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5章 在村里住慣了

天剛蒙蒙亮時,灶房的煙囪就冒起了煙。秦飛披衣推開門,看見張媽媽正蹲在灶臺前燒火,藍布頭巾邊緣沾著圈柴灰,映得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像落了層霜。鐵鍋“咕嘟咕嘟”地響,白汽從鍋蓋縫里鉆出來,裹著玉米粥的甜香漫了滿院,混著院角那棵老榆樹的清香,是秦飛從小聞到大的味道。

“醒了?”張媽媽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針,火星子“噼啪”濺到青磚地上,很快又熄滅了,“給你煮了六個雞蛋,湊個六六大順,揣著路上吃。”

秦飛蹲到她身邊添柴,干硬的樹枝在灶膛里蜷成炭,火苗舔著鍋底,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土墻上,像幅被風吹得晃動的剪影。“娘,我買的那臺電視機,村支書說下個月就能往村子里拉信號,到時候您就能看新聞了,還有唱戲的。”他用根細樹枝撥了撥火,火星子竄得老高,“還有洗衣機,說明書我放在炕頭的木盒里了,按紅按鈕就行,要是轉(zhuǎn)不動就拍兩下。”

“知道了知道了,比你王爺爺還啰嗦。”張媽媽笑他,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手里卻沒停,往灶里又塞了把玉米芯,“你王爺爺以前總說,你打小就心細,幫他曬藥時連藥渣都要掃得干干凈凈,跟描方子似的。”

早飯擺在新砌的石桌上,青灰色的石板還帶著潮氣。粗瓷碗里的玉米粥冒著熱氣,上面結(jié)著層厚厚的米油,臥在里面的雞蛋黃澄澄的,像埋在金砂里的小太陽。秦飛剛咬了口紅糖饅頭,就見張媽媽從里屋拎出個藍布包,沉甸甸的,邊角繡著朵歪歪扭扭的桃花,針腳密得像蛛網(wǎng)。

“這里面是你王爺爺?shù)尼t(yī)案,”她把布包往秦飛懷里塞,包帶勒得他胳膊發(fā)緊,“你記性好,這些方子說不定能用上。還有件棉襖,我連夜拆了他那件舊的改的,棉花是新彈的,城里風大,別凍著。”

布包上還帶著張媽媽的體溫,秦飛捏著邊角翻過來,發(fā)現(xiàn)桃花的花瓣繡得歪歪扭扭,有片花瓣甚至繡成了方形——張媽媽眼睛花了,上次給他縫扣子,湊到太陽底下穿了三次針才穿上,這朵花不知熬了多少個夜晚。“娘,您留著穿吧,我在城里能買到新的,帶拉鏈的那種,不用系扣子。”

“新的哪有這個暖。”張媽媽按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他的手腕,像砂紙輕輕磨過,“這里面還縫了點艾草,驅(qū)蟲的。你王爺爺說,城里陰溝多,蟲子比山里的野蜂還兇。”

秦飛沒再推,把布包往帆布包里塞,包底的藥杵硌得肋骨生疼,心里卻暖烘烘的,像揣了個小炭爐。他從碗里夾起最后兩個雞蛋,往張媽媽手里塞了一個:“您也吃,補補身子,上次給您買的鈣片記得吃,早晚各一片。”

太陽爬到老槐樹梢時,拖拉機“突突”的聲響從村口傳過來,像頭急躁的老黃牛。秦飛背著帆布包站在院門口,張媽媽正往他褲兜里塞炒瓜子,炒得焦香的瓜子殼硌著大腿,她說:“路上解悶,別總看窗外,晃得慌。”

“到了城里我就給您打電話,村支書家新裝了座機,號碼我記在醫(yī)案第一頁了。”秦飛幫她理了理歪掉的頭巾,指尖在她耳后頓了頓——那里的皮膚松弛得像揉皺的紙,“別總熬夜做針線活,您眼睛不好,上次給我縫的鞋墊,針腳都扎出洞了。”

張媽媽的手突然停了,轉(zhuǎn)身往灶房走,藍布頭巾的一角垂在背后,像片被風吹蔫的葉子。“我去給你裝瓶咸菜,你最愛吃的蘿卜干,就著饅頭吃。”

