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守山石屋
書名: 孫青霞別傳作者名: 陸小鳳與律荷本章字數(shù): 7157字更新時間: 2025-07-08 07:18:45
守山石屋篝火跳躍,溫暖的光芒在狹小獸穴的潮濕石壁上投下晃動不安的影子。狼肉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中,滋滋作響,升騰起帶著濃郁肉香(混合著巢穴揮之不去的腥臊)的煙霧。這微弱的火光和食物香氣,是絕境中唯一的慰藉,頑強地對抗著洞外依舊肆虐的暴風(fēng)雪那沉悶的嗚咽。
孫青霞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體的劇痛在那股來自“不悔”劍柄的溫潤暖流持續(xù)滋養(yǎng)下,已大為緩解。肩頭那猙獰的貫穿傷,此刻只留下幾道淡紅色的新嫩疤痕,若非親身經(jīng)歷,簡直難以置信。內(nèi)腑的翻騰也平息下來,只剩下大戰(zhàn)后的虛弱和一種力量被過度抽空的空乏感。他低頭看著懷中依舊昏迷的丫丫。
小丫頭裹在厚實的狼皮里,青紫的小臉在篝火的映照下,似乎褪去了些許死氣,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血色。深紫色的嘴唇也略微緩和,不再那么駭人。最讓他心頭稍安的是,丫丫的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得如同游絲,卻比之前平穩(wěn)、悠長了一些。她小小的胸脯隨著呼吸極其微弱地起伏著,仿佛沉睡在冰層下的種子,頑強地保留著最后一絲生機。
孫青霞小心翼翼地將串在短刀上的狼肉塊翻了個面,讓火焰均勻地舔舐。油脂滴落,火焰歡騰地跳躍了一下。他撕下一小條烤得焦黃、邊緣微微卷曲的熟肉,放在嘴邊小心地吹涼,然后極其輕柔地掰開丫丫冰冷的小嘴,將肉絲塞了進去。
丫丫無意識地嚅動著嘴唇,喉嚨里發(fā)出微弱的吞咽聲。雖然大部分肉絲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但終究還是咽下去了一點點。
這微小的進步,讓孫青霞緊繃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他耐心地重復(fù)著動作,一點點地喂著,如同照料一只脆弱的雛鳥?;鸸庥持v卻無比專注的側(cè)臉,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在火光下閃爍著微光。
喂了小半塊肉,丫丫似乎恢復(fù)了一絲力氣,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細若蚊吶的呻吟:“冷……”
孫青霞立刻將她摟得更緊,用自己溫?zé)岬男靥刨N著她冰冷的后背,同時將篝火撥得更旺一些?!安焕淞耍狙竟裕谢?,有哥哥在,很快就不冷了?!彼吐暫逯?,聲音沙啞卻異常溫柔。
洞外的風(fēng)雪聲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能聽到狂風(fēng)卷過山壁的沉悶呼嘯。時間在篝火的噼啪聲和孫青霞低沉的安撫聲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丫丫的呼吸似乎又平穩(wěn)了一些,再次沉沉睡去。孫青霞也感到了強烈的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他小心地將丫丫放好,用狼皮裹緊,自己則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懷抱著“不悔”劍,準(zhǔn)備閉目調(diào)息片刻。劍柄傳來的溫潤暖流如同涓涓細流,滋養(yǎng)著他干涸的經(jīng)脈,也撫慰著他緊繃的精神。
就在他意識即將沉入淺眠的邊緣——
“嘎吱……”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踩雪聲,穿透了洞外風(fēng)雪的嗚咽,清晰地傳入獸穴之中!
聲音很近!就在洞口那塊封堵了大半入口的青黑色條石附近!
孫青霞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獵豹!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眼中精光爆射!他幾乎是本能地彈身而起,動作快如鬼魅,瞬間將丫丫護在身后,同時左手緊握“不悔”劍鞘,右手則閃電般抄起了地上那柄染血的短刀!刀尖斜指洞口方向,身體微微弓起,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猛虎!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是黑風(fēng)寨的追兵?!還是……雪原上的野獸?!無論是什么,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都絕非善類!
