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經籠罩了山林，木窗縫隙透進的最后一絲天光正在消逝。她撐起身子，粗布被褥滑落，露出被換過的素白中衣。

“大飛？大飛？！”她邊咳嗽邊叫了幾聲，發現沒有人回應。她穿上鞋，向屋外走去，看見另一個房間有一絲光亮，她走了進去。

只看到莫大飛正蹲在地上，對著石灶吹火，濃煙不斷從灶口冒出，嗆得他直咳嗽。桑霖走近時，他恰好轉過頭來，她頓時忍俊不禁——他的臉被煙熏得黑一道白一道，活像戲臺上的丑角，只有眼白和牙齒格外顯眼。

“需要幫忙嗎？“桑霖挽起袖子問道。

“不用不用！“莫大飛連連擺手，結果手上的炭灰又抹到了臉上，“媳婦生病了，要休息！“

桑霖哭笑不得，看他一臉天真。她蹲下身，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水：“別動，你臉上全是灰。“

莫大飛乖乖仰起臉，閉上眼睛。桑霖輕輕擦去他臉上的煙灰，發現他鼻梁高挺，嘴唇厚實，若不是那憨傻的表情，倒也算得上英俊。

“好了。“桑霖收回手，莫名有些臉熱。

“媳婦真厲害！“莫大飛崇拜地看著她，“我每次生火都會弄臟臉，你是第一個幫我擦灰的人。”

桑霖站起身來，轉而查看灶上的鐵鍋。里面是一條已經去鱗剖肚的鯉魚，正用清水煮著，除了幾片姜外，再無其他調料。

“有鹽嗎？“

莫大飛搖搖頭：“需要鹽嗎？這樣就挺好吃的呀！“

見桑霖皺眉，他急忙補充，“魚本身就有味道的！我經常這樣吃，可香了！“

桑霖心中一酸。她翻了翻灶臺邊的瓶瓶罐罐，只找到一小把干野蔥和幾顆野蒜。無奈之下，她將野蔥撕碎撒入鍋中，又拍了一顆野蒜進去。

“這樣可以提些味道。“她解釋道。

莫大飛睜大眼睛看著她的動作，像在觀摩什么了不得的法術。桑霖讓他看著火候，自己去找了些野菜洗凈切碎，等魚湯滾了便撒進去。

簡陋的晚餐很快做好了。桑霖將魚湯盛進兩個粗陶碗里，莫大飛則把晚飯端回房間，兩個人坐在一張小桌子旁邊，吃起了碗晚飯。

“小心燙。“桑霖提醒道。

莫大飛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燙得直吐舌頭，卻還含糊不清地說：“好...好喝！媳婦做的湯最好喝！“

桑霖嘗了嘗，不禁皺眉——沒有鹽的魚湯腥味很重，野菜的苦澀也沒能完全掩蓋。但莫大飛卻吃得津津有味，連魚骨頭都嗦得干干凈凈，最后還把碗底舔了一圈。

“真的好吃嗎？“桑霖忍不住問，“沒有鹽，味道很淡吧？“

“好吃！“莫大飛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我平時就用水煮一煮，能吃就行。“

“你...平時都不放調料嗎？“

“對啊，自從娘死后，我很少去鎮上，他們見了我會欺負我，我不喜歡他們，不過沒關系，現在有媳婦陪著我了。”他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桑霖望著他單純的笑臉，胸口突然一陣發緊。這個被全村人嘲笑的“傻子“，過著如此簡陋的生活，卻還能對一碗無鹽的魚湯感恩戴德。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揉了揉他亂蓬蓬的頭發。

莫大飛愣住了，隨即笑得更加燦爛，像只被撫摸的大狗，甚至無意識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她感到臉上發熱，心跳莫名加快。

暮色已經完全降臨，遠處的山影如巨獸匍匐。木屋前掛起的一盞防風燈在微風中輕輕搖晃，投下溫暖的光暈。

“媳婦。”

“怎么啦？”桑霖溫柔的問道。

“媳婦，我以后會保護你的，誰欺負你就跟我說，我一定會揍他。”

他揮舞著拳頭的樣子既滑稽又令人感動。桑霖仰頭望著這個高大單純的男子，月光為他粗糙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在這一刻，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傻，反而有種近乎英勇的氣質。

“謝謝你，大飛。“桑霖輕聲說，心中某個冰冷的地方悄然融化。

莫大飛聽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高興得手舞足蹈，差點踢翻面前的樹墩。桑霖忍不住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在山谷中回蕩。

收拾碗筷時，莫大飛神秘兮兮地從屋里拿出一個小布包：“給媳婦的禮物！“

桑霖打開一看，是一把精致的木梳，梳背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山茶花。

“你自己做的？“桑霖驚訝地問。

莫大飛點點頭，有些害羞：“我...我有時候會刻些小東西。這把梳子我刻了好久，一直沒舍得用。“

桑霖細細撫摸著梳齒，每一根都打磨得光滑圓潤，不傷頭發。這哪里是傻子能做出來的？她抬頭正想道謝，卻見莫大飛正凝視著她，眼中閃爍著她讀不懂的光芒。

月光下，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山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在訴說一個只有山林才懂的秘密。

“夜深了，媳婦該休息了。“莫大飛最終打破沉默，“我睡外面，給你守門！“

桑霖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回到簡陋的木屋，躺在鋪著獸皮的硬板床上，她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睡，卻不想很快就被倦意淹沒。朦朧中，她聽到門外莫大飛低沉的哼唱聲，那是一首古老的搖籃曲，調子簡單卻溫暖，如同這個夜晚，如同那碗無鹽的魚湯。

這一夜，桑霖夢見了山茶花，開得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