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山口的風裹著濕氣掠過李龍的臉頰。他仍站在原地，手中緊握那張地圖，紙面被露水洇出幾道淺痕。運輸隊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蜿蜒山道盡頭，挑夫的腳步聲被霧氣吞沒。他正欲轉身，一聲炮響撕裂寂靜，東面山頭猛然騰起火光，泥土與碎石被掀上半空。

李龍猛地回頭，炮彈接二連三砸落，炸點正中根據地東線主陣地。他立刻將地圖塞進內袋，抽出駁殼槍，朝指揮所方向狂奔。途中撞見通訊員小周，他只吼了一句：“吹集結號！預備隊全部上東高地！”

小周拔腿就跑，李龍未停，直撲前線。炮火在身后炸開，彈片擦過肩頭，衣袋邊緣驟然一熱，似有東西劃過。他未覺，只加快腳步。

抵達前沿戰壕時，三號哨位已失守。機槍聲從高地處潑灑而下，封鎖了所有上山路徑。戰士們蜷伏在掩體后，有人正撕開急救包給傷員包扎。王大娘帶著婦女隊抬著擔架從坡下往上趕，臉上濺著血點，腳步未停。一名戰士被抬過李龍身邊，腹部纏著繃帶，血不斷滲出。王大娘俯身，將一包炒面塞進他懷里，低聲說：“吃口熱的，別給娘丟臉。”

李龍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指縫間碎石混著彈殼殘片。他抬頭望向哨位方向，火光映出日軍正在搶修工事的輪廓。兩輪沖鋒留下的尸體橫陳山坡，我方傷亡已超三十余人。

“不能再硬沖。”他低聲道，隨即招手召集班長以上骨干。眾人圍攏，他攤開隨身攜帶的地形草圖，用匕首尖點出三處：“正面是誘餌，他們機槍架在廢石堆后，射界掃清了。從兩側崖壁繞，民兵熟悉小路，能帶人摸上去。”

一名班長皺眉：“天亮前必須奪回來，否則主防線會被撕開。”

“那就分三組。”李龍迅速下令，“一連佯攻正面，火力全開，逼他們壓住頭；二連和民兵從南北兩翼攀崖，突襲側后；三連預備，隨時補缺口。”他頓了頓，“信號用三發紅色信號彈，統一時間，十分鐘后動手。”

命令傳下，各部迅速就位。李龍親自守在前沿指揮點，盯著腕表。九分四十秒時，他抬手，信號兵扣動扳機——三道紅光劃破晨空。

正面炮火驟然密集，迫擊炮彈接連炸開，煙塵滾滾。日軍機槍立即還擊，火力網死死壓住坡道。與此同時，南北兩側山崖上，黑影貼巖壁疾行。北側一組被碎石滑落驚動，敵軍調轉槍口掃射，兩名戰士中彈滾落。南側隊伍借植被掩護，悄然逼近哨位后方。

李龍緊盯南側動向。突然，一聲手榴彈爆炸，火光中人影翻起，短兵相接開始。日軍從工事內沖出，刺刀拼殺聲混著怒吼在山坡上炸開。

“預備隊，上！”李龍躍出掩體，駁殼槍在手，率先沖出戰壕。

沖鋒途中，一發子彈擦過他左臂，布料撕裂，皮肉火辣。他未停，咬牙繼續前進。接近哨位時，雙方已絞殺成團。八路軍戰士與日軍扭打在地，槍托砸、刺刀捅，有人徒手掐住對方喉嚨。一面紅旗倒在泥中，半面被血浸透。

李龍一腳踹開一名日軍，抬手兩槍擊倒持機槍的射手。他抓起地上一柄步槍，高喊：“每一寸地，都是百姓的命！”

這聲吼如雷貫耳，前線戰士紛紛起身，以手榴彈開路，猛撲敵陣。一名戰士躍上石堆，用身體擋住機槍射口，為后續隊員爭取時間。另幾人沖入工事，與殘敵展開白刃戰。三分鐘后，最后一名日軍被刺倒，哨位重歸我手。

硝煙彌漫，尸骸遍地。李龍拄槍站立，喘息未定。他彎腰撿起那面紅旗，試圖展開，卻見旗桿斷裂，布面多處穿孔。他將旗按在石上，未再試圖豎起。

開始清點傷亡。衛生員在清理戰場時，忽然招呼李龍。他走過去，見一名瀕死日軍士兵仰面躺著，右手緊攥著一張紙。李龍蹲下，輕輕掰開其手指——是一張傳單，畫面正是一名士兵扔掉槍，走向麥田，落日余暉灑在田野上。紙面已被血浸透大半，但畫面仍可辨認。

李龍沉默片刻，將傳單重新折好，塞回死者胸前。他站起身，望向主陣地方向，敵軍炮火仍未停歇，顯然增援正在逼近。

“通知各部，”他轉向通訊員，“所有戰斗小組立即加固掩體，彈藥分發到前沿，傷員往后送。”他頓了頓，“告訴王大娘，炒面先分給還能戰的，重傷的留半份。”

小周點頭欲走，忽然停下：“李隊長，你衣袋……”

李龍低頭，見左胸口袋裂開一道口子，邊緣焦黑，似被彈片劃過。他伸手探入，取出那張地圖——紙角已被削去一塊，殘缺處正對著“下一個，輪到誰？”那行小字。

他捏著破損的地圖，未言。遠處，又一發炮彈落下，震得地面微顫。

一名戰士從側翼跑來，滿臉煙灰：“南坡發現新腳印，不是我們的。”

李龍抬眼，將地圖重新折好，塞回內袋。他抓起步槍，邁步朝南側山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