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的手指摳進戰壕邊緣的泥土里,指甲縫塞滿碎石。他剛把最后一顆手榴彈挪到右手邊,耳畔的槍聲忽然變了調。不是主坡方向的節奏——那里的機槍還在斷續嘶吼,子彈打在巖石上濺出火星;而是西北方,老鷹嘴山脊一線,炸起一連串急促的槍響,夾雜著爆炸的悶響,像一串釘子猛地楔進日軍沖鋒的鼓點。
他猛地抬頭,望遠鏡還掛在胸前,沒來得及舉。三名正往缺口處拖沙袋的民兵同時停住動作,扭頭看向側翼。一名機槍手側身探出頭,剛要開口,一發子彈擦著他的鋼盔飛過,他縮回身子,卻仍盯著西北方向。
“那邊……打起來了?”他喘著粗氣問。
李龍沒答,翻身爬起,借著一段殘墻的掩護沖上坡頂。風裹著硝煙撲在臉上,刺得眼睛發痛。他一把抓起望遠鏡,旋開鏡筒,迅速調焦。老鷹嘴小道的陡坡上,煙塵翻滾,火光從半山腰炸開,迅速向馬鞍嶺延伸。幾輛日軍彈藥車燃起黑煙,火焰卷著木箱騰空而起。人影從坡頂躍下,手持長槍、大刀,甚至有人扛著炸藥包,直撲日軍側后集結區。
“是他們。”李龍低聲道,喉頭一緊。
他轉身沖下坡,一腳踹開掩體半塌的門板。副隊長正蹲在角落給一名傷員止血,聽見動靜抬頭。李龍一把抓起沙盤旁的鉛筆,在地圖上劃出一條斜線,從青石溝直插日軍炮兵陣地側后。
“聯軍到了。”他說,“從老鷹嘴突下來,已經炸了他們的彈藥車。”
副隊長猛地站起,膝蓋上的血順著褲管往下淌:“三挺機槍還能打,要不要——”
“不換位置。”李龍打斷,“集中火力,掃中段。他們一亂,我們就壓上去,不讓他們回頭。”
他抓起掛在墻上的駁殼槍,檢查彈匣,只剩三發。他把槍插回腰間,轉身朝外走。剛到門口,一名戰士從巖穴方向跑來,滿臉煙灰,聲音嘶啞:“李隊!王大娘說,水還有兩桶,她讓人送上來!”
李龍點頭,抬腳跨出掩體。主坡上的槍聲明顯密集起來。他快步走向機槍陣地,途中一名民兵遞上水壺。他沒接,只問:“還能打多久?”
“槍管快紅了,再打一輪就得換。”機槍組長趴在掩體后,臉貼著滾燙的槍身,“但彈鏈還夠。”
“打完這輪,別撤。”李龍蹲下,“預備組就在后面,換人不換槍。壓住中路,別讓他們重整隊形。”
組長點頭,揮手示意副手裝彈。李龍剛要起身,西北方向又傳來一陣密集爆炸。他回頭,看見日軍側翼的指揮帳篷被火吞噬,一名軍官模樣的人踉蹌跑出,肩章在火光中一閃,隨即被兩名士兵架走。電話線桿接連倒塌,電線像死蛇般垂落。
“他們的指揮斷了。”李龍低聲說。
他抓起望遠鏡,掃視主坡前的日軍沖鋒隊列。原本密集的隊形開始松動,旗手倒下后無人接旗,后續部隊在斜坡中段停滯不前。有小股日軍試圖向側翼回援,卻被聯軍火力壓得抬不起頭。
“傳令。”李龍站起身,聲音不高,卻穿透硝煙,“巖穴預備隊向前推進二十米,占領塌方缺口。輕傷員補火,所有能拿槍的,全部壓上主坡。”
傳令兵轉身就跑。李龍沿著戰壕快步前行,腳下踩到一塊燒焦的布片,低頭一看,是半截日軍軍旗,邊緣焦黑,旗桿斷裂。他沒停,繼續往前。一名戰士正扶著斷腿的戰友往巖穴方向爬,見他過來,掙扎著要站起來。李龍按住他肩膀:“別動,讓別人來。”
那戰士喘著氣,眼眶發紅:“李隊,我們……挺住了?”
李龍沒答,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繼續向前。他走到主坡最高處,看見那塊刻著“死守北嶺”的石片仍釘在斷木上,旗角在風中獵獵作響。通訊員正蹲在旁邊,手里攥著半截鉛筆,準備記錄命令。
“告訴各點。”李龍望著前方,“三挺機槍,交替壓制,目標中段沖鋒軸線。不許停火,不許后退。等他們亂到腳跟碰腳尖,我們就推下去。”
通訊員點頭,爬起身往各火力點傳令。李龍站在坡頂,望著日軍陣線。側翼的火勢越來越大,濃煙遮蔽了半片山脊。聯軍的喊殺聲穿透煙塵,隱約可聞。一名戰士突然從戰壕里站起來,指著西北方向大喊:“是義勇聯軍的旗!青布裹竹竿,他們來了!”
