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鐵，壓著山谷的輪廓。李龍的指節抵在巖石邊緣，掌心貼住冰冷的槍管。他伏在東側坡脊的灌木后，身后是二十七名戰士，像一道凝固的巖層，無聲地嵌進山體。風從谷底卷上來，帶著泥土與枯草的氣息，掠過耳際時，連呼吸都成了負擔。

前方五十米，是X-8南側山谷的入口。偽軍的隊伍已出現在谷口，腳步雜亂，槍托磕碰著石塊。李龍抬眼望天，月亮剛爬過山脊，清冷的光灑在谷道上，像鋪了一層薄霜。他掏出懷表，表盤映著微光：17:55。

比預定早了五分鐘。

他右手緩緩抬起，三指并攏，壓向地面——這是“靜止”指令。前哨組的戰士立刻停止移動，連調整姿勢的動作都凝在半空。李龍的目光掃過前方炸藥堆的位置，火堆尚未點燃，若此刻引爆，日軍主力還未入谷，突襲將失去突然性。

他左手輕點腰間駁殼槍，示意前哨組延后行動。隨即從衣袋摸出一塊布條，撕成兩半，塞進嘴里一片，另一片遞給身旁的張二虎。戰士會意，默默咬住。

碎石從張二虎腳下滾落，簌簌幾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李龍側頭，目光如釘子般釘住他。張二虎僵住，喉結動了動，卻未開口。李龍只低聲道：“靜默即命令。”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一道鐵令，壓住了整片山坡。

時間一分一秒爬行。17:58，西嶺方向傳來一聲短促的鳥鳴——是假電波發出的信號。日軍車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履帶碾過碎石的震動傳到伏擊點。李龍重新舉起望遠鏡，鏡頭里，兩輛指揮車正緩緩駛入谷地，前后間隔不足二十米，中間夾著三輛運兵卡車。

18:00整，山谷陷入一片死寂。沒有口令，沒有腳步調整，連偽軍的喧嘩也戛然而止。通訊斷了。

李龍盯著表盤，秒針一格格跳動。他數著心跳，等那最關鍵的兩分鐘。18:10，日軍車隊已全部進入伏擊圈，指揮車行至中段，因地形狹窄被迫減速。車燈掃過巖壁，映出扭曲的光影。

他抬起右手，猛然揮下。

“轟——！”

西嶺廢棄窯洞方向火光沖天，炸藥堆被引燃，烈焰騰起數丈，濃煙直沖夜空。幾乎同時，偵察組的假密電已被發出，日軍指揮部必然正在確認“主力西移”的情報。而此刻，真正的殺機，正從兩側山脊壓下。

“打前車，壓后隊！”李龍低吼，槍口已對準前方。

第一排戰士的步槍齊發，子彈精準撕裂夜幕。駕駛室的日軍司機應聲倒下，指揮車失控撞向路邊巖石。通訊兵剛探出身，被一槍擊斃。后排戰士甩出燃燒彈，罐體在空中劃出弧線，砸進車隊中段，轟然爆裂。火焰瞬間吞噬油料車，火舌舔上運兵卡車，濃煙裹著熱浪向谷口翻滾。

燃燒彈的配方在豬油與凝固汽油混合后展現出驚人黏附力，火勢迅速蔓延，將退路封死。一輛試圖倒車的卡車被火舌卷住，輪胎爆裂，車廂傾斜翻倒。日軍士兵倉皇跳車，卻被火墻逼回原地。

“機槍組，封鎖谷口！”李龍下令。

兩挺輕機槍從西側巖臺開火，子彈如鐮刀般掃過潰散的敵群。偽軍率先崩潰，四散奔逃，有人甚至跪地舉手。但日軍殘部迅速依托車輛殘骸組織反擊，一挺九二式重機槍在車隊尾部架起，火舌掃向山坡，壓制我方火力。

李龍瞇眼觀察，發現機槍點位于車隊尾端，恰好卡在坡道拐角，形成交叉火力死角。他轉身抓起四枚手榴彈，綁在腰帶上，低聲對突擊組道：“跟我上側崖。”

五人貼著巖壁攀爬，腳下碎石不斷滑落。日軍機槍手察覺異動，調轉槍口掃射巖面，子彈在石壁上濺起火星。李龍伏低身體，借著火光判斷距離，猛然躍出，三步沖至機槍點上方，拔掉彈弦，連投兩枚手榴彈。

“轟！轟！”

爆炸氣浪掀翻機槍，殘骸飛出數米。兩名日軍機槍手當場斃命，其余殘敵慌忙后撤。

“預備隊，東溝隘口包抄！”李龍抓起步槍，高聲下令。

早已埋伏在東側隘口的預備隊迅速推進，從側翼切入谷地，形成夾擊之勢。日軍指揮系統因通訊中斷本就混亂，此刻腹背受敵，徹底陷入潰亂。軍官揮刀嘶吼，卻無人響應。殘部丟棄武器，向X-8巖洞方向倉皇逃竄。

李龍未下令追擊，而是蹲在谷地中央，快速清點戰果。繳獲步槍十二支，機槍一挺，彈藥箱三箱，另有兩輛完好的運輸車。他在一輛指揮車殘骸旁停下，從燃燒的車廂縫隙中拽出一具日軍軍官尸體，翻檢其衣袋。

一枚懷表從內袋滑出，表殼焦黑，但表盤完好，指針停在18:15。他翻開背面，刻著“松本”二字，字跡深陷，像是用力刻下的。

他將懷表攥進掌心，未言語，只抬手示意戰士繼續清剿殘敵。

各戰斗小組按預定路線分頭追擊。李龍親率主力沿谷道推進，利用火光與地形優勢，以短促火力逐點清除抵抗。不戀戰，不分散，每擊潰一處，立即向前躍進。

18:35，先頭偵察員小陳在X-8巖洞外發現異常。他伏在石后，揮手示意。李龍迅速靠攏，只見巖洞入口處散落著幾具日軍尸體，其中一名通訊兵懷里掉出半張燒焦的紙片。他拾起，借著火光辨認——殘片上殘留著“合圍失敗”四字，下方標注“退守北嶺”，坐標模糊不清。

李龍盯著那行字，片刻后將殘片收入衣袋。

“通知各組，停止追擊，收攏隊伍。”他下令，“把繳獲的彈藥和車輛帶回根據地，傷員優先轉運。”

戰士們開始撤離戰場。李龍最后回望一眼谷地，火焰仍在燃燒，照亮了散落的武器與殘破的軍旗。他轉身走向歸途，腳步沉穩。

突然，前方夜色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通訊員從北嶺方向奔來，臉上沾著血跡，手中緊握一份電文。

“連長！北嶺哨點發現大批日軍調動，疑似增援部隊正在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