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寒潭,死水無波。
一只黑色大烏鴉在一旁的枯枝上嗷嗷咂咂。
楚青盤踞巨石上,暗沉鱗甲在稀薄的月華下泛著青色光澤。他并未吐納,幽碧豎瞳半睜著,隱隱可見眉心微皺。
“知道了,下去吧。”
這烏鴉斷斷續續的,楚青也把它的話聽了個大概。
山下村民干旱已久,突然有個村一直以來供奉的河神神像顯靈了,可以令小西山腳下那條河流每日涌出泉水。
楚青記得在西游的世界里這些山神河神之類的都是有天庭受封的神位,怎么會因供奉突然現身?
難道真的是心有所感,憐憫百姓么?
他雖然如今已到大妖境界,在妖類里算得上小有修為了,至今還沒有見過任何天庭授封的神明。
就連現下所在的幽谷,也沒見過任何山神蹤影。
也不知是這山就沒有山神土地,還是人家看不上自己區區一野妖,根本不會現身交流。
記憶里的孫悟空,跺跺腳或者是隨意叫喚一聲“土地老兒”,就會有一個老頭討好的出來聽憑吩咐。
他何時能有那樣的威望啊!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楚青在這山谷里閉門造車,雖然有了一點心得,終歸還是有許多關于修行的疑惑無人解答。
他決定去拜訪一番這個河神。
當夜,楚青也沒有多耽擱便出了山谷。
這一片共有七八個村莊聚在一起,墨色山巒如巨獸環伺,將它們緊緊的箍在一起。那些木屋、土房中大多是黑黢黢的,只有守夜人的小屋窗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松脂火光。
幾聲輕語交談從某扇未關嚴的門窗內飄出,又迅速被寂靜吸走。
楚青沒有多做停留,想到烏鴉提到的西邊河流,便駕起青煙朝西邊而去。
小寨村中一間低矮的廟中。
燭火昏黃,新上的金漆在泥胎神像臉上流淌著,嘴角原本慈悲的弧度不知何時扭曲成了詭異的笑容,在陰影里愈發瘆人。
神像內部,并非空腔,而是被一團盤根錯節、濕滑黏膩的暗褐色根須狀物徹底填滿。
無數細微的根系如同活物般蠕動,貪婪的汲取著從地底強行抽取出來的水脈精華,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吮吸骨髓般的滋滋聲。
“甘泉…信仰…妙極…”一個混雜著泥土摩擦與朽木空響的非人意念在神像內部滿足的回蕩。
若是那些供奉的村民白日里見到,定然毛骨悚然。
楚青盤踞在廟外虬曲的老柳枝上,冰冷的豎瞳透過昏沉夜色與朽壞的窗柩,精準的鎖定在那尊泥塑神像上。
空氣中彌漫的絕非河神應有的水澤清靈,而是山野深處爛泥腐葉與尸體味道混雜的濁氣。
這東西是什么?楚青沒什么經驗,只能憑借氣息感受慢慢分辨著。
應是山里的東西,不似妖類,有人類和獸類混合的腐朽氣息,沒有實體…想來這就是所謂的鬼了。
想來是山鬼見村民供奉的神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占了這神龕為己用,偽裝成河神來欺騙眾人。
“唉!”
楚青心中有些失望,他還想著自己能夠有個同道中人來交流修行呢,不想是個濫竽充數的。
蛇身無聲滑落,鱗片擦過地面,卻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當楚青蜿蜒入廟,那神像好似嚇了一大跳。
“河神”緩緩的、極其僵硬的轉動脖頸,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泥胎碎屑簌簌落下。
“河伯清修之地,豈容異類擅闖?”
神像的嘴唇并未開合,一道居高臨下的聲音在楚青的靈識中響起。
楚青能感受到對方試圖模仿神祇的威嚴,卻掩飾不住內里的虛弱。
“竊據香火,假托神名,吸食生民信念以續殘魂……山中的魍魎,何時也敢覬覦這河川的座位?”楚青并未退縮,頭顱微微昂起,冰冷的蛇瞳注視著對方。
山鬼神像仿佛被戳中了痛處,聲音陡然拔高:“愚蠢的凡人,他們供奉的早已不是河伯!是貪婪、是恐懼、是他們心中的欲望!”
“我與他們,不過各取所需!你這蛇妖,多管閑事,也想分一杯羹嗎?”
“分一杯羹……?”
楚青感受到神像中混亂不堪的神力,“香火有毒,強受必遭反噬。你所竊取的,其中蘊含無數濁世沉疴,他日必遭反噬。”
“天長日久,只能連同這泥胎一同自毀!”
山鬼意念發出一陣混雜著暴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的尖叫,那泥塑神像劇烈顫抖起來,好似被說中了什么一樣。
“那又如何?蜉蝣還朝生暮死呢,我本是各村之中葬入后山的尸體魂魄聚集,早就死了,這神像能撐多久,都好過立刻魂飛魄散!”
確定這山鬼只會粗淺的運用些信念所化的神力,本身并不具備其他修為,楚青不再與對方多做交流,只能帶著失望獨自離開。
老實說楚青也不知道這些村民供奉山鬼會帶來什么后果。
山鬼固然不是真心庇佑村民,然而如今大旱各村缺水,確實離不開。總不能楚青正義發作除了那山鬼,然后自己每天給村民挑水吧?
何況自己也是妖類,人類對他的懼怕不一定比山鬼低。
就像對方說的那樣,各取所需罷了。
楚青身影如云煙般淡去,消失無蹤。低矮的破廟內,泥塑神像面無表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巨石寒潭,楚青真身盤踞。他緩緩朝著村落的方向望去,目光穿透夜色。
他曾經救過一只誤入潭中的小娃兒,卻不愿為他們時刻關注著山鬼神像,耽擱自己的修行時間。
不過,有些事,還是可以嘗試一番的。
清晨,楚青吩咐幾句后,烏鴉直直的朝著山外村落飛去。
薄霧之中,黑漆漆的烏鴉盤旋于高空之上,鳴叫不斷,許多村民紛紛聚集,仰著頭圍觀。
“好大的烏鴉啊!”
“看它眼睛,是不是要成精了?”
議論紛紛的人群中,趙老四默默握緊拳頭,心中澎湃不止,“是它!絕對是抓傷我手臂的那只烏鴉!”
見人流吸引的差不多,烏鴉不再盤旋,撲棱著翅膀飛到廟前,沖著神像口吐人言。
“啞—偽神!”
“山鬼!”
“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