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的笑聲像生銹的鐵鎖在轉動,每個字都帶著毛刺刮過秦飛的耳膜。他緩緩抬起手,月白色長衫的袖子滑落到肘彎,露出段蒼白如紙的手腕。不知何時,他手里多了把柴刀,刀身裹著層暗褐色的銹跡,刃口卻閃著冷森森的光,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留下……陪我。”他重復著這句話,眼鏡片后的瞳孔黑得像兩口深井,再也映不出半點燈火。柴刀被他攥得咯咯作響,刀背磕在畫案邊緣,震得那支狼毫筆“啪嗒”掉在地上,筆尖的暗紅顏料在地板上拖出條彎彎曲曲的痕跡,像道凝固的血痕。
秦飛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書架上,線裝書噼里啪啦砸下來,砸得他腳背生疼。“你……你要干什么?”他的聲音發顫,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摸到那把王爺爺留下的小銅刀。
“干什么?”沈硯之突然咧開嘴笑,牙齒白得晃眼,“阿蘅說悶得慌,留你下來說說話。”他往前邁了一步,柴刀帶著風聲劈過來,秦飛慌忙側身躲開,刀身擦著他的胳膊砍在書架上,“咔嚓”一聲劈斷了兩根木棱,木屑飛濺中,露出里面泛黃的書頁。
“嘶——”秦飛倒吸口冷氣,胳膊上被刀風掃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低頭看見衣袖被劃開道口子,皮膚已經泛紅。這不是幻覺!
“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聲問肩頭的黃鼠狼,手里握著的冰涼刀柄讓他稍微定了定神,“他不是早就死了嗎?怎么會……”
黃鼠狼的綠眼珠瞪得溜圓,爪子死死扒住秦飛的衣領:“傻小子!這不是真人!是畫里的臟東西造出來的幻影!”它突然往沈硯之腳下努了努嘴,“你看他的鞋!踩著地板連點灰都不沾,假的!全是假的!”
秦飛這才注意到,沈硯之那雙布鞋干干凈凈,仿佛剛從鞋盒里拿出來,與滿是灰塵的地板格格不入。
“你到底留不留?”沈硯之又劈來一刀,秦飛往后一仰,后腰重重撞在八仙桌上,桌上的青瓷筆筒摔在地上,狼毫筆滾得滿地都是。柴刀劈在桌面,留下道深深的刻痕,木屑簌簌往下掉。
“留你娘的頭!”秦飛急得爆了粗口,抓起把掉在地上的狼毫筆扔過去,筆尖的墨汁濺在沈硯之的長衫上,卻像滴進水里般慢慢暈開,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用的!”黃鼠狼尖叫,“物理攻擊對他無效!這是畫魅用執念撐起來的殼子,殺不死的!”
“畫魅?那是什么東西?”秦飛邊躲邊問,后背已經抵到了墻角,退無可退。沈硯之的柴刀正對著他的胸口劈來,刀風帶著股濃烈的墨腥氣,嗆得他幾乎窒息。
“就是這破畫里的邪祟!”黃鼠狼的爪子撓得他脖子生疼,“靠吞噬人的念想活著!造個沈硯之的幻影出來騙人,等你心甘情愿留下,它就把你精氣吸干!”它突然往畫案方向跳了跳,“快!從窗戶跑!這屋子的結構是它編的,窗戶后面是真林子!”
秦飛沒時間細想,猛地矮身躲過柴刀,順勢往窗戶撲去。老舊的木窗欞被他撞得“咔嚓”作響,玻璃碎片像下雨般落下來,劃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滴在地板上,瞬間洇開個小紅點。
“想跑?”沈硯之的聲音在身后炸響,秦飛剛鉆出窗戶,就聽見“哐當”一聲,柴刀劈在窗框上,木屑飛濺中,他看見刀身深深嵌進木頭里——這幻影的力氣竟比真人還大。
他顧不上回頭,手腳并用地爬下窗臺,摔在厚厚的楓葉堆里。腐葉的霉味灌滿鼻腔,混著些若有若無的腥氣,像埋過什么東西。“他沒追出來?”秦飛喘著粗氣問,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黃鼠狼探頭往窗內看了眼,綠眼珠里滿是驚悸:“在屋里轉悠呢……這幻影受畫魅控制,但是也受原來形象的執念克制,估計是沈硯之不想離開屋子范圍。”它突然拽了拽秦飛的頭發,“快跑!往屋后躲!”
秦飛連滾帶爬地鉆進楓樹林,樹枝刮得他臉頰生疼。身后傳來窗戶被撞碎的巨響,回頭看見沈硯之正從窗戶鉆出來,柴刀拖在地上,在紅葉間劃出條深溝,露出血色的泥土。
“這不對啊!他娘的還在追!”秦飛低罵一聲,拼命往密林深處跑。楓葉被踩得沙沙作響,像無數只手在拉扯他的褲腳。跑過片茂密的灌木叢時,他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下,重重摔在地上,手肘磕在塊硬邦邦的東西上。
“哎喲!”他齜牙咧嘴地摸向手肘,卻摸到塊冰涼的、帶著弧度的東西。借著透過樹葉的月光低頭看去,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那是截白骨,指節處還粘著點破爛的布料。
“這……這是什么?”秦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尖像被燙到般縮回來。
黃鼠狼跳到地上,鼻尖湊近白骨嗅了嗅,綠眼珠里滿是凝重:“人骨。看這磨損程度,少說埋了十幾年。”它往四周扒了扒落葉,更多的白骨露了出來,肋骨、腿骨、頭骨……散落得到處都是,秦飛數了一下七個頭骨,正好湊齊七具骨架。
“七具……”秦飛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些都是……以前進來的人?”
