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推開門時,陳陽正趴在電腦前打盹,口水順著嘴角淌到鍵盤上,屏幕還亮著,游戲畫面停在加載界面。秦飛也沒管他,見他沒啥事兒,自己就收拾了一下,草草睡下了。
窗外的天泛著魚肚白,巷子里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叮當叮當”地蕩過來,混著遠處早點攤的油煙味。秦飛坐在床沿,摸了摸右眼,昨晚那股暖意已經淡了,像潮水退去后的沙灘,只留下點微熱的余溫。
“醒了?”背后突然飄來個懶洋洋的聲音,帶著點尖細的尾音。
秦飛沒回頭,知道是黃鼠狼。他眼角的余光里,一道淡黃色的煙霧正從肩膀后方慢慢凝聚,像被風吹攏的棉絮,漸漸顯出黃鼠狼的輪廓,綠眼睛在晨光里泛著琉璃似的光,爪子踩在空氣里,卻像踩著看不見的臺階。
“你倒是省事,不用睡覺。”秦飛拿起桌上的毛巾,往衛生間走。
“呵,魂體哪用睡?”黃鼠狼的影子跟著飄過來,在鏡子里和秦飛的倒影并排,“倒是你,整天累成這樣,還想學人降妖除魔?”
水龍頭流出的水帶著鐵銹味,秦飛掬了把潑在臉上,涼意順著毛孔往骨子里鉆。“總比你只會躲在背后說風涼話強。”他扯過毛巾擦臉,“今天要準備些什么?除了糯米和槐樹葉。”
黃鼠狼的影子在鏡子里晃了晃,爪子在虛空里抓了抓:“得弄點陽氣重的東西,鎖魂土聚陰,噬魂僵怕火,尤其是帶陽氣的火。”它跳到鏡臺上,綠眼睛盯著秦飛,“你那大學的實驗室里,有沒有硫磺?這東西燒起來陽氣足,能破陰氣。”
秦飛愣了愣,想起周教授的標本室角落,確實堆著些密封的瓶子,標簽上寫著“硫磺”,說是炮制某些藥材時要用。“應該有,我去問問教授能不能借點。”
“別問,直接拿。”黃鼠狼撇撇嘴,“跟那老學究說這些,他能把你當瘋子。”它飄到門口,“快收拾,別遲到了,你那老教授的規矩比道觀里的清規還多。”
陳陽這時揉著眼睛坐起來,頭發亂得像雞窩:“秦飛?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咋啥都不記得了……”他打了個哈欠,突然瞥見秦飛身后的空氣里,似乎有團淡黃色的影子在晃,揉了揉眼睛又沒了,“奇怪,我咋看你背后有團煙?”
“眼花了吧。”秦飛拿起書包,往里面塞了本筆記本,“快起,再晚點早自習要遲到了。”
陳陽嘟囔著爬起來,褲子穿反了都沒發現:“你昨晚到底干啥去了?身上怎么一股土腥味。”
秦飛沒接話,拉開門往外走,黃鼠狼的影子像片枯葉,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后。
周教授的標本室里,藥香比平時更濃。老頭正蹲在案子前,用鑷子夾著些白色的顆粒,往玻璃皿里放。“來了?”他頭也不抬,“今天把那批枸杞挑揀出來,壞的扔了,好的裝袋。”
“教授,”秦飛走到案子旁,目光掃過角落的瓶子,“角落里那些硫磺,您最近用嗎?”
周教授的鑷子頓了頓,抬眼看他:“你要這個干啥?這東西性烈,弄不好容易燒起來。”
“我……我想做點標本,保存些植物,同學說硫磺能防蟲。”秦飛的指尖在褲縫上蹭了蹭,臉上有點發燙。
老頭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皺紋里盛著晨光:“糊弄誰呢?保存標本用樟腦,硫磺是燒的。”他往角落努努嘴,“要多少自己拿,記得用完把瓶子放回去。”
秦飛沒想到他會答應,愣了愣才點頭:“謝謝教授。”
挑枸杞的時候,秦飛的手指被刺了好幾下,鮮紅的枸杞混著細小的血珠,像撒了把紅豆。周教授在旁邊寫標簽,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沙沙響,突然開口:“你昨晚沒睡好?眼窩有點黑。”
“嗯,有點事。”秦飛把挑好的枸杞裝進布袋,“教授,您知道鎖魂土嗎?”
周教授的筆停了,墨汁在紙上暈開個小點。他抬起頭,眼睛里的光比平時亮:“你問這干啥?這東西是民間說法,說能聚陰,埋在下面的東西百年不腐,其實就是含腐殖質多的黏土,沒那么邪乎。”他頓了頓,“你在哪聽的?”
