個城市的天際線都染上了一層虛幻而冰冷的藍調(diào)。

就在那片巨大而冰冷的幽藍光芒之下,遠處醫(yī)院的輪廓,在無數(shù)樓宇的縫隙間,只露出窄窄的一線蒼白。像一道微弱的、隨時會被黑暗吞沒的傷痕。陳默死死地盯著那一線蒼白,仿佛要將它烙印在靈魂深處。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再也喊不出一個字。冰冷的玻璃碎片和保安制服粗糙的纖維摩擦著他被按在地上的臉頰,帶來細碎的刺痛。視野的邊緣開始發(fā)黑,意識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不斷下沉,只有那幽藍的霓虹和遙遠的一線醫(yī)院蒼白,如同燒紅的鐵,烙在他急速模糊的視野里。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他最后感知到的,是臉頰下地板的冰涼,是手腕上金屬手銬的堅硬棱角,是身體被拖拽時與地面摩擦的鈍痛,還有……那如同永恒詛咒般,穿透一切、覆蓋一切的、冰冷幽藍的霓虹光芒。

第二章:碳酸烙印

看守所的單間像一口冰窖。陳默蜷縮在狹窄的硬板床上,額頭抵著冰冷的水泥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絕望的味道。手背上被玻璃碎片劃開的傷口只是胡亂包扎著,滲出的血珠早已凝固成暗紅色的痂,但更深的傷口在看不見的地方,在每一次心跳的間隙里,汩汩地冒著名為“褻瀆”的毒液。

那個畫面,那個聲音,像鉆入骨髓的跗骨之蛆,在他閉眼時、睜眼時,無處不在。

櫻花雨?不,是漫天飛舞的、廉價的彩色塑料廣告碎片。

蘇晚清澈含羞的眼眸?不,是精修過度的、空洞的模特假笑。

唇瓣相觸的柔軟戰(zhàn)栗?不,是碳酸飲料氣泡在口腔里爆開的、工業(yè)糖精的虛假刺激!

“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那充滿磁性的、誘惑的男中音,如同魔咒,在他顱內(nèi)瘋狂循環(huán),每一次響起,都像一把鈍刀在反復切割他僅存的理智。他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進頭皮,但無濟于事。那聲音不是來自外界,它根植于他被強行篡改、污染的記憶神經(jīng)之中。

他猛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骯臟墻壁上的某一點污漬。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胃部再次痙攣翻攪,干嘔的欲望灼燒著喉嚨。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整個靈魂被強行灌入骯臟穢物后的劇烈排斥反應。他失去了最珍貴的記憶,換來的不是救贖,是植入靈魂深處、無法擺脫的廣告烙印!為了蘇晚?這念頭此刻像最惡毒的嘲諷,讓他恨不得用頭去撞那堵墻。

鐵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后是鑰匙插入鎖孔的金屬摩擦聲。刺耳,冰冷。

門開了。一個穿著挺括警服、面容嚴肅的中年警察站在門口,旁邊跟著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頭發(fā)紋絲不亂的男人——張珩。高級客戶經(jīng)理的臉上依舊掛著那種無懈可擊的職業(yè)化微笑,眼神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看不到一絲波瀾,仿佛看守所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眼神狂亂的男人,都只是他日常工作中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陳默先生,”警察的聲音公式化地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關于你在‘永恒記憶銀行’B區(qū)體驗艙故意毀壞財物、擾亂公共秩序的行為,銀行方代表張經(jīng)理希望和你談談賠償與和解事宜。出來吧?!?

和解?賠償?

這兩個詞像火星濺入油桶,瞬間點燃了陳默胸腔里壓抑的滔天怒火!他猛地從床上彈起,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張珩那張?zhí)搨蔚哪樕稀?

“和解?!”陳默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刮骨的恨意,“你們這群強盜!小偷!騙子!你們偷走了我的記憶!把它……把它變成了……變成了那個惡心的廣告??!”他身體前傾,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柵欄,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仿佛要將那金屬捏碎,“蘇晚……那是她和我的……最干凈的東西!被你們……被你們用錢……弄臟了??!”

唾沫星子隨著他失控的咆哮飛濺出來??词厮木彀櫨o了眉頭,手按在了腰間的警具上,警惕地盯著陳默。

張珩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嘴角那抹微笑的弧度都未曾減弱一分。他微微側(cè)頭,避開飛濺的唾沫,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避開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等陳默的咆哮稍歇,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清晰,帶著一種令人齒冷的理性:

“陳先生,請冷靜。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情緒波動。”他頓了頓,眼神如同精密儀器般掃過陳默扭曲的面容,“但需要強調(diào)的是,您與我們銀行簽訂的記憶典當及保管協(xié)議,是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商業(yè)契約?!?

