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沈素心獨坐在燈火通明的書房內(nèi),指尖下,是一份剛剛從“聽風(fēng)閣”傳回來的、最新的密報。
密報上,詳細(xì)記錄了欽差稅監(jiān)魏金這兩日的所有動向。
而其中,“漕運衙門”四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地刺進(jìn)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呼吸,在這一刻,微微一滯。
(OS:漕運衙門……)
緊接著,當(dāng)她的目光,滑到密報末尾那個熟悉得讓她深入骨髓的名字時——
(OS:主簿,王四。)
“砰!”
她手中的青瓷茶杯,竟被她失手打翻在地,摔得粉碎!
茶水混著碎片,濺了她一身,她卻渾然不覺。
一股壓抑不住的、混雜著冰冷與灼熱的殺意,瞬間從她的四肢百骸涌起,讓她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王四!
竟然是他!
那個三年前,在公堂之上,言之鑿鑿地指證她父親“監(jiān)守自盜,偽造賬目”的關(guān)鍵證人!那個親手將她父親推入萬劫不復(fù)深淵的、卑劣無恥的小人!
她原以為,此人早已拿著出賣良心的黑錢,遠(yuǎn)走高飛,卻沒想到,他竟依然像一條毒蛇般,盤踞在這揚州的漕運衙門里!
而現(xiàn)在,魏金這把最鋒利、最無情的屠刀,正好,對準(zhǔn)了這個方向。
這是天意嗎?
是上天,終于給了她一個為父申冤的機(jī)會嗎?!
沈素心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復(fù)仇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燒成灰燼!她恨不得立刻就將自己手中掌握的、關(guān)于陳家和李嵩的那些證據(jù),全都扔到魏金的面前,讓他去查,去殺!
然而,下一秒,她就強(qiáng)行將這股滔天的沖動,給死死地壓了下去。
(OS:不,不行!還不到時候!)
她的雙眼,迅速恢復(fù)了那標(biāo)志性的、冰冷的冷靜。
(OS:魏金此人,生性多疑,又是宮中出來的老狐貍。他現(xiàn)在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我若是在這個時候,主動給他遞上一份針對漕運衙門的、完美無缺的證據(jù),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的動機(jī)!)
(OS:他會認(rèn)為,這是我借他的手,去鏟除異己,是在把他當(dāng)成一把槍來使!以他的高傲和狠辣,他非但不會幫我,反而會調(diào)轉(zhuǎn)槍口,先把我這個‘意圖操縱欽差’的人,給徹底按死!)
那該怎么辦?
眼看這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就在眼前,難道要因為忌憚魏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它溜走嗎?!
絕不!
沈素心猛地站起身,在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她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
有了!
一個大膽而又周密的計劃,在她腦海中,迅速成型!
(OS:我不能直接給他證據(jù),我要讓他自己,‘查’出證據(jù)!)
(OS:我不能直接給他一條烤好的、香噴噴的魚,我要給他一根看似破舊的魚竿,再給他一張模糊不清的地圖,讓他自己,去那個他本就想去的魚塘里,親手把魚給釣上來!)
(OS:只有他自己“憑本事”釣上來的魚,他才會覺得是自己的功勞,才會吃得安心,吃得理直氣壯!)
想到這里,沈素心眼中閃過一絲狐貍般的、狡黠的光芒。
她快步走到書桌前,卻沒有用汪家專供的、上好的宣紙和徽墨。
反而,她從一個廢紙簍里,挑出了一張最廉價、最粗糙的發(fā)黃草紙。又找來一塊燒剩下、最不起眼的劣質(zhì)木炭。
她沒有立刻動筆,而是先用左手,模仿著一個讀書不多、心懷怨氣的底層小吏的筆跡,在廢紙上反復(fù)練習(xí)了十幾遍。
直到她寫出的字,歪歪扭扭,充滿了戾氣,與她本人清秀的筆跡,再無半分相似之處時,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鋪開那張發(fā)黃的草紙,用那種模仿出來的筆跡,寫下了一封殺機(jī)四伏的匿名信。
信的內(nèi)容,寫得極其巧妙。
通篇,都是一個被上司欺壓、心中充滿怨憤的小人物的牢騷和咒罵。
“天殺的王四!你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八蛋!老子給你當(dāng)牛做馬,你卻連口湯都不給老子喝!”