“不然你以為畫魅靠什么活著?”黃鼠狼的聲音帶著寒意,“它把人騙進來,吸干精氣就把骨頭扔在這兒,跟扔垃圾似的。”它突然豎起耳朵,“噓!有動靜!”
秦飛屏住呼吸,聽見遠處傳來隱約的腳步聲,還有個女孩的聲音在哼唱著什么,調子軟綿綿的,像首搖籃曲。
“硯之大哥,等等我呀……”
秦飛的心猛地一跳。這聲音!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眼前的樹枝,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河邊的木橋旁,站著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扎著馬尾辮,正是李雅!她手里拎著個小籃子,正踮著腳往白房子的方向張望,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硯之大哥,你看我采的楓葉!你看紅不紅!”她舉起手來,手里握著一篇鮮紅色的楓葉,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跟畫里的一模一樣呢!”
秦飛這才發現,沈硯之就站在木橋另一頭,手里的柴刀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正朝著李雅招手,臉上竟帶著種溫和的笑意——與剛才追殺他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這是怎么回事?”秦飛看得目瞪口呆,“她怎么會跟那幻影在一起?”
“被迷惑了唄。”黃鼠狼嘆了口氣,“畫魅最擅長勾人的念想,這丫頭八成是心里有啥解不開的結,被它鉆了空子。”它往李雅身上指了指,“你看她眼神,空落落的,看著開心,魂兒早就被迷得七七八八了。”
秦飛仔細看去,果然發現李雅的眼神有些呆滯,像蒙著層白霧,只有在看向沈硯之的時候,才會閃過點光彩。她蹦蹦跳跳地跑過木橋,挽住沈硯之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沈硯之偶爾點頭,嘴角始終掛著那副詭異的微笑。
“他們……他們要去哪?”秦飛的聲音發緊,看著兩人并肩往白房子走去,李雅的裙擺掃過河邊的石子,發出嘩啦的輕響。
“還能去哪?回那破屋子唄。”黃鼠狼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她徹底心甘情愿留下,就該輪到她變成這林子的肥料了。”
秦飛握緊了手里的銅刀,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著那兩道身影走進白房子,木門緩緩關上,窗臺上的油燈又亮了起來,映出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楓葉林里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無數人在低聲嘆息。
“那現在怎么辦?”他咽了口唾沫,喉嚨干得發疼,“我們也被困在這兒了?”
黃鼠狼蹲在他肩頭,綠眼珠望著白房子的方向,若有所思:“這畫魅雖然能造幻象,但本體肯定藏在畫里的某個地方。只要找到本體,毀了它,這些幻影就不攻自破了。”它突然打了個哆嗦,“可這孫子藏得太深,我到現在都沒聞見它的味兒。”
秦飛的心里一片茫然。他看著地上的七具白骨,又望了望白房子的方向,突然覺得這楓林像個巨大的陷阱,而自己和李雅都是掉進陷阱的獵物。
“那……那我們現在該做什么?”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比在寫字樓遇到的惡作劇真實百倍。
黃鼠狼還沒來得及回答,白房子的方向突然傳來陣刺耳的笑聲,是沈硯之的聲音,卻比剛才更加尖利,像用指甲刮過玻璃。緊接著,那盞油燈的光開始劇烈晃動,映在窗上的人影也扭曲起來,像團融化的蠟。
“它好像……發現我們了。”黃鼠狼的聲音壓得極低,爪子死死抓住秦飛的頭發。
秦飛猛地回頭,看見沈硯之正站在白房子門口,手里又拎起了那把柴刀,刀身在月光下閃著冷光。雖然隔著茂密的楓林,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像毒蛇般纏了上來。
“跑!”黃鼠狼尖叫一聲。
秦飛幾乎是本能地轉身就跑,根本顧不上辨別方向。身后傳來柴刀砍斷樹枝的脆響,還有沈硯之越來越近的嘶吼,像頭失控的野獸。楓葉被踩得漫天飛舞,沾了他滿身滿臉,帶著股甜膩的腐味。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撞在棵粗壯的楓樹上,才捂著胸口停下來喘氣。回頭望去,沈硯之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密林深處,但那股被盯上的寒意,卻像附骨之疽般纏著他,甩也甩不掉。
“這……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秦飛順著樹干滑坐在地,后背的冷汗浸濕了衣服,貼在皮膚上冰涼刺骨。他看著漫天飛舞的紅葉,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像場荒誕的噩夢,可手背上的傷口和地上的白骨,都在提醒他這是活生生的現實。
黃鼠狼蹲在他膝頭,綠眼珠里滿是凝重:“別急著絕望。畫魅既然靠執念活著,就一定有弱點。沈硯之的執念是他愛人……說不定就是解開這局的關鍵。”它往白房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們得想辦法看看他的愛人在哪兒!”
秦飛抬頭望向白房子的方向,那里的油燈依舊亮著,像只在黑暗中窺視的眼睛。他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恐懼——不管這地方有多詭異,他都必須找到李雅,找到畫魅的本體,否則,地上可能就會多第八具白骨。
或許還會多一地的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