他從隨身攜帶的、質(zhì)感極佳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邊緣閃爍著細微金屬光澤的文件。文件的封面印著“永恒記憶銀行”的幽藍LOGO和復雜的條款編碼。

“請看這里,”張珩修長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協(xié)議正文下方,一個極其隱蔽、字體細小如蟻的條款區(qū)域,“補充協(xié)議附件C,第7.3.1項:‘在記憶資產(chǎn)保管期間,銀行有權(quán)在不改變記憶核心情感價值的前提下,對記憶數(shù)據(jù)進行優(yōu)化處理與價值深度開發(fā),包括但不限于適配性內(nèi)容增強(Adaptive Content Enhancement, ACE)及沉浸式體驗場景整合,以最大化資產(chǎn)價值潛能?!?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陳默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您典當?shù)模荢SS級情感記憶‘初吻’的核心情感價值及其衍生的經(jīng)濟收益權(quán)。而我們所做的,正是在您授權(quán)的‘價值深度開發(fā)’范圍內(nèi),對該段記憶數(shù)據(jù)進行合理的‘適配性內(nèi)容增強’(ACE)。植入的廣告內(nèi)容,經(jīng)過最前沿的神經(jīng)營銷學算法驗證,其情緒觸發(fā)點與您記憶中的情感峰值高度契合,不僅沒有削弱您記憶的核心情感價值,反而通過增強場景的‘時代共鳴感’與‘情感渲染力’,提升了其整體的體驗深度和商業(yè)潛能?!?

張珩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他甚至還微微前傾身體,帶著一絲“科普”般的耐心:

“至于您所感受到的‘不適’與‘排斥’,陳先生,這在神經(jīng)醫(yī)學上被稱為‘記憶重組認知失調(diào)期’。當高度優(yōu)化的外部信息流被整合進原始記憶神經(jīng)回路時,部分用戶會經(jīng)歷短暫的適應性沖突。這是一種正常的、可預期的生理心理反應,通常會在數(shù)周內(nèi)通過神經(jīng)可塑性自我調(diào)節(jié)而緩解。銀行提供的贖回協(xié)議中,包含為期三個月的免費神經(jīng)適應輔助療程,能有效幫助您度過這一階段。”他補充道,語氣聽起來甚至像是一種“關懷”。

“正常?!適應?!”陳默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荒謬感帶來的巨大沖擊。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用最冷靜、最專業(yè)、最符合“契約精神”的語言,將他生命中最神圣的瞬間被玷污的事實,輕描淡寫地解釋為一次“優(yōu)化升級”和短暫的“認知失調(diào)”!蘇晚蒼白的臉、櫻花樹下閉眼的瞬間、那份純粹到極致的悸動……在對方口中,都變成了可以隨意“增強”、“整合”、用于計算“商業(yè)潛能”的數(shù)據(jù)流!

“放屁?。 标惸帽M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如同砂輪摩擦金屬,刺耳欲裂,“那是我的記憶!我的蘇晚!不是你們可以隨便涂改的廣告牌??!”他猛地用頭撞向鐵柵欄,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額角瞬間紅腫起來。

警察立刻上前一步,厲聲呵斥:“陳默!控制你的行為!”

張珩微微后退半步,臉上那完美的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紋——不是歉意或不安,而是一種對“不可理喻”和“溝通無效”的輕微厭煩。他輕輕整理了一下本就一絲不茍的西裝袖口,聲音冷了下來,帶著最后通牒的意味:

“陳先生,基于您目前的情緒狀態(tài)和破壞行為,銀行方正式提出解決方案:一、您需全額賠償損壞的‘沉浸式體驗艙’及相關設施損失,總計一百二十七萬六千四百元;二、簽署這份《記憶資產(chǎn)爭議和解及免責聲明》,承諾放棄對本次ACE優(yōu)化結(jié)果的一切追訴權(quán)利。作為交換,銀行可以免除您此次破壞行為的行政處罰部分,并提前釋放您?!?

他再次從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新的文件,紙張雪白,標題醒目。

“如果拒絕,”張珩的聲音如同冰錐,“銀行將依法追究您毀壞高價值財物的全部刑事及民事責任。屆時,您面臨的將不僅是巨額賠償,還有可能失去人身自由。而您病床上的妻子,蘇晚女士,恐怕……”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用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看著陳默,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蘇晚!

這個名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陳默熊熊燃燒的怒火上,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狂躁。他撞在柵欄上的動作僵住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那狂怒的火焰如同被狂風席卷,迅速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絕望。他佝僂著身體,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滑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柵欄。額頭撞擊的紅腫處傳來陣陣鈍痛,卻遠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被踐踏、又被冰封的萬分之一。

看守所污濁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警察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張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耐心地等待著,像在等待一個程序運行出最終結(jié)果。那份雪白的和解協(xié)議,在他手中像一張通往屈辱深淵的單程票,也像一條勒在蘇晚脖頸上的絞索。

陳默的視線越過張珩锃亮的皮鞋,落在看守所骯臟的水泥地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漫天虛假的櫻花雨,看到了蘇晚沉睡中蒼白的臉,看到了病危通知書上冰冷的數(shù)字,看到了“永恒記憶銀行”那巨大幽藍的、如同巨獸獨眼般的霓虹招牌……它們交織、旋轉(zhuǎn),最終都化為一片令人窒息的、絕望的黑暗。

他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词厮鶓K白的燈光打在他臉上,將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雕刻得如同石像。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

張珩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耐心。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將那份雪白的和解協(xié)議輕輕放在柵欄外的地上,動作優(yōu)雅得像放置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瓣愊壬瑓f(xié)議留在這里。您有二十四小時考慮。后果,您很清楚。”他轉(zhuǎn)向警察,微微頷首,“辛苦王警官,我們先出去吧?!?

