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風卷著枯草掠過哨卡石墻,東嶺的火光早已熄滅,只余一縷青灰在冷空氣中緩緩飄散。李龍站在高坡邊緣,駁殼槍緊貼腰側,目光掃過遠處那片低矮移動的人影。他們腳步拖沓,衣衫破爛,背影佝僂,像是逃難的流民,正沿著山脊小道向根據地緩緩靠近。
他瞇起眼,寒風刺得眼角微疼。剛才通信員報告的“炊事點火”已查明——不過是幾個逃荒村民聚在山坳里烤火取暖,見八路軍哨兵靠近便慌忙散開。虛驚一場,可李龍心里那根弦卻越繃越緊。
“隊長,要不派人先去問問?”身旁的戰士低聲問,手已搭在步槍槍栓上。
李龍沒答話,只抬手示意安靜。他盯著那群人中一個背影,那人走路時左肩微聳,步幅極穩,不似長期饑餓之人。更奇怪的是,其中兩人雖衣衫襤褸,鞋底卻異常干凈,不像走過泥濘山路的模樣。
“留意這些人?!彼K于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尤其是穿灰布褂、戴破氈帽的那個,別讓他靠近訓練場?!?
戰士點頭,悄然退下安排暗哨。李龍轉身,大步朝指揮棚方向走去,腳步比往??炝税敕?。剛進棚,油燈下的桌案上還攤著那張新式連環雷的草圖,墨跡未干。他掃了一眼,沒停留,徑直抓起掛在墻角的軍號。
“傳令下去,”他對門外待命的通訊員說,“所有新進人員,無論身份,一律先到審查點登記。沒有路條、來歷不明的,暫不許進入核心區。另外,讓情報組重點盯住今天進來的那幾批‘難民’,尤其是靠近訓練場和哨卡的?!?
通訊員領命而去。李龍坐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他想起昨夜訓練場上那名新兵提出的連環雷設想——若真能成,足以重創日軍一個中隊。但這樣的戰術構想,絕不能落入敵手。而眼下,最危險的不是正面戰場,是那些藏在人群里的耳朵和眼睛。
不到一小時,情報組的人匆匆趕來。
“報告!”那人進門便壓低聲音,“東邊那批‘難民’有問題。有三個人,一進村就四處打聽石門坳的布防情況,還問戰士們最近練什么科目。有個老頭假裝討水喝,趁機往訓練場方向張望,被民兵攔下后,說話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李龍眉頭一擰:“他們現在在哪?”
“還在臨時安置點,說是餓得走不動了,等發糧?!?
“發糧?”李龍冷笑一聲,“真難民會挑這個時候來?偏偏我們剛調整完部署,他們就到了?”
他站起身,抓起駁殼槍:“走,去審查點?!?
審查點設在村口廢棄的祠堂里,幾盞油燈掛在梁上,照得四壁影影綽綽。幾十個衣衫襤褸的男女蜷縮在角落,有人低頭啃著粗糧餅,有人抱著孩子低聲啜泣。幾名戰士持槍守在門口,神情警惕。
李龍沒立刻露面,先在門外觀察。他一眼就認出情報員說的那幾個人——灰布褂、破氈帽的男子正坐在靠墻的位置,看似閉目養神,可每當有人提起“訓練”“炮火”之類的詞,他的眼皮就會輕輕一跳。
“把他叫出來。”李龍低聲對身旁戰士說。
那人被帶到祠堂后院,面對李龍時神色平靜,雙手攤開:“長官,我是河北逃難來的,家里被鬼子燒了,一路討飯到這兒,只想活條命。”
李龍盯著他,忽然蹲下身,伸手抓起他右腳的破布鞋。鞋底沾著泥,但他輕輕一扯,內襯竟露出一角暗綠色的布料,質地細密,邊緣整齊,絕非民間粗布。
“這是什么?”李龍聲音不高,卻像鐵錘砸在石板上。
那人臉色微變,下意識想抽腳。
李龍猛地抬頭,眼神如刀:“日軍冬季偽裝服的內襯,用的就是這種防潮綠布。你們后勤隊發的,去年冬天才配齊。”
對方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說,誰派你來的?”
