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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秘閣藏鋒

漱玉軒緊閉的門扉,似乎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殺機。濃重的藥味經久不散,與書卷特有的陳舊墨香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沉潛、專注,甚至帶著幾分冷冽的氣息。

蕭景琰斜倚在窗邊的暖榻上。春日午后的天光透過糊著素紗的窗欞,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卻驅不散他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蒼白和沉凝。他腿上攤開著一本紙頁泛黃、邊角磨損嚴重的厚重典籍,封皮上幾個古樸蒼勁的篆字:《墨辯·殘卷》。

他的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面,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藥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氤氳的熱氣已經散盡,褐色的藥汁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高無庸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想提醒他用藥,看到小主子那沉浸其中的神情,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將一碟溫熱的蜜餞放在藥碗旁邊,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蕭景琰的目光沒有離開書頁。這本《墨辯·殘卷》,是高無庸費盡心思,甚至動用了早年埋藏在宮中藏書閣深處一位老典簿的關系,才輾轉尋來的“禁書”。據說在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時,墨家學說便被視為異端,其典籍大多付之一炬,僅有少量殘篇散軼于野史雜記或某些古老家族的秘藏之中。這本《墨辯》便是其中之一,雖殘缺不全,卻已是漱玉軒內堆積如山的機關術典籍中,最接近墨家核心思想的珍品。

書頁上的文字艱深晦澀,充滿了古奧的術語和抽象的思辨。與他之前翻閱的那些講述榫卯結構、齒輪傳動、水利器械的《營造法式》、《天工開物》等實用書籍截然不同。那些書中的知識,他憑借過人的天資和縝密的思維,尚能快速理解、拆解、推演其原理。他甚至在病榻上,嘗試著用內侍尋來的竹篾、木片、絲線,復原了書中記載的幾種精巧機關鎖和連弩模型,引得高無庸嘖嘖稱奇。

但眼前的《墨辯》,卻如同橫亙在面前的一座巍峨高山。它探討的不再是具體的器物構造,而是天地運行的法則,是萬物生滅的規律,是“力”的本質與流轉,是“守”與“攻”背后的至理。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宇宙、對自然、對“天志”的敬畏與探求。

“力,形之所以奮也…”

“守,以城待敵,非徒堅壁,在知彼機先,御無形之害…”

“攻,破城摧堅,非徒強兵,在審勢察虛,解萬般之困…”

“兼愛非攻,利天下也。然非攻者,非不御也。御之極致,在使攻者無可攻,迫者無可迫…”

蕭景琰蹙著眉,反復咀嚼著這些玄奧的句子。每一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如同天書。然而,當他凝神靜氣,試圖將書中抽象的“力”、“守”、“御”與他親身經歷過的、那扇“非攻”巨門爆發出的無形力場聯系起來時,一種模糊的、難以言喻的感悟,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點,時隱時現。

那扇門…不是簡單的防御壁壘。它更像是一種對“力”的絕對掌控!它并非硬碰硬地去阻擋蒙面人的利爪,而是在利爪及體的瞬間,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感知”到了攻擊的軌跡和蘊含的力量,然后瞬間凝聚起一股更龐大、更精準的反震之力,將其原路奉還!這…是否就是書中所謂“御無形之害”、“審勢察虛”、“使攻者無可攻”?

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貼身藏好的那枚冰冷令牌。這令牌是鑰匙,是引子,但真正的力量源泉,是墨家對“力”與“理”那近乎神祇般的理解和運用之道!

一股強烈的渴望在心底升騰。他需要理解!需要掌握這背后的至理!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擁有守護自身、洞穿迷霧、乃至破解秦嵩那張無形巨網的力量!這比單純的權勢博弈,更接近力量的本質!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高無庸去而復返,臉色比之前更加凝重,手里沒有端著新的湯藥,而是捏著一小卷薄薄的、邊緣參差不齊的粗紙。他快步走到榻前,警惕地看了一眼殿門方向,確認無人窺探,才將那卷粗紙小心翼翼地遞給蕭景琰。

“殿下,這是…剛從宮外遞進來的。”高無庸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是陳尚書府上,一個管灑掃的老仆,拼死送出來的…夾在運泔水的桶底。”