他屏住呼吸,將全部感官提升到極致,死死盯著洞口那條狹窄的縫隙。洞內(nèi)的篝火光芒,只能照亮洞口附近一小片區(qū)域,外面依舊是風(fēng)雪彌漫的混沌黑暗。
嘎吱…嘎吱…腳步聲再次響起。緩慢、沉重,似乎有些蹣跚,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實。聽聲音,只有一個人。而且……不像是刻意隱藏行跡,更像是……在風(fēng)雪中跋涉已久、疲憊不堪的旅人。
腳步聲在洞口那塊巨大的青黑色條石外停了下來。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如同在拍打身上積雪的聲音。
然后,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疲憊和濃重地方口音的聲音,穿透了縫隙,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了進來:
“里…里面的……后生……和…娃娃……還…還活著……沒?”
聲音干澀,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并非偽裝的關(guān)切。
孫青霞瞳孔微縮!不是追兵?!是個老人?!他怎么會知道里面有人?還知道有個孩子?!
警惕并未放松,反而更甚!在這人跡罕至的絕地雪原,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老人,比兇悍的追兵更顯詭異!
他沒有回答,身體依舊緊繃如弓,短刀穩(wěn)穩(wěn)地指著洞口,眼神銳利如鷹隼。
外面的老人似乎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yīng),又喘息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風(fēng)…風(fēng)雪太大……老漢……的窩棚……塌了半拉……看見……看見這里有煙氣……還有……血腥味……猜…猜著有人……避風(fēng)……”
煙氣?血腥味?
孫青霞心中一凜。是篝火的煙氣和之前他噴出的鮮血氣味,順著縫隙飄了出去,引來了這人!這老人的鼻子……好靈!而且,在如此暴風(fēng)雪中,還能循著氣味找到這里,絕非普通山民!
“你……是誰?”孫青霞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毫不掩飾的戒備和力量感,如同悶雷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滾動。
外面的風(fēng)雪似乎被他的聲音壓下去了一瞬。
“呵……咳咳……”老人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了好一會兒才喘勻氣,“老…老漢……姓石……石敢當(dāng)……是……是這老龍嶺……最后的……‘守山人’……”
守山人?孫青霞眉頭緊鎖。他從未聽說過這個稱謂。但“老龍嶺”這個名字,似乎印證了此地確實是深入雪山腹地。
“后生……別……別怕……”自稱石敢當(dāng)?shù)睦先舜⒅曇衾锿钢鴿鉂獾钠v和一種行將就木的暮氣,“老漢……快八十了……就剩……一口氣……害不了人……這風(fēng)雪……停不了……你們……待在這狼窩里……不是長久之計……我那石屋……雖然塌了一半……好歹……能遮風(fēng)擋雪……還有……還有口熱乎氣兒……”
他頓了頓,似乎積攢著力氣,聲音更加微弱:“娃娃……傷得重吧?聽……聽氣息……懸著呢……老漢……懂點……祖?zhèn)鞯耐练阶印蛟S……或許能吊住命……”
最后這句話,如同重錘,狠狠敲在了孫青霞的心上!
丫丫!吊住命!
他猛地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昏迷、氣息微弱的丫丫。老人隔著厚厚的巖石和風(fēng)雪,僅憑飄散出去的一絲氣息,就能判斷出丫丫傷重垂危?這“懂點土方子”……恐怕絕非虛言!
巨大的誘惑與極致的危險感在心中激烈交鋒。這老人出現(xiàn)的時機、地點、能力,都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但……丫丫的情況確實不能再拖了!這獸穴環(huán)境惡劣,腥臊難聞,絕非養(yǎng)傷之地。若這老人真有辦法……
孫青霞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不悔”劍上。劍柄溫潤依舊,傳遞著安定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洞口石頭太大,我移不開。你能進來?”孫青霞沉聲問道,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
“能……能……”外面?zhèn)鱽砝先巳玑屩刎摰拇?,接著是沉重的拖拽聲和積雪被扒開的窸窣聲。“等……等老漢……弄開點縫……”
一陣沉悶的摩擦聲和積雪簌簌落下的聲音響起。過了好一會兒,洞口那塊巨大的青黑色條石,竟被緩緩地、極其費力地向旁邊挪開了半尺多寬的縫隙!刺骨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沫,猛地灌了進來,吹得篝火一陣劇烈搖曳!