沉重的鐵門再次關上,落鎖聲在狹小的空間里激起刺耳的回響,如同喪鐘。腳步聲漸漸遠去。

死寂。

只有陳默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冰冷的空氣中顫抖。他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額角的紅腫和手背傷口的刺痛,此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靈魂深處,那被強行植入的碳酸氣泡爆裂聲和那句“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的魔咒,卻愈發(fā)清晰、尖銳,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鋼針,反復穿刺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jīng)。

蘇晚的臉龐在黑暗中浮現(xiàn),那么清晰,又那么遙遠。她沉睡的寧靜,與他此刻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為了她,他獻祭了靈魂中最絢爛的煙火;為了她,他忍受了三年的煎熬;為了她,他此刻像條狗一樣被關在這里,被逼迫著簽下出賣最后尊嚴的賣身契!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終于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泄露出來。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絕望的悲鳴,在冰冷的四壁間微弱地回蕩,旋即被更沉重的死寂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小時。陳默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柵欄外地上那份雪白的協(xié)議上。那刺目的白色,像一道通往地獄的裂縫。

他動了。

像一具被無形的線牽引的木偶,動作僵硬而遲緩。他拖著沉重的身體,一點點挪到柵欄邊。冰冷粗糙的金屬硌著他的手臂。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卻同樣沾滿污垢和凝固血漬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穿過了冰冷的鐵柵欄縫隙。

指尖觸碰到那份協(xié)議光滑冰涼的紙張邊緣。那觸感,如同觸摸一塊寒冰。

他猛地一顫,像是被燙到,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腦海中,櫻花樹下蘇晚閉眼等待的純凈瞬間,與那瓶冒著虛假氣泡的碳酸飲料特寫畫面,再次猛烈地碰撞、撕扯!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他干嘔了一聲,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屈辱像滾燙的巖漿,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簽下它,就等于親手承認了那場骯臟的篡改是合法的“優(yōu)化”!就等于承認了他和蘇晚最珍貴的初吻,可以被明碼標價,可以被肆意涂抹成取悅資本的廣告!這比殺了他更痛苦!

可是……蘇晚……

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她微弱起伏的胸口,她床頭那些閃爍著冰冷光芒的儀器……它們無聲地扼住了他的喉嚨。他能想象,如果他拒絕,銀行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入更深的深淵。巨額賠償,牢獄之災……那他拿什么去支付那永無止境的醫(yī)療費?誰來守在那張病床前?蘇晚怎么辦?在冰冷的病房里,孤獨地、悄無聲息地……

巨大的、無力的悲愴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那僅存的、支撐著他砸碎體驗艙的憤怒和驕傲,在冰冷的現(xiàn)實和更冰冷的威脅面前,被碾得粉碎。他輸了。輸?shù)靡粩⊥康?。從踏入“永恒記憶銀行”的那一刻起,他就踏上了一條被精心設計的不歸路。他典當了記憶,也典當了自己的靈魂和尊嚴。

手指不再顫抖,只剩下一種死寂的冰冷。他用力地、死死地抓住了那份協(xié)議,粗糙的紙張邊緣硌著他的掌心。他把它拽了進來,紙張在鐵柵欄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

他沒有筆。看守所不會給他。

陳默低下頭,看著自己那只受傷的手。手背上凝固的血痂邊緣,因為剛才的動作又裂開了,一絲鮮紅的血珠正緩慢地滲出來。他伸出右手食指,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按在了那裂開的傷口上!

劇痛傳來,但他麻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用指尖蘸取那溫熱的、屬于他自己的鮮血。

然后,他低下頭,在那份雪白的和解協(xié)議末尾,簽名處旁邊的空白處,用那蘸血的指尖,一筆一劃,極其緩慢,卻又無比用力地,寫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

陳默。

鮮紅的血字,烙印在雪白的紙上,刺眼,猙獰,如同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一個用靈魂刻下的恥辱標記。

寫完最后一筆,他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徹底癱軟下去,背靠著冰冷的柵欄,仰著頭,空洞的眼睛望著看守所天花板上那盞慘白刺眼的燈。燈光在他渙散的瞳孔里,暈開一片模糊而絕望的光斑。

靈魂深處,那碳酸氣泡爆裂的“嗤嗤”聲,混合著那句“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的魔性廣告語,再一次,無比清晰地響了起來。這一次,它們不再僅僅是噪音,而是像燒紅的烙鐵,帶著嘲弄和勝利的姿態(tài),狠狠地烙印在了他意識的最深處。

他知道,這輩子,他都無法擺脫這個聲音了。這個聲音,連同那份帶著他鮮血簽下的協(xié)議,將成為他余生永恒的、無法磨滅的——碳酸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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