陳尚書?戶部尚書陳啟年?蕭景琰心頭一凜。他接過那卷帶著一股難以言喻氣味的粗紙,迅速展開。紙上字跡潦草,筆畫顫抖,顯然是倉促間用木炭所寫,多處被水漬暈染模糊,但核心內容依舊觸目驚心:

“主子(陳啟年)危!秦相…構陷!鹽引舊賬…翻出…牽扯…太子…東宮詹事…王德元…被指…主謀!主子…恐…頂罪…滅口…證據…在…賬房…暗格…第二層…速…”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幾個筆畫歪斜拉長,仿佛書寫者遭遇了極大的驚恐或阻撓。

鹽引舊賬?太子東宮詹事王德元?構陷?頂罪?滅口?!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磚,狠狠砸在蕭景琰的心上!他猛地抬頭看向高無庸,眼神銳利如刀鋒。

高無庸臉色慘白,聲音發顫:“殿下…老奴剛剛也得了消息,就在今晨…都察院突然發難!左都御史李嚴親自帶人,以‘貪瀆國帑、私販鹽引、擾亂國法’之罪,將戶部尚書陳啟年大人…鎖拿下獄了!同時被拿下的…還有…東宮詹事王德元大人!罪名是…勾結戶部,主謀鹽引弊案,中飽私囊,動搖國本!據說…證據確鑿!”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蕭景琰腦中炸響!秦嵩…終于圖窮匕見了!

鹽引,乃帝國控制鹽鐵專賣、征收鹽稅的核心憑證,歷來是戶部油水最厚、也最容易滋生腐敗的領域。陳啟年身為戶部尚書,不可能完全干凈,有些舊賬是難免的。但秦嵩選擇在此時,以雷霆萬鈞之勢翻出舊賬,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太子東宮的詹事王德元!其意昭然若揭——劍指太子蕭景宏!

王德元是太子蕭景宏的心腹近臣,東宮詹事府的實際掌舵人,地位舉足輕重。拿下王德元,無異于斬斷太子一臂!而將陳啟年與王德元捆綁構陷,更是狠辣至極!陳啟年主管戶部,鹽引出事,他本就難辭其咎。如今被扣上“勾結東宮、貪瀆國本”的驚天大罪,為了活命,或者為了保全家人,他極有可能在秦嵩的威逼利誘下,“認罪”并攀咬太子!

這哪里是什么鹽引弊案?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直指帝國儲君的政治風暴!是秦嵩在掃清漕運、糧價等“障礙”,穩固自身權柄后,向最高權力發起的一次赤裸裸的沖鋒!

“父皇…知道嗎?”蕭景琰的聲音異常干澀。

高無庸痛苦地搖搖頭:“陛下…陛下依舊在‘靜養’。據說…據說此案的所有證據卷宗,都由秦首輔親自整理,呈遞御覽…陛下…陛下震怒,已下旨由秦首輔…全權督辦此案,三司會審,務求…水落石出…”

震怒?下旨督辦?蕭景琰的心徹底沉入冰窟。父皇…是真的被蒙蔽了?還是…在秦嵩無形的操控下,已經身不由己?秦嵩對父皇寢宮的頻繁出入…那些“靜養”的湯藥…一幕幕在腦中閃過,交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大網。

好一個秦嵩!好一手翻云覆雨!利用一場精心炮制的“鹽引案”,不僅清除了戶部這個關鍵位置上可能存在的隱患(陳啟年雖未必是秦黨,但掌管錢糧,位置敏感),更一舉將矛頭指向太子,動搖國本!在“天譴”流言四起、皇帝“病重”的敏感時刻,太子一旦被卷入貪瀆大案,其儲位必將岌岌可危!而秦嵩,這個“力挽狂瀾”、“公正無私”的首輔,其聲望和權力,將攀上無人可及的巔峰!

這…才是秦嵩真正的殺招!比太廟鴟吻的“天譴”更致命!更直接!

“陳啟年…府上如何?”蕭景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落回手中那卷染著污跡的粗紙。

“抄了!”高無庸的聲音帶著悲憤,“李嚴帶人查抄了陳府!據說…雞犬不留!府中上下,連同仆役,都被鎖拿下獄!那送信的老仆…怕是…兇多吉少…”他頓了頓,想起紙條上的內容,“殿下,那‘賬房暗格第二層’…”

證據!陳啟年府上賬房暗格里,可能藏著能證明他清白,或者…能反咬秦嵩一口的證據!這是那個老仆拼死送出的唯一生機!