一個佝僂的身影,艱難地從那狹窄的縫隙中擠了進來。
來人果然是個老人。身形枯瘦矮小,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他身上裹著一件極其厚重、由各種深淺不一獸皮胡亂縫制而成的破爛大氅,上面沾滿了雪沫和冰凌。頭上戴著一頂同樣破舊的、露著棉絮的狗皮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布滿深刻皺紋、如同風(fēng)干橘皮般的下半張臉和一把亂糟糟、沾著冰碴的灰白胡子。
他手中拄著一根彎曲粗糙、頂端嵌著一塊不規(guī)則黑石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似乎腿腳不便。一進洞,他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身體佝僂得幾乎要折斷。過了好一陣才勉強止住,扶著石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
孫青霞并未放松警惕,短刀依舊斜指,身體巧妙地擋在老人與丫丫之間,目光如電,審視著這個自稱石敢當(dāng)?shù)氖厣嚼先恕@先松砩仙l(fā)著濃烈的、混合著陳年煙草、草藥、以及某種野獸膻味的復(fù)雜氣息。那頂壓低的帽檐下,偶爾抬起的渾濁老眼中,卻閃爍著一種與衰老軀體截然不同的、如同鷹隼般的銳利光芒,雖然只是一閃即逝。
“娃娃……”老人喘息稍定,渾濁的目光越過孫青霞,直接落在了裹在狼皮里的丫丫身上。他的眉頭緊緊皺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寒氣……入髓了……還有……舊傷?虧得……吊著一口先天元氣……不然……”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沉重的語氣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他不再看孫青霞,拄著那根嵌著黑石的木杖,一瘸一拐地挪到丫丫身邊,動作雖然遲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注。他伸出枯瘦如同鷹爪、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想要去探丫丫的腕脈。
“別碰她!”孫青霞的聲音冷冽如冰,短刀向前遞了一寸,刀尖幾乎要觸到老人的手背。
老人動作一頓,渾濁的眼睛抬起來,看向?qū)O青霞。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畏懼,只有一種深沉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
“后生……戒心……重……好……”老人沙啞地笑了笑,露出幾顆稀疏發(fā)黑的牙齒?!暗蠞h……真想害人……剛才……在外面……就動手了……何必……費這勁……”
他指了指洞口:“這狼窩……腥臊氣重……寒氣……也重……娃娃……待久了……神仙難救……我那石屋……背風(fēng)……有火塘……還有……幾味吊命的……老山參……和……雪蛤膏……”
他渾濁的目光再次落在丫丫青紫的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神色:“再拖……就真……來不及了……”
孫青霞握著刀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老人的話如同重錘,句句敲在他的軟肋上。他看著丫丫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感受著洞內(nèi)揮之不去的腥臊和陰冷。理智告訴他,這老人是唯一的希望,但直覺中那股揮之不去的詭異感,又讓他如芒在背。
“不悔”劍柄傳來的溫潤暖流,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悸動,仿佛在無聲地催促他做出選擇。
最終,對丫丫生命的擔(dān)憂壓倒了一切。
孫青霞緩緩收回了短刀,但身體依舊緊繃,如同隨時準(zhǔn)備撲擊的獵豹?!皫??!彼曇舻统?,不容置疑。
“好……好……”老人如釋重負,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才拄著木杖,艱難地轉(zhuǎn)過身,率先朝著那條被他擴開的縫隙挪去。“后生……抱好娃娃……跟緊老漢……風(fēng)雪……迷眼……”
孫青霞不再猶豫。他迅速用狼皮將丫丫嚴嚴實實地裹好,抱在懷里,左手緊握著“不悔”劍鞘,深吸一口氣,頂著灌入的寒風(fēng)和雪沫,緊跟在佝僂的老人身后,鉆出了那狹窄的獸穴縫隙。
洞外,暴風(fēng)雪依舊肆虐,但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天色是鉛灰色的,分不清是黎明還是黃昏??耧L(fēng)卷著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能見度不足十步。凜冽如刀的寒氣瞬間包裹了全身,與洞內(nèi)的“溫暖”形成了地獄般的反差。
