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圖書館的穹頂高聳如教堂，描繪著古老龍族戰爭的彩色玻璃將午后的陽光過濾成斑斕而肅穆的光束，斜斜地投射在深棕色的橡木長桌和堆積如山的厚重典籍上。空氣里是羊皮紙、陳年油墨和塵埃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與樓下訓練場隱約傳來的槍聲和格斗嘶吼形成奇異的對比。

路明非縮在角落一張巨大的、布滿歲月刻痕的橡木書桌后面，整個人幾乎被面前攤開的一本比磚頭還厚的《龍族基因譜系學：隱性與顯性表達》淹沒。他手里捏著一支鉛筆，眉頭緊鎖（裝的），眼神“專注”地盯著書頁上那些扭曲如蝌蚪的龍文符號和復雜的遺傳樹狀圖，時不時在旁邊的筆記本上“認真”地記下幾筆——仔細看去，那筆記本上畫的都是些意義不明的圈圈和火柴人打架。

扮演一個“刻苦鉆研但天賦平平”的S級書蟲，是他目前找到的最安全、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偽裝。至少，比在訓練場上表演“平地摔”躲拳頭或者“帕金森式”打靶要省心得多。

然而，這片刻意營造的寧靜書海，被一陣熟悉的、帶著點張揚和果木清香的微風打破了。

路明非沒有抬頭，但千年磨礪出的、如同獵豹般的感知瞬間繃緊。他“專注”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書頁上，眼角的余光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無聲地捕捉到了那個從光影交織的走廊深處走來的身影。

火紅的頭發如同燃燒的旗幟，在肅穆的圖書館里顯得格外扎眼。修身得體的深紅色小皮夾克勾勒出窈窕的曲線，搭配著利落的黑色長褲和短靴，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自信而輕盈的韻律感。她徑直走到路明非對面的空位，拉開沉重的橡木椅子，動作流暢地坐了下來。沒有詢問，沒有寒暄，仿佛這里本就是她的專屬位置。

陳墨瞳。諾諾。

她將手中一本封面花哨的時尚雜志隨意地丟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打破了角落的寂靜。然后，她雙臂交疊，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如同黑曜石般深邃、又帶著點小惡魔般狡黠的眼睛，毫不掩飾地、帶著審視的意味，直直地落在了路明非身上。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帶著灼熱的穿透力，讓路明非感覺靈魂深處那個古老的意識都微微悸動了一下。他強壓下本能的反擊和隱藏的欲望，維持著“專注”看書的姿態，只是握著鉛筆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瞬。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書頁翻動（路明非假裝翻頁）和遠處隱約的腳步聲。

“喂，路明非。”諾諾終于開口了，聲音清脆利落，打破了沉默。她的語調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的隨意，卻又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路明非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身體“下意識”地一抖，猛地抬起頭，臉上適時地堆滿了被打擾的茫然和一絲面對“師姐”的惶恐：“啊？諾…諾諾師姐？你…你叫我？”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不敢與諾諾對視，仿佛被對方的氣場壓制。

諾諾沒有理會他的“惶恐”，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如同發現了新奇玩具的貓，目光在路明非臉上細細逡巡，仿佛要找出什么隱藏的紋路。

“你…”諾諾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角落格外清晰，“…挺有意思的。”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卻露出更加茫然和“受寵若驚”的表情：“啊？有…有意思？師姐…你在說什么啊？”他下意識地撓了撓后腦勺，動作帶著點笨拙的憨厚。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諾諾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身體又往前傾了傾，拉近了距離，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親昵，卻又字字如刀，“…你看起來，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路明非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地跳動，但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眼神里的“惶恐”加深，甚至帶上了一絲“委屈”：“不…不對勁？師姐…我…我怎么了？”

“從面試那天開始。”諾諾的目光銳利起來，如同手術刀般精準，“你表面嚇得跟鵪鶉似的，說話都哆嗦，眼神躲閃…但你知道嗎？就在你低頭絞手指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你眼底…太平靜了。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一點波瀾都沒有。那不是害怕，更像是…不耐煩？”

路明非的呼吸“微微一滯”，靈魂深處警鈴大作！他沒想到諾諾的觀察力如此敏銳！面試時的偽裝堪稱完美，連昂熱都未能當面看穿，卻被這個紅發小巫女捕捉到了瞬間的破綻？

他臉上瞬間堆起更加“慌亂”和無辜的表情，聲音帶著南方口音的軟糯和急切：“沒…沒有！師姐你誤會了！我…我當時就是太緊張了！真的！我手心全是汗…”他伸出雙手，掌心向上，努力想表現出“真誠”的樣子（同時用炁體源流輕微刺激汗腺，掌心瞬間變得濕潤）。

諾諾瞥了一眼他“汗濕”的掌心，不置可否，嘴角的玩味更深了：“緊張？也許吧。那3E考試呢？聽說你畫了張‘驚天動地’的抽象派試卷？把諾瑪都整不會了？最后還把自己搞崩潰了？”她的目光掃過路明非，“可我看你現在…精神頭不錯嘛？一點沒留下心理陰影？恢復得挺快啊？”