秦飛望著她佝僂的背影,后腰那里比去年更駝了,像株被霜壓彎的向日葵。他突然想起出村那天,王爺爺也是這樣站在老槐樹下,煙袋鍋敲著鞋幫說“有空回來看看”,當時覺得這話啰嗦,現(xiàn)在卻想讓他再罵句“小兔崽子”。

“娘,我走了。”秦飛的聲音有點發(fā)緊,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

張媽媽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的棉絮,在風里輕輕晃。“去吧,好好闖,娘等著喝你的喜酒,到時候給你縫床紅被子,比村里誰的都艷。”

秦飛轉(zhuǎn)身往村口走,帆布包在背上一顛一顛的,裝著醫(yī)案的布包硌著后背心,像王爺爺?shù)氖衷谳p輕推他。他沒回頭,卻知道張媽媽肯定還站在院門口,像村口的老槐樹,把影子投在他走的路上,一步不落。

沒走幾步時,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張媽媽拎著個竹籃追了上來,藍布頭巾歪在頭上,露出花白的頭發(fā)。“忘了給你裝這個。”她往秦飛手里塞了個玻璃罐,罐口纏著圈紅布條,上面貼著張泛黃的紙,寫著“秦飛的”三個字,是王爺爺?shù)墓P跡,“你愛吃的蘿卜干,放了花椒和辣椒,夠你吃倆月。”

秦飛捏著冰涼的玻璃罐,突然蹲下去抱住張媽媽的腿,像小時候被王爺爺用藥杵敲了后腦勺那樣。“娘,我會常回來的,等我賺了錢,就接您去城里住。”

張媽媽的手在他頭上摸了摸,掌心的溫度透過頭發(fā)傳過來,像曬過太陽的棉花。“傻孩子,娘在村里住慣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笑著說,“還有鄉(xiāng)親們在這,你放心就行。”

村口的拖拉機已經(jīng)發(fā)動了,排氣管突突地冒黑煙,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黑壓壓的一片掠過頭頂。秦飛最后抱了抱張媽媽,她的后背瘦得硌手,脊梁骨像串沒串緊的珠子。“娘,照顧好自己,別總舍不得吃雞蛋。”

“知道了。”張媽媽往他兜里塞了把水果糖,玻璃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路上甜。”

拖拉機駛離村口時,秦飛扒著后斗的欄桿回頭望,張媽媽還站在老槐樹下,藍布頭巾在風里飄,像面小小的旗。她身邊的新屋亮得晃眼,玻璃窗戶反射著陽光,洗衣機的金屬外殼在墻角閃了閃,像個沉默的守衛(wèi)。

車過青岡山口時,秦飛摸出兜里的糖,剝開顆橘子味的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混著蘿卜干的咸香,在舌尖漫開。他掏出張媽媽繡的布包,解開藍布條,醫(yī)案的紙頁泛黃發(fā)脆,上面的字跡卻剛勁有力——王爺爺說過,字如其人,得立得住。

帆布包里的藥杵硌得他直咧嘴,秦飛卻笑了。他知道這趟路不好走,城里的樓再高,也沒有村里的炊煙暖;機器再靈,也碾不出王爺爺藥杵里的人情味。可他必須走,帶著醫(yī)案里的方子,帶著棉襖里的艾草,帶著張媽媽沒說出口的牽掛,往那片光怪陸離里闖。

風從山口灌進來,掀起帆布包的邊角,露出里面的醫(yī)案封面——王爺爺用毛筆寫的“濟世”二字,在風里輕輕顫,像在說“去吧,好孩子”。秦飛摸了摸右眼,那里安安靜靜的,卻比任何時候都清亮。

前路還長,但他不再怕了。因為他知道,無論走多遠,總有縷炊煙在等著他,總有個人在老槐樹下,把他的名字喊得比山風還響。

主站蜘蛛池模板: 正蓝旗| 大姚县| 新巴尔虎右旗| 皋兰县| 辽宁省| 太保市| 吴旗县| 保康县| 曲周县| 额济纳旗| 博客| 南华县| 齐河县| 颍上县| 凤山市| 莎车县| 咸丰县| 阿鲁科尔沁旗| 晋城| 瓦房店市| 汉中市| 仙居县| 庆阳市| 青岛市| 岢岚县| 北碚区| 长汀县| 天峻县| 新干县| 牙克石市| 交口县| 丹寨县| 太仓市| 大城县| 宜黄县| 英德市| 米泉市| 汝城县| 普安县| 大石桥市| 介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