老人石敢當(dāng)佝僂著身體,幾乎被那件厚重的破爛皮氅完全包裹。他拄著那根嵌著黑石的木杖,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沒膝的積雪中,走得異常艱難緩慢,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雪吹倒、掩埋。但他手中的木杖每次落下,都異常沉穩(wěn),杖頭那塊不規(guī)則的黑石點在雪地上,似乎總能找到相對堅實的落腳點,引領(lǐng)著方向。
孫青霞抱著丫丫,緊隨其后。他盡量弓著腰,用身體為丫丫遮擋著風(fēng)雪。視線被狂舞的雪花遮蔽,只能死死盯著前方那個在風(fēng)雪中艱難跋涉的佝僂背影。腳下的積雪深得可怕,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刺骨的寒冷瘋狂地侵蝕著他剛剛恢復(fù)了一些的身體,肩頭那新生的疤痕傳來陣陣刺骨的寒意。懷中的丫丫似乎被寒冷刺激,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的痛苦呻吟。
“丫丫,堅持??!就快到了!”孫青霞咬著牙,在心中吶喊。他緊握著劍柄,試圖再次引動那股暖流,卻發(fā)現(xiàn)劍身沉寂,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仿佛剛才在洞內(nèi)的神跡,耗盡了它所有的力量。
風(fēng)雪似乎永無止境。時間在寒冷與跋涉中變得粘稠而漫長。就在孫青霞感覺自己的雙腿如同灌滿了鉛,意識在寒冷和疲憊的夾擊下開始模糊時——
“到了……”前方傳來老人沙啞如破鑼的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
孫青霞猛地抬頭。
透過漫天狂舞的雪幕,隱約可見前方一處背風(fēng)的山坳里,矗立著一座低矮的石屋輪廓。石屋依著陡峭的山壁而建,大半邊屋頂已經(jīng)被厚厚的積雪壓垮、掩埋,只剩下小半邊殘破的屋角和一根孤零零的石砌煙囪頑強地聳立著。石屋的墻壁由粗糙的、大小不一的青黑色山石壘砌而成,布滿了歲月的苔痕和冰凌。
這就是老人所說的石屋?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一處勉強能遮風(fēng)擋雪的廢墟。
老人拄著木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那扇歪斜、布滿裂紋、幾乎被積雪堵死的簡陋木門前。他放下木杖,用枯瘦的雙手費力地扒開堵門的積雪,然后用力一推。
“嘎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混合著煙火氣、草藥味、以及更濃烈霉味的暖流,從門縫中撲面而來!
“快……快進來……”老人喘息著,側(cè)身讓開。
孫青霞不再遲疑,抱著丫丫,側(cè)身擠進了門縫。
屋內(nèi)比想象中更昏暗、更狹小。光線僅來自角落一個用石塊壘砌的簡陋火塘,里面燃燒著幾根粗大的松木,跳躍的火焰驅(qū)散了部分黑暗,在低矮殘破的屋頂和布滿煙熏火燎痕跡的石壁上投下晃動不安的影子。屋內(nèi)陳設(shè)極其簡陋,一張用粗糙木板拼湊的矮床,一張瘸腿的木桌,幾個充當(dāng)?shù)首拥臉錁?,墻角堆著一些干柴、獸皮和幾個蒙著厚厚灰塵的陶罐。
最顯眼的是火塘上方,懸掛著幾串黑乎乎、如同枯藤般的東西,散發(fā)著濃郁的草藥味??諝庵袕浡鴱?fù)雜的味道:松脂燃燒的煙火氣、陳年草藥揮發(fā)的苦香、霉變的腐朽氣息、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極其古老沉凝的巖石氣息。
“把……娃娃……放床上……”老人關(guān)上門,插上簡陋的木栓,隔絕了大部分風(fēng)雪和寒氣。他佝僂著走到火塘邊,拿起一個邊緣崩口的粗陶碗,從一個黑乎乎的陶罐里舀了些熱水,又從一個懸掛的草藥串上小心地摘下幾片干枯的、形狀奇特的葉子,揉碎了撒進碗里。碗里立刻騰起一股帶著奇異清香的白色霧氣。
孫青霞小心翼翼地將丫丫放在那張鋪著厚厚干草和幾張破舊獸皮的矮床上。矮床緊挨著溫暖的火塘。他探了探丫丫的鼻息,比在獸穴時更微弱了,小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青灰色似乎更重了幾分。他的心猛地揪緊。
“前輩!”他猛地轉(zhuǎn)向正在攪動碗中藥水的老人,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焦急,“丫丫她……”
“莫慌……”老人頭也不抬,沙啞的聲音異常沉穩(wěn)。他將那碗冒著熱氣、散發(fā)著奇異清香的藥水放在床邊,然后顫巍巍地走到墻角,在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里翻找起來。片刻后,他拿出一個巴掌大小、扁平的黑色石盒。石盒表面光滑,沒有任何紋飾,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質(zhì)感。
老人拿著石盒,回到床邊。他盤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枯瘦的手指極其靈巧地打開了石盒。盒內(nèi)并非什么名貴藥材,而是……一團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散發(fā)著柔和乳白色微光的奇異苔蘚!那光芒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溫暖生命氣息!
