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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聽禪虎溪 3.30 爪嵌銅扣

3.30爪嵌銅扣

燈籠的光芒像片被暴雨打蔫的葉子,在榛莽深處的風里搖搖晃晃。慧遠法師撥開最后一道野薔薇藤蔓時,那團昏黃恰好落在山君蜷縮的身軀上。金棕色的皮毛在燈光里抖了抖,喉嚨里滾出串破碎的嗚咽,像塊被水泡透的破布在風里摩擦,每一聲都裹著化不開的疼。

他的呼吸猛地頓在喉嚨口。山君右前爪的血已經把身下的腐葉泡成了黑紅色,原本厚實得能踩碎核桃的肉墊,此刻像朵被揉爛的芍藥,翻卷的皮肉間嵌著枚黃銅扣子。邊緣的云紋被血糊住大半,卻依舊能認出是山腳下王獵戶皮靴上的樣式——去年冬天下山化緣,他親眼見那漢子踩著這種靴子,在雪地里追一只斷了腿的獐子,銅扣敲在凍硬的地面上,發出“叮叮”的脆響,像串催命的鈴鐺。

“阿彌陀佛。”慧遠蹲下身,燈籠光順著他枯瘦的手腕滑下去,照亮山君爪子上更深的傷。捕獸夾的齒痕在肉墊上烙出五道血槽,最深處能看見泛白的骨茬,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紅痕,又被夜風凍成暗紅的冰碴。那枚銅扣像顆生銹的釘子,斜斜扎進掌心的筋絡里,周圍的皮肉已經腫成了青紫色,隱約能看見白色的膿水混在血里,像碗被攪渾的米湯。

山君察覺到他的靠近,費力地抬起頭。鎏金的瞳孔蒙上了層灰霧,往日里能映出溪云的眼白,此刻布滿了血絲,像塊被踩碎的朱砂硯。它想往后縮,卻牽動了傷口,疼得渾身一顫,前爪猛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摳進泥土里,帶出幾縷草根和腐葉,連帶著幾顆野莓的種子——想必是白日里還在溪邊覓食。

“莫怕。”慧遠的聲音比虎溪的流水還輕,他從行囊里取出個陶瓶,倒出些透明的藥液——是用金銀花和蒲公英熬的,昨晚在藥爐上燉了整整半夜,專治外傷感染。他把藥液倒在干凈的布條上,剛要遞過去,就見山君的耳朵往后抿了抿,喉嚨里發出委屈的嗚咽,像是在說“疼”,又像是在說“別碰”。

老法師忽然想起前日在焦林里,山君用鼻子拱開那堆焦土,底下埋著只半大的幼虎骨架,骨頭縫里還卡著塊箭簇,銹得發綠。當時山君望著骨架的眼神,就像此刻這樣,裹著化不開的悲傷,連尾巴尖都耷拉著,掃過焦土時揚起的灰都帶著哭腔。他的心猛地一揪,伸手輕輕撫上山君的額頭,指尖觸到它皮毛下滾燙的體溫——是發炎引起的高燒,燙得像寺里供桌上的油燈。

“王獵戶......”慧遠的指尖在山君眉心的“王”字紋上頓了頓。他認得那個漢子,方臉膛,絡腮胡,總愛往寺里送些野味,說要給師父補身子。去年秋天還扛著張虎皮來過,說是在鷹嘴崖打的,皮毛上的彈孔密密麻麻,看得道明小沙彌直掉眼淚,當晚就偷偷把齋堂的饅頭埋在了后山,說是給山神賠罪。

他低下頭,用布條蘸著藥液,一點點擦拭山君爪上的血污。銅扣周圍的皮肉已經潰爛,一碰就有黃水流出來,帶著股酸腐的氣味。山君疼得直哆嗦,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卻硬是沒再哼一聲,只是用頭頂了頂慧遠的胳膊,像在安撫他別擔心,又像在說“我能忍”。

“得把銅扣取出來。”慧遠從行囊深處摸出個小巧的銀鑷子,是當年云游時從終南山藥農那里求的,鑷尖磨得發亮。他舉到燈籠下照了照,確認沒有銹跡,才輕輕捏住銅扣的邊緣。那上面還沾著幾根金棕色的虎毛,被血粘得死死的。