這句話像火星濺進干草堆。機槍手猛地灌完一壺水,重新裝彈;一名民兵撿起犧牲戰友的步槍,拉栓上膛;巖穴口,第二批青壯已列隊而出,手里拿著繳獲的三八式、老套筒,甚至有人扛著鐵叉。
李龍轉身走向指揮位。副隊長正帶人清點彈藥,見他過來,低聲問:“他們能撐多久?”
“只要不退,就能打。”李龍說,“他們打了日軍一個‘背心’,接下來,我們要打‘咽喉’。”
副隊長抬頭看他,眼神一震。李龍沒再解釋,只是從衣袋里摸出半塊干糧——小陳出發前咬過的那半塊,邊緣參差,沾著灰。他看了一眼,重新塞進貼身口袋。
主坡上的火力密度驟然提升。三挺機槍交替開火,子彈如雨點般潑向日軍沖鋒中段。日軍隊形徹底混亂,有人趴下,有人后退,旗手被機槍掃倒,再無人敢舉旗。側翼的聯軍已沖入日軍炮兵陣地,一名戰士將一面藍布旗狠狠插在炮口上,旗角寫著“還我河山”四個字,在火光中翻卷。
李龍抓起步槍,檢查彈匣。子彈只剩三發。他把槍背好,從腰間解下最后一顆手榴彈,放在戰壕邊緣。遠處,日軍的沖鋒號再次響起,但已不成調,斷斷續續,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哀鳴。
他舉起望遠鏡。日軍指揮位置,松本一郎的副官正倉皇爬上一輛卡車,車后拖著半截電話線。聯軍一挺機槍調轉槍口,子彈掃過車輪,卡車歪斜著撞上巖石,熄了火。
“壓住!”李龍吼,“不讓他們跑!”
機槍組立刻調轉槍口,一串子彈追著卡車掃去。副隊長爬到他身邊,喘著氣:“巖穴預備隊已到位,缺口補上了。”
李龍點頭,目光仍盯著側翼。火光中,一名聯軍戰士正用砍刀劈開日軍彈藥箱,往里塞炸藥包。另一人點燃引信,拉著同伴翻滾下坡。轟然巨響,火球沖天而起,氣浪掀翻了兩門山炮。
“他們來了。”王大娘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李龍回頭。她站在巖穴口,右手仍纏著布條,左手提著鐵皮桶,桶里水已不多。她望著側翼的火光,嘴角微微顫動。
“他們來了。”她又說一遍,聲音沙啞,“打他們側邊!”
這句話像號角。機槍手怒吼著壓下扳機,子彈連成一線;民兵們齊聲高喊,將一排手榴彈擲向斜坡;巖穴口的青壯沖入戰壕,接過槍支,填補空位。
李龍抓起步槍,瞄準斜坡中段一名正舉刀指揮的日軍小隊長。他屏息,扣動扳機。槍響,那人仰面倒下,刀飛出數米。
他剛要換彈,忽然聽見巖穴方向傳來一聲悶響。抬頭看去,巖穴頂部的裂縫又擴大了一截,碎石滾落,砸在洞口的沙袋上。王大娘沒動,只是從懷里摸出一塊干糧,塞進身旁一名民兵的口袋。
李龍轉身走向機槍陣地。組長正拆下過熱的槍管,副手遞上備用槍管。新槍管裝上,組長抹了把臉上的油污,點頭示意 ready。
李龍從地上撿起一塊帶棱角的石片,在一塊平整巖面上快速刻下幾個字:“壓中段,不許退”。
刻完,他將石片遞給通訊員:“插到主坡最高處,讓所有人都看見。”
通訊員點頭,抱著石片沖上坡頂。不到半分鐘,那石片被牢牢釘在斷木上,迎風而立。
李龍站在戰壕邊緣,望著前方。日軍的沖鋒徹底停滯,黑壓壓的人影在斜坡中段蜷縮,不敢前進,也不敢后退。側翼的火勢仍在蔓延,聯軍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他抓起步槍,重新壓上彈匣。
一名戰士跑來,喘著氣:“李隊,三挺機槍都到位了,預備火力網已成。”
李龍點頭,舉起望遠鏡。
遠處,日軍指揮官正揮動軍刀,催促隊伍前進。
李龍放下望遠鏡,從腰間解下最后一顆手榴彈,放在戰壕邊緣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