“那…那是…”路明非“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眼神“躲閃”，“那…那是校長和教授們幫我做了心理疏導…還…還吃了藥…”他祭出了萬金油借口。

“心理疏導？吃藥？”諾諾嗤笑一聲，顯然不信，“那體能測試呢？每一項都精準地擦著及格線飛過？多一分不多，少一分就掛？這運氣，不去買彩票真是可惜了。”她身體靠在椅背上，抱起雙臂，眼神帶著審視，“還有格斗課…布拉德那傻大個的拳頭，連鋼板都能砸凹下去，你倒好，摔個跤就躲過去了？還是兩次？這巧合，是不是太刻意了點？”

路明非感覺后背的冷汗（這次是真有點）都快浸透訓練服了。諾諾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剝開他精心構筑的偽裝，直指核心！

他臉上露出混合著“委屈”、“無奈”和一絲被“冤枉”的憤懣：“師姐…我真的只是運氣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布拉德同學他…他可能那天狀態不好…”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帶著點自暴自棄的味道。

“運氣？”諾諾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尾音拖長，帶著濃濃的嘲諷。她忽然站起身，繞過書桌，走到路明非身邊。一股混合著果木香水和淡淡硝煙（她剛去過射擊場？）的氣息撲面而來。

路明非“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微微后仰，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和“不知所措”。

諾諾微微俯身，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距離路明非的臉只有咫尺之遙，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的瞳孔深處，試圖捕捉那冰封湖面下的任何一絲漣漪。

“路明非，”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告訴我，一個人，要有多好的運氣，才能每次都恰好出現在‘幸運’的位置上？要有多‘緊張’，才能在最危險的時候做出最‘恰到好處’的‘笨拙’動作？”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切開表象，直視靈魂。

“你的心跳…現在是多少？”諾諾突然問了一個極其突兀的問題。

路明非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心臟？他早已用炁體源流將心跳牢牢控制在每分鐘75次的“正常緊張”范圍內！但這女人…她怎么知道要關注這個？！

“我…我不知道…”路明非“慌亂”地搖頭，試圖避開她那過于迫近的視線。

“撒謊。”諾諾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個洞察一切的、帶著危險魅力的笑容，“你的心跳，從我說你‘不對勁’開始，到現在，一點都沒變快。一個被戳穿偽裝、被當面質疑的人，會這么‘平靜’嗎？”

路明非的靈魂深處如同冰海炸裂！千算萬算！他控制住了表情，控制住了動作，控制住了汗腺，卻忽略了最基本、也最難偽裝的生理指標——心跳！在諾諾這種擁有超強直覺和觀察力的人面前，這細微的“恒定”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綻！

他臉上的“慌亂”瞬間凝固，眼神有剎那的失焦。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諾諾滿意地看著他這副“被戳中要害”的呆滯表情，仿佛終于抓到了獵物的小尾巴。她不再追問，只是伸出手指，用修剪得圓潤漂亮的指甲，輕輕點了點路明非面前那本厚重的《龍族基因譜系學》。

“這本書，第三卷第七章，講的是龍血混血種的隱性返祖現象和偽裝本能。”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清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挺有意思的。建議你…‘好好’看看，路明非師弟。”

說完，她不再看路明非，拿起桌上的時尚雜志，轉身，火紅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張揚的弧線，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高跟鞋敲擊在古老的石質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在寂靜的圖書館里漸行漸遠。

只留下路明非一個人，僵坐在巨大的橡木書桌后面。圖書館斑斕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一半明亮，一半陷入深沉的陰影。

他維持著那個呆滯的姿勢，過了好幾秒，才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目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那些扭曲的龍文符號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他。諾諾指尖點過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微涼的觸感。

感覺路明非“不對勁”。

諾諾的疑惑，不再是模糊的直覺，而是變成了精準的狙擊！她甚至鎖定了“生理反應異常”這個致命的突破口！

路明非的指尖冰涼。他緩緩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左胸。隔著訓練服，能感受到心臟在胸腔里沉穩而有力地跳動著——每分鐘75次，分毫不差，如同最精密的鐘表。

然而，這完美的控制，在此刻，卻成了暴露他最大的證據。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圖書館里帶著塵埃和古老知識氣息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深處那翻涌的驚濤駭浪已被強行壓下，重新覆蓋上一層厚厚的、名為“困惑”和“后怕”的霧氣。

他拿起鉛筆，在筆記本那堆亂糟糟的圈圈和火柴人旁邊，極其緩慢地、歪歪扭扭地寫下幾個字：

“心跳…要快…”

然后，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將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書桌上，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嘆息。

窗外，秋日的陽光依舊明媚。圖書館穹頂的彩色玻璃，將圣潔而詭異的光斑投在他微微顫抖（這次是裝的）的肩背上。

卡塞爾學院的棋局上，那個紅發如焰的小巫女，終于落下了她的第一顆棋子，直指核心。而路明非這個披著衰仔皮囊的千年老鬼，他的偽裝，第一次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裂痕。這場貓鼠游戲，開始變得危險而有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