蕭景琰的心臟狂跳起來!這可能是撕開秦嵩陰謀的一個口子!但…陳府已被查抄,秦嵩的人必然掘地三尺,那暗格里的東西,恐怕早已落入秦嵩之手,或者…已經被銷毀?

不!未必!蕭景琰腦中飛速運轉。秦嵩行事縝密,他構陷此案,必然早已偽造好“鐵證”。陳府賬房里真正的原始憑證,對他而言反而是需要徹底抹去的隱患!他派去抄家的人,首要目標是控制人犯和搜尋“罪證”(偽造的),對于可能存在的、真正記錄往來的暗格,反而可能因為時間緊迫或不知情而遺漏!尤其是在陳啟年自己都未必來得及處理的情況下!

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在心底燃起。

“高公公!”蕭景琰猛地坐直身體,牽動了傷口,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臉色漲紅,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銳利得驚人。

“老奴在!”高無庸連忙上前扶住他。

“動用…動用你所有能用的關系!宮內的,宮外的!”蕭景琰喘息著,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查!查陳府抄家時,帶隊的是誰?具體經辦搜查賬房的是哪些人?尤其是…秦嵩的心腹有沒有親自到場?查抄的財物清單里,有沒有提及從賬房暗格中搜出的特殊物件?還有…查昨夜至今晨,陳府周圍,有沒有形跡可疑之人徘徊?特別是…有沒有人試圖潛入已被查封的府邸?”

他的語速極快,思路卻異常清晰:“秦嵩要的是‘鐵證如山’的假象!他未必會在意,甚至可能刻意忽略掉那些對他不利的真憑實據!那暗格里的東西…可能還在!至少…知道它存在的人,可能還在!找到它!或者…找到那個知道它下落的人!”

高無庸被小主子眼中那近乎燃燒的光芒所震懾,他用力點頭:“是!殿下!老奴拼了這條老命,也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他轉身就要走。

“等等!”蕭景琰叫住他,眼神沉凝如冰,“秦嵩心狠手辣,行事滴水不漏。查,但要像影子一樣查!只問,只看,絕不可留下任何痕跡,更不可試圖接觸任何可能被監視的人!寧可…一無所獲,也絕不可暴露!”

“老奴明白!”高無庸鄭重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殿門外。

寢殿內再次恢復了寂靜。午后的陽光似乎偏移了一些,在榻前的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藥香與墨香依舊交織。

蕭景琰緩緩靠回錦墊,手中那卷染著污跡的粗紙被他緊緊攥著,幾乎要揉碎。他閉上眼,腦中卻翻騰著驚濤駭浪。

朝堂之上,秦嵩已經亮出了最鋒利的屠刀,直指儲君。風暴的中心,是太子蕭景宏。他這個重傷未愈、困于深宮的七皇子,似乎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但…真的如此嗎?

秦嵩編織的網再密,也并非無懈可擊。太廟鴟吻的人為痕跡,皇陵地宮的蒙面殺手,還有…陳府賬房里那個可能存在的暗格…這些都是這張巨網上的裂縫!是秦嵩急于求成、只手遮天之下,必然留下的破綻!

他需要力量去抓住這些破綻,更需要智慧去運用它們。

目光再次落回攤開的《墨辯·殘卷》上。那些艱深晦澀的文字,此刻仿佛帶上了一層別樣的意味。

“…審勢察虛…解萬般之困…”

“…御之極致,在使攻者無可攻…”

秦嵩的攻勢,如同泰山壓頂。硬抗,只有粉身碎骨。

唯有“審勢察虛”,看清他布局的脈絡和隱藏的弱點。

唯有“御之極致”,找到那關鍵的支點,四兩撥千斤,讓他看似無懈可擊的攻勢,變得“無可攻”!

墨家的智慧,不僅是機關巧術,更是洞察萬物、破解困局的至理!這或許…就是母后為他指引的,對抗秦嵩這頭龐然巨獸的唯一武器!

蕭景琰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心中的驚濤,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那艱深晦澀的古籍之中。指尖劃過冰冷的紙頁,每一個拗口的字句,都仿佛化作了無形的刻刀,在他心中刻下對抗深淵的印記。

風暴已至,他身處漩渦邊緣。

靜默,不是退縮。

是磨劍。

是觀局。

是等待那…一擊必殺的契機!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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