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李龍沒再問,只沖門外喊了一聲:“把今天所有新來的‘難民’都帶過來,挨個查鞋、查衣角、查隨身物件。特別是那些總往訓練場溜達的,一個都不許漏?!?
命令迅速執行。不到半個時辰,又有兩人被查出身上藏有類似布料,一人腰帶夾層里竟縫著一張殘缺的地形草圖,畫的正是石門坳北側山道。
“果然是沖著我們來的?!崩铨垖⒛菑垐D攤在桌上,指尖重重戳在標記處,“他們想摸清我們新的布防節奏,尤其是夜間調動和火力點位置。”
“隊長,要不要立刻審訊?”一名情報員問。
“不急?!崩铨埦従彄u頭,“現在抓人,反倒打草驚蛇。松本一郎這次派奸細進來,肯定不止這三兩個。他們背后還有聯絡網,說不定已經在根據地里搭上了線?!?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夜風從縫隙鉆入,吹得油燈火苗晃動。遠處,訓練場方向一片漆黑,只有幾處暗哨的輪廓隱約可見。
“從現在起,”他轉身下令,“對外放出風聲,就說我們準備在三天后對日軍據點發動夜襲,主攻方向是南坡舊礦道。把消息‘不經意’地傳到這批‘難民’耳朵里。”
“您是想……引他們傳假情報?”情報員眼睛一亮。
“沒錯。”李龍嘴角微揚,“讓他們報回去,報得越詳細越好。等松本一郎帶著主力撲向南坡,我們就在石門坳給他準備一份‘大禮’。”
“可萬一他們不上當呢?”
“他們會的。”李龍目光沉冷,“人一緊張,就容易貪功。他們費盡心思混進來,就是為了情報。只要我們‘主動’送上門,他們一定會傳。”
他頓了頓,又道:“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從今晚起,所有口令每兩小時更換一次,哨卡增加雙崗,民兵巡邏隊擴大范圍。另外——”他看向情報員,“你帶人悄悄查一查,最近有沒有誰跟這些‘難民’接觸過,尤其是打聽軍事部署的?!?
“是!”
命令層層下達,根據地迅速轉入暗流涌動的戒備狀態。李龍沒有回指揮棚,而是親自帶隊巡查了一圈安置點外圍。月光下,他看見那個穿灰布褂的男人正蹲在墻角,手里捏著一塊干糧,卻遲遲沒往嘴里送。他抬頭望了望訓練場方向,眼神閃爍。
李龍沒驚動他,只對身旁戰士低語幾句,便悄然離去。
回到指揮棚,他取下駁殼槍,放在桌上。油燈映著槍身,金屬泛著冷光。他打開彈匣,檢查子彈,動作緩慢而專注。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
“報告!”一名戰士沖進來,“剛在一名‘難民’的破包袱里發現這個!”
他遞上一塊折疊的油紙,里面包著一小片布料,顏色暗綠,邊緣有細密針腳,與之前查獲的完全一致。
李龍接過,指尖摩挲著布料紋路。這不是普通的偽裝服內襯——這種布,只有日軍特種偵察隊才配發,用于冬季潛伏時防潮保暖。
他緩緩抬頭,眼中寒光乍現。
“他們不是普通的奸細。”他低聲說,“是松本一郎的偵察小隊,專門負責摸清我方虛實,為大規模進攻做準備?!?
他站起身,走到墻上的地圖前,目光落在南坡舊礦道上。那里已被紅筆圈出,作為假情報的誘餌。但他知道,真正的殺機,不在南坡,而在石門坳背后的那條隱秘山徑。
“傳令張排長,”他轉身下令,“讓他帶狙擊組今晚埋伏在鷹嘴崖,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向外界移動,活捉,不許開槍。”
“是!”
戰士領命而去。李龍重新坐下,將那塊布料仔細包好,放進抽屜最底層。他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指針指向凌晨一點十七分。
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腳步聲,比剛才更輕,更緩。
簾子掀開,一名情報員探身進來,臉色凝重。
“隊長,剛在審查點發現一件事?!彼麎旱吐曇簦坝袀€‘難民’的鞋底,刻著一個數字——‘7’。我們撬開一看,下面藏著一張微型膠卷?!?
李龍猛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