“你私吞漕糧,倒賣官船,哪一筆黑心錢,沒有老子在后面給你擦屁股?!”
“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我呸!你背著我們在城西那座破山神廟后面,埋了多少銀子,你以為我們不知道?!”
信里,沒有提任何關(guān)于“賬目”的專業(yè)字眼,更沒有提任何“構(gòu)陷”的陳年舊案。
有的,只是最粗俗的咒罵,和最直接的、指向“黑錢”的線索!
寫完這些,沈素心又拿起另一根木炭,在信紙的背面,畫了一張極其潦草、卻又能勉強(qiáng)看懂路線的——“藏寶圖”。
地圖的終點,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箭頭,指向了城西山神廟后殿,那尊彌勒佛像的底座之下。
而她讓汪以安提前派人,埋在那里的,并非王四貪污的全部贓款。
僅僅是其中一小部分。
和一本,足以致命的,真假混雜的爛賬!
做完這一切,沈素心將那封凝聚了她無盡算計和恨意的“武器”,小心翼翼地折好。
她召來“聽風(fēng)閣”最機(jī)敏的一名心腹。
“你,親自去辦。”她將信交給對方,聲音冰冷,“找一個城里最不起眼的、絕對不會引人注意的小乞丐,讓他把這封信,‘不小心’地,掉在欽差行轅的門口。”
“記住,一定要做得天衣無縫,絕不能留下任何能追蹤到我們的線索。”
“是!”心腹領(lǐng)命,悄無聲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
沈素心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任由那帶著涼意的夜風(fēng),吹拂著她有些發(fā)燙的臉頰。
她知道,刀,已經(jīng)遞出去了。
接下來,就看魏金那條多疑的、貪婪的魚,會不會咬鉤了。
……
欽差行轅,書房。
魏金正一臉不耐地,聽著手下關(guān)于“查抄三家商鋪,共得銀兩一萬三千兩”的匯報。
這點錢,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連塞牙縫都不夠。
他正要發(fā)作,一名小太監(jiān),神色慌張地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
“督……督公,”小太監(jiān)跪在地上,聲音發(fā)抖,“門口的守衛(wèi),撿到一封……一封奇怪的信。”
說著,他將那封皺巴巴、臟兮兮的匿名信,呈了上來。
魏金皺著眉頭,一臉嫌惡地用兩根手指捏起那封信,展開一看。
一股市井小民的粗鄙和怨氣,撲面而來。
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將這封不知所謂的垃圾,直接扔進(jìn)火盆里。
但當(dāng)他的目光,落到信上“王四”、“私吞漕糧”、“埋藏銀兩”這幾個字眼時,他那雙陰鷙的眸子,微微瞇了起來。
漕運衙門?這正是他想動的下一個目標(biāo)。
他翻過信紙,看到了背面那張可笑的“藏寶圖”,更是嗤笑出聲。
“哼,裝神弄鬼,欲蓋彌彰。”
他幾乎是立刻就斷定,這是有人,想拿他當(dāng)槍使。
是那些斗不過王四的同僚?還是那些被王四欺壓的商戶?
又或者是……那個叫沈素心的、聰明得有些過分的丫頭?
魏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冷笑。
“咱家倒要看看,這揚州城里,到底是誰,想借咱家的刀,去殺人。”
他沒有聲張,更沒有立刻派人去查抄。
他只是對著身旁一個如同影子般、毫無存在感的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陳默。”
“屬下在。”那影子單膝跪地。
魏金將那封信,隨手扔給了他。
“你,親自帶兩個最機(jī)靈的人,悄悄地去。”他的聲音,陰冷而又充滿了算計,“不要聲張,更不要打草驚蛇。咱家要知道,這信上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魏金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毒蛇般的、貪婪的光芒,“那就有意思了。”
“是。”
那名叫陳默的錦衣衛(wèi),接過信,身形一閃,便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魏金重新坐回太師椅上,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地撇去浮沫。
他看著搖曳的燭火,臉上露出了一個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的笑容。
他知道,不管這背后是誰在搞鬼。
一場好戲,就要開場了。
而他,將是這場戲里,唯一的、掌控一切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