秦飛的心提了一下,趕緊說:“看書看到的,覺得好奇。”
老頭沒再追問,繼續寫標簽:“書上的東西別全信,尤其是那些神神叨叨的。這世上哪有那么多邪祟,多半是人心自己嚇自己。”他把寫好的標簽貼在藥袋上,“比如硫磺,古人說能驅鬼,其實就是燒起來嗆人,啥臟東西都得躲開。”
秦飛低下頭,繼續挑枸杞,嘴角卻悄悄往上揚了揚。原來如此,看來很多說法都是有依據的,只是被傳得神乎其神,但是這世間的事情誰又能說著準呢?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秦飛繞到學校西邊的老槐樹下,摘了兩把新鮮的槐樹葉,葉子上還掛著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他找了個空瓶子,把樹葉塞進去,又去超市買了袋糯米,揣在背包里,沉甸甸的。
下午沒課,秦飛去了圖書館。計算機房的電腦還是嗡嗡響,他調出關于“鎖魂土”的資料,屏幕上跳出些考古論文,說某些古代墓葬里,確實會用混合了草木灰和骨灰的黏土做封土,目的是防腐,并非聚陰。“看來古人的智慧,被后人傳得變了味。”他又搜“噬魂僵”,卻只跳出些志怪小說,說這種邪物畏懼陽氣,特別是陽氣很盛的人或者物品。
“這你也信?”黃鼠狼的影子突然飄在屏幕前,綠眼睛掃過那些文字,“小說里的東西,多半是騙稿費的。”它爪子往屏幕上指,“不過有句說對了,陽氣重的東西確實有用,你去剪點頭發,燒成灰混在糯米里,效果更好。”
秦飛皺了皺眉:“我的頭發?”
“不然呢?”黃鼠狼嗤笑,“你以為誰的頭發都行?你這本來就是純陽之體,特別又是你這種……身上有特殊氣息的,效果才好。”它沒明說那氣息來自右眼,飄到窗邊往外看,“快弄,別耽誤時間,下午還得去摘槐樹葉,你弄那點不夠。”
“那你不早說?”秦飛從圖書館出來時,陽光正烈,曬得柏油路冒熱氣。他去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了把剪刀,躲在教學樓后面的樹蔭里,剪了一小撮頭發,用紙包好放進兜里。頭發落在紙上,黑得發亮,像些細小的針。
往醫學樓走時,正好撞見林薇抱著幾本書過來,白裙子在陽光下晃眼。“秦飛哥!”她停下腳步,眼睛彎成月牙,“陳陽說你最近總往計算機房跑,是不是在學打字?我有本快捷鍵手冊,借給你?”
“不用,我就是查點東西。”秦飛的手往兜里縮了縮,生怕她看見那包頭發,“你去上課?”
“嗯,去上高數。”林薇的臉頰有點紅,“對了,周爺爺說你最近抄的方子進步很大,字比以前規整多了。”她頓了頓,從書里抽出片銀杏葉,夾在秦飛的筆記本里,“這個給你當書簽,空閑記得來我家玩啊。”
銀杏葉黃得正好,脈絡清晰,像只小小的手掌。秦飛捏著葉子,指尖有點燙:“謝謝。”
“不客氣,那我先走啦!”林薇抱著書跑開,白裙子的下擺掃過臺階,像只掠過水面的鳥。
黃鼠狼的影子這時在他背后冒出來,綠眼睛盯著林薇的背影,嗤笑一聲:“這小丫頭片子身上的陽氣挺足,要是她的頭發,效果比你的還好。”
秦飛瞪了它一眼:“別瞎說!我怎么發現你不僅滑不溜秋的,還有點為老不尊呢!”
“嘿嘿。”黃鼠狼飄到他面前,“你小心點,純陽之體可別給弄丟了!”
秦飛被這黃鼠狼弄了個大紅臉,憤憤的又朝著那棵大槐樹走去。又是一陣忙活,周教授的標本室里,硫磺還放在原地。秦飛趁老頭去隔壁實驗室的功夫,抓了一小把塞進紙包,藏進背包深處。硫磺顆粒黃黃的,像些碎玻璃,摸著有點扎手。
走出醫學樓時,天也陰了下來,風里帶著雨味。秦飛摸了摸背包里的東西:糯米、槐樹葉、硫磺、自己的頭發灰。黃鼠狼的影子在他背后飄著,綠眼睛望著南邊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暗得像塊浸了墨的布。
“該走了。”秦飛往公交站走,腳步比昨晚穩了些。他知道今晚的事不會容易,但懷里的東西沉甸甸的,像揣著顆定心丸,右眼深處,那股自已為是屬于饕餮的暖意,正慢慢蘇醒,伴隨著秦飛的信心帶著種躍躍欲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