“雪魄苔……老龍嶺……最深的山縫里……幾十年……才得這么一點……”老人喃喃自語,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珍惜。他用一根細小的骨針,極其小心地從那團發(fā)光的苔蘚上挑起米粒大小的一點。
孫青霞屏住呼吸,緊盯著老人的動作,心中充滿了震驚。這發(fā)光的苔蘚……聞所未聞!
老人將那一點散發(fā)著乳白微光的苔蘚,輕輕地點在了丫丫眉心、心口和兩只小手的手心。微光觸及皮膚的瞬間,似乎微微一亮,隨即如同水銀般迅速滲入皮膚,消失不見。丫丫那青灰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緩慢地……褪去了一絲死氣!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青灰!她微弱的呼吸,似乎也稍稍平穩(wěn)有力了一點點!
孫青霞心中狂震!這……這是什么神物?!
做完這一切,老人似乎耗盡了力氣,劇烈地咳嗽起來,枯瘦的身體佝僂得像只蝦米。他喘息著,拿起那碗溫?zé)岬乃幩?,用一把小木勺,極其小心地撬開丫丫的嘴唇,一點點地喂了進去。
這一次,丫丫的吞咽動作明顯順暢了許多。
“能……能做的……老漢……都做了……”老人放下空碗,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憊地閉上眼,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剩下的……看……看這娃娃……自己的……造化了……”
孫青霞看著丫丫那雖然依舊蒼白、但明顯多了一絲生氣的睡顏,再看看靠在石壁上、氣息微弱、仿佛隨時會油盡燈枯的老人,心中五味雜陳。巨大的感激、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及對這個神秘老人身份和目的更深的疑惑,交織在一起。
他走到老人身邊,深深一揖:“前輩救命之恩,孫青霞沒齒難忘!敢問前輩……”
“咳咳咳……”老人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好一會兒才喘息著擺手,“莫……莫提恩……老漢……守山……守了一輩子……臨了……能救……兩條命……也算……沒白活……”
他渾濁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目光卻并未看孫青霞,而是越過他,落在了他腰間斜掛的那柄古樸長劍之上。那目光極其復(fù)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探究,以及一絲……孫青霞無法理解的、深沉的憂慮。
“那劍……”老人干癟的嘴唇翕動了一下,聲音低得如同耳語,“……沾了……不該沾的……東西……血氣……太盛……驚動了……山里的……‘老東西’……”
孫青霞渾身劇震!猛地看向腰間的“不悔”劍!
沾了不該沾的東西?驚動了山里的“老東西”?老人指的……是昨夜斬殺狼群時,劍身爆發(fā)的暗紅劍光?!還是……更早之前?!他口中的“老東西”……難道是……雪山深處祭壇中那個枯槁的“容器”?!或者……是那柄劍真正引動的東西?!
無數(shù)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在孫青霞腦中閃過!這老人……他果然知道!他絕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守山人”!
“前輩!您知道什么?!那‘老東西’是什么?這劍……”孫青霞急切地追問。
然而,老人卻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只剩下微弱的喘息,不再回應(yīng)。只有那緊握著嵌著黑石木杖的枯瘦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石屋內(nèi),只剩下火塘里松木燃燒的噼啪聲,丫丫微弱卻平穩(wěn)的呼吸聲,以及老人那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沉重喘息。洞外的風(fēng)雪依舊在嗚咽,拍打著殘破的石壁,如同某種未知巨獸的低沉嘆息。
而在這片背風(fēng)的殘破石屋之外,數(shù)里之遙的一處被風(fēng)雪半掩的雪丘之上。
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雪景的幽靈,靜靜地矗立著。巨大的風(fēng)帽低垂,遮住了面容。他手中提著那柄造型奇特的黑色臂張弩,冰冷的弩矢并未抬起,只是垂在身側(cè)。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漫天風(fēng)雪和山巒的阻隔,精準(zhǔn)無比地鎖定在遠處山坳中、那座殘破石屋的輪廓之上。
風(fēng)雪卷動他灰白色的大氅,獵獵作響。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如同亙古存在的巖石,只有緊抿的薄唇,在風(fēng)帽的陰影下,似乎……勾起了一抹極其微弱的、難以捉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