山君似乎知道要做什么,突然用頭蹭了蹭他的袈裟。粗糙的舌頭舔過他手背上的皺紋,帶著溫熱的濕氣,像是在道謝,又像是在告別。老法師的手頓了頓,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他活了七十歲,見過太多人心險惡——有香客偷拿功德箱的銅錢,有居士把變質的米捐給寺里,卻在這頭被稱作“孽畜”的猛獸身上,看見了比人更純的善意。

鑷子緩緩用力,銅扣被一點點拔出來。山君猛地繃緊了身子,全身的毛都豎成了針,喉嚨里發出壓抑的低吼,震得周圍的灌木叢沙沙作響。但它的尾巴尖卻小心翼翼地繞過來,輕輕搭在慧遠的手腕上——像根柔軟的繩子,怕自己掙扎時傷了他。

“快好了。”慧遠騰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山君的脖子。那里的皮毛最厚實,去年冬天還見過它用這兒蹭樹干上的積雪。當銅扣終于脫離皮肉的瞬間,一股鮮血噴涌而出,濺在他的袈裟上,像朵驟然綻放的紅梅,在灰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他迅速撒上止血的藥粉,那是用三七和白芨磨的,是寺里最好的金瘡藥,平時都鎖在藥柜里,連道明摔傷膝蓋都舍不得多用。

藥粉一碰到傷口,山君就疼得弓起了背,龐大的身軀在灌木叢里蜷縮成一團,爪子死死按住地面,把塊青石都抓出了裂痕。但它的尾巴始終沒離開慧遠的手腕,就那么輕輕搭著,像根溫暖的繩子,把兩個生命捆在了一起。風從榛莽深處鉆出來,吹得燈籠光忽明忽暗,照亮山君眼角的淚珠——是疼出來的,大顆大顆地滾落在枯葉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慧遠用布條把山君的爪子纏成個厚實的布團,又從竹籃里拿出個陶碗,倒了些米湯——是今早特意從齋堂留的,還溫著,上面漂著層米油。山君聞了聞,卻把頭扭向一邊,顯然沒胃口。它的呼吸越來越沉,眼皮也開始打架,高燒讓它渾身發顫,卻還是強撐著睜著眼,望著慧遠忙碌的身影,像是怕他走了。

老法師摸了摸它的耳朵,又探了探鼻息,知道它撐不住了。他把帶來的干草鋪在山君身下,又脫下自己的袈裟,輕輕蓋在它身上。袈裟上還留著檀香和野莓的混合香氣,那是今早道明在禪房里灑的,說是要去去“兇氣”。山君聞到這熟悉的味道,喉嚨里發出聲滿足的輕哼,終于沉沉睡去,連尾巴尖搭在慧遠手腕上的力道都松了。

燈籠里的燭火快燃盡了,昏黃的光暈越來越暗,像只快要閉上的眼睛。慧遠坐在山君身邊,聽著它粗重的呼吸聲,心里像壓著塊石頭。他摸出那枚帶血的銅扣,在掌心里掂了掂,邊緣的毛刺扎得手心生疼,卻比不上心里的疼。遠處的山坳里傳來幾聲狗吠,是王獵戶家的那條大黃狗,每次進山打獵都帶著,去年還咬過送菜的阿婆。

他忽然站起身,把袈裟往山君身上緊了緊,又掖了掖邊角,像給熟睡的孩子蓋好被子。然后提起空竹籃,朝著山下的方向走去。燈籠的光在他身后晃啊晃,像顆不肯熄滅的星子,照亮了青石板上那串帶著血的腳印——有山君的,深一腳淺一腳;也有他的,沾著從山君爪子上蹭到的血。

夜風穿過榛莽,吹得樹葉沙沙響,像是誰在低聲誦經。山君在夢中輕輕動了動耳朵,大概是聞到了袈裟上的檀香,又或許是感覺到了身邊空了,喉嚨里發出聲模糊的嗚咽,爪子下意識地往旁邊抓了抓,卻只碰到片冰涼的落葉,上面還沾著它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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