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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聽禪虎溪 3.24 未食之證

3.24未食之證

寒意如冰涼的蛇,順著慧遠的脊柱緩緩爬行,瞬間浸透他的四肢百骸。這一刻,無數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瘋狂翻涌:初次相遇時山君嘴角沾著的草籽,面對蜜漬梅子時克制欲望的模樣,還有在焦林前那壓抑的嗚咽。月光下,遠處焦林里那件獵戶披風上猙獰的虎頭紋樣仿佛活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將山君藏在利爪下的溫柔與善意撕咬得粉碎。山君皮毛上沾染的焦痕、后腿新傷滲出的血珠,連同它望著披風時眼中破碎的光,如同鋒利的箭矢,狠狠扎進慧遠的心口。

他猛地轉回頭,想要再看一眼山君。然而,青石板上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寂靜。那顆野莓孤零零地躺在燈籠光暈的邊緣,表面的水珠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不知是夜露還是山君留下的淚滴。榛莽深處傳來枝葉輕微的晃動聲,像是山君離去時最后的告別,很快便消失在溪澗潺潺的流水聲中。夜風嗚咽著掠過,裹挾著焦林方向飄來的焦糊味,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那是山火焚盡生命的氣息,混雜著動物皮毛燒焦的刺鼻味道,與石板上野兔殘留的血腥氣交織,編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

慧遠的目光,緩緩落在青石板上那幾道新鮮的抓痕。先前被山君爪子劃出的溝壑中,深紫色的漿果汁液正緩緩滲出、流淌,浸潤了石縫里的苔蘚和泥土,在昏黃的燈光下,染出幾道蜿蜒的、暗紅色的線條,像極了尚未干涸的、新鮮的血痕。這場景讓他心中一顫,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向石板邊緣的陰影處。那里,躺著那半只被山君撥開的野兔尸體。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窒息。腐肉的氣息混著內臟外露的腥臊,在潮濕的空氣中發酵,引得幾只夜蠅嗡鳴著盤旋不去。

慧遠沉默著走過去,俯身,伸出枯瘦卻穩定的手,將那殘破的野兔提了起來。燈籠湊近,微弱的光暈照亮了野兔的傷口。兔子的脖頸處,赫然有一個穿透性的、邊緣極其整齊的孔洞!頸椎骨被某種巨大的、精準的力量瞬間切斷、穿透!傷口周圍沒有撕扯的痕跡,沒有啃食的齒痕,皮毛除了沾染血跡,基本完好。這絕非尋常猛獸撕咬獵食留下的傷口。慧遠的呼吸停滯了,他突然明白,這更像是人類獵手一擊斃命后,刻意棄置的“戰利品”。那孔洞邊緣凝固的血痂呈詭異的圓環狀,恰似獵槍霰彈穿透皮肉的形狀,與山君利爪造成的撕裂傷截然不同。

剎那間,山君將野兔掃入陰影的動作,小心翼翼叼來野莓的模樣,一一在慧遠眼前浮現。他的眼眶突然發熱,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阿彌陀佛……”他顫抖著雙手合十,聲音里帶著哽咽。手中的燈籠在溪面上投下一個巨大的、不斷搖晃的光圈,隨著水波扭曲、破碎、又勉強聚合。光圈的邊緣泛起細碎的金色漣漪,倒映在山君方才趴伏的石板上,仿佛將它離去時的身影重新勾勒。

在那些支離破碎的光斑里,慧遠仿佛看到了山君在焦林徘徊的孤獨身影。它踏著滿地骸骨,鼻尖拂過燒焦的樹干,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重蹈往昔的噩夢。它對著那件獵戶披風發出絕望的怒吼,聲音震落焦樹上殘存的灰燼,卻震不醒人類貪婪的良知。它努力藏起獸性、學著用草籽充饑的笨拙模樣——初春時節,山君曾對著溪邊的嫩草反復試探,鋒利的犬齒咬斷草莖時,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葉片,仿佛生怕傷害這份脆弱的生機。

