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過去兩天，秦飛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像揣了只剛從地里刨出來的螞蚱，在粗布褲料里蹦跶得歡實。他正蹲在周教授的標本室里翻曬艾草，指尖還沾著細碎的葉絨，慌忙在圍裙上蹭了蹭，掏出手機時，屏幕上“馬道長“三個字正跟著震動跳得厲害，后面綴著的笑臉表情齜著牙，看著格外喜慶。

“秦老弟！忙啥呢？“電話剛劃開，馬道長的大嗓門就從聽筒里炸出來，混著汽車鳴笛和街市的嘈雜，震得秦飛耳膜發(fā)麻，“有筆好買賣上門！開發(fā)區(qū)的別墅工地鬧鬼，劉老板是上次王總的朋友，點名要咱哥倆去瞅瞅，價錢好說，保準讓你滿意！“

秦飛捏著手機走到窗邊，晨光透過老式木格窗篩下來，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正好落在昨天寫下的“需學“兩個字上，筆畫邊緣被照得發(fā)亮。“啥東西在鬧？“他望著窗外的老槐樹，枝頭的麻雀正歪著頭啄食槐米，簌簌落下的花瓣粘在窗臺上。

“聽說是個穿紅裙子的娘們兒，每到半夜就往頂樓蹦跶，“馬道長在那頭“嗤“地笑了聲，背景里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撞到了什么，“昨兒個把個新來的小伙子嚇進醫(yī)院了，現(xiàn)在工地上沒人敢上夜班，劉老板急得嘴上起泡，這活兒咱接得不虧！“

掛了電話，陳陽正舉著包辣條湊過來，油乎乎的指尖快戳到秦飛的手機屏幕上，包裝袋上的紅油蹭在指節(jié)縫里，看著像剛摸過紅燒肉。“又是那老道？“他往秦飛身邊擠了擠，辣條的辛辣味混著汗味撲過來，“你倆見面比我跟網(wǎng)友開黑還勤，再這么下去，林薇該以為你倆湊對過日子了。“

秦飛把手機揣回兜里，拉鏈“咔啦“一聲鎖好，抓起帆布包往肩上一甩，帶子在舊傷處勒出淡淡的紅痕。“都是些受了驚嚇的人，我去給開幾副安神的湯藥。你別整天瞎尋思！“他抬腳往外走，帆布鞋在青石板上蹭出沙沙聲，“你自己在家刷題吧，別總惦記著打游戲。“

馬道長的破面包車就斜停在巷口的老槐樹下，車身上“專治疑難雜癥“的廣告紙被風吹得卷了邊，露出底下斑駁的鐵銹，像塊掉了皮的烤紅薯。秦飛拉開車門時，一股混合著檀香、汗味和劣質煙草的熱氣涌出來，副駕上堆著件疊得歪歪扭扭的道袍，天青色的布料上沾著幾片干枯的艾草葉，領口還別著根沒燒完的線香，末端焦黑的灰頭搖搖欲墜。

別墅工地在開發(fā)區(qū)的最東邊，成片的腳手架在午后的陽光里支棱著，像群沒穿衣裳的巨人。接待他們的劉老板頂著個锃亮的地中海，后腦勺的幾縷頭發(fā)被發(fā)膠梳得服服帖帖，西裝袖口鑲著圈金邊，卻沾著塊沒擦干凈的水泥漬。“馬道長！秦大師！可把你們盼來了！“他往工地深處指，聲音發(fā)緊得像被捏住的貓嗓子，“就那棟剛蓋到十八層的樓，連續(xù)三晚了，總有工人看見穿紅裙子的女人在頂樓轉圈，昨晚那小伙子嚇得從腳手架上滑下來，摔斷了腿，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呢！“

秦飛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右眼突然泛起熟悉的暖意，像揣了顆溫吞的炭火。視野里浮出團濃郁的黑氣，在十八層的樓檐下滾來滾去，像團浸了墨的棉絮，里面裹著個模糊的紅影，正貼著斑駁的水泥墻面慢慢挪動，四肢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像被人擰過的麻花。

“是只怨鬼。“秦飛往馬道長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得低，“怨氣不算重，就是黏在那兒不肯走，我上去看看。“

馬道長捻著山羊胡點頭，胡須上還沾著早飯的芝麻粒，湊到劉老板跟前遞煙時，笑得眼角的皺紋能夾住蚊子：“劉老板放心，這點小事包在咱哥倆身上，保證今晚就讓您的工人安安穩(wěn)穩(wěn)上夜班。“

一陣熱鬧的商務胡吹過后，秦飛借著“勘察現(xiàn)場“的由頭，自己往那棟樓里溜達。電梯還沒裝，只能爬樓梯，水泥臺階上堆著些廢棄的鋼筋，踩上去“哐當“響，在空曠的樓道里蕩出回聲。剛爬到十五層，右腿突然撞到個硬東西，低頭一看是半截鋼管，上面沾著些暗紅的漆片，像干涸的血。

“瞧見沒？“黃鼠狼的影子從秦飛背后飄出來，淡黃色的煙霧在樓梯間里晃悠，綠眼睛直勾勾盯著十八層的方向，“那女鬼就蹲在十七樓的轉角，紅裙子拖在地上，跟拖了條血抹布似的。“

秦飛扶著銹跡斑斑的樓梯扶手往上走，每級臺階都在腳下顫悠，像踩在快要化的冰面上。十七樓的轉角果然蹲著個紅影，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fā)垂到膝蓋，裙擺鋪在地上，沾著些水泥點子，看著確實像黃鼠狼說的血抹布。

“這女鬼是三個月前跳樓的，“黃鼠狼飄到他肩頭，爪子在虛空里扒拉著，“聽工地門口賣冰棍的老太太說，跟這兒的工頭有私情，那小子哄著她借了一屁股債，轉頭就跟開發(fā)商的小姨子好上了。姑娘穿著紅裙子從十八樓跳下來的時候，手里還攥著撮那小子的頭發(fā)，估計是到死都咽不下這口氣。“

秦飛皺眉，指尖在冰涼的扶手上劃了道痕：“你咋知道這么清楚？“

“你們跟那劉老板吹牛皮的時候，我出去轉了轉，“黃鼠狼舔了舔爪子，綠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工地門口的老人們湊在一塊兒嘮嗑，比說書的還詳細。不過人言可畏，鬼事也一樣，你看她那黑氣，看著嚇人，其實也就比一般的鬼兇一點，主要是執(zhí)念擰成了死疙瘩，解不開就老在這兒耗著。“

秦飛望著那抹落寞的紅影，她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蹲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墻面，指甲縫里嵌著白灰，半天沒動一下。他站在原地等了會兒，直到右腿蹲得發(fā)麻，那女鬼也沒顯出半點要害人的意思。秦飛琢磨了半天，最后還是轉身往下走——這事兒，好像不用非得亮右眼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