溪風呼嘯而過,卷起慧遠的僧袍。他彎腰拾起腳邊那顆野莓,指尖觸碰到漿果表面柔軟的絨毛,還帶著一絲溫熱。這一刻,山君的體溫,山君給予的信任,山君藏在利爪下的慈悲,仿佛都濃縮在這顆小小的果實里。野莓的汁液順著指縫滲出,在月光下泛著寶石般的光澤,與石板上野兔的血跡形成刺眼對比。慧遠將野莓緊緊貼在心口,望向焦林的方向。那件獵戶披風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衣襟上的虎頭紋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然而,在慧遠眼中,那些猙獰的圖案漸漸褪去,化作那日雪地中山君尾尖畫出的“悟”字。那是山君的頓悟,也是它修行的見證——在人類的傷害與殺戮中,它選擇放下復仇,轉而追尋內心的平靜。

“原來……”慧遠的聲音輕輕消散在夜風中,帶著釋然與悲憫,“你早已在學習克制。”月光再次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慧遠提著燈籠,緩緩走向藏經閣。身后,青石板上的抓痕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宛如山君用利爪刻下的修行偈語。那些深淺不一的溝壑里,野莓汁液與泥土混合,正在悄然孕育新的生命。

回到寺院時,晨鐘即將敲響。慧遠站在大雄寶殿前,望著檐角垂落的銅鈴,回想起山君尾尖輕拍石板的節奏,竟與這鐘擺韻律奇妙共鳴。他取出懷中那顆野莓,將其供奉在佛前的凈水碗中。漿果沉入水底的瞬間,泛起的漣漪驚動了沉睡的燭火,跳躍的火苗在墻壁上投下萬千光斑,恍若山君鎏金色的瞳孔在忽閃。

此后數日,慧遠常在深夜前往虎溪。青石板上偶爾會出現新鮮的野莓、完整的山核桃,或是幾枝帶著晨露的野花。有一次,他甚至發現石板中央擺放著幾顆圓潤的鵝卵石,每顆石頭上都用苔蘚拼出歪歪扭扭的符號,像是山君笨拙卻執著的文字練習。而那件獵戶披風,早已被慧遠洗凈血跡,掛在藏經閣外的曬衣繩上。風吹過時,布料發出沙沙輕響,曾經猙獰的虎頭紋樣,如今在月光下顯得平和而安詳。

一個月圓之夜,慧遠在溪邊誦經時,山君悄然現身。它的皮毛已恢復光澤,后腿的傷口也結滿了痂。這次,它帶來的不再是獵物,而是用嘴銜著一束野菊花。花瓣上沾著的露水,在月光下宛如碎鉆。山君將花束輕輕放在慧遠膝邊,然后趴伏在地,任由老僧人撫摸它的脊背。慧遠的誦經聲與虎溪的流水聲交融,山君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像是最虔誠的和聲。

漸漸地,東林寺的僧人發現,后山的獵戶陷阱不見了蹤跡。那些曾經布滿獸夾的灌木叢,如今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樵夫們傳說,深夜的山林里,時常能看到金色的身影與僧人同行,月光為他們鍍上同樣的銀邊。而慧遠禪房的窗臺上,始終擺放著那個盛有野莓的凈水碗。即便漿果早已腐爛,清水卻每日更換,倒映著窗外的星辰與山林,也倒映著一個跨越物種的救贖故事。

在血腥與慈悲的夾縫中,在獸性與佛性的撕扯里,山君始終倔強地尋找著救贖的方向。而這段人與虎的相遇,也將成為慧遠修行路上最深刻的啟示,讓他明白,萬物皆有靈,眾生皆可渡,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深淵里,也依然存在著走向光明的可能。這份跨越物種的羈絆,如同虎溪的流水,日夜不息地流淌,潤澤著這片山林,也潤澤著每個懂得慈悲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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