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山脊線上的煙塵已漸漸凝聚成一道灰黃的長線，緩慢而堅定地向石門坳推進。李龍站在掩體后方的高巖上，望遠鏡緊貼眉骨，視線鎖死在敵軍前鋒的動向。他右手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駁殼槍柄，節奏沉穩，如同戰鼓的余音。

通信員蹲在側后方，手握信號旗，隨時準備傳遞指令。陣地上的機槍手已進入射擊位置，槍口壓低，對準山道最窄處。整個防線靜得能聽見風掠過石縫的嘶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山后小道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匹瘦馬自林間疾馳而出，背上騎著個身穿灰布長衫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臉上蒙著一方舊布巾。他在哨卡前猛然勒韁，聲音沙啞卻清晰：“帶我去見李隊長——我有日軍主力的確切情報！”

哨兵舉槍喝問，那人從懷中掏出一枚銅質徽章，反光一閃。片刻遲疑后，哨兵揮手示意放行。

消息很快傳到前線。李龍皺眉，目光仍不離敵軍方向，只低聲吩咐：“讓他到指揮巖下等我，不準靠近陣地。”

五分鐘后，那人被帶到一塊背風巨石之后。李龍終于轉身，大步走來，目光如刀。他上下打量來人：身形瘦削，手指修長，指甲縫里殘留墨跡，不似久經沙場的戰士，倒像是教書先生或報館筆桿。

“你是誰？”李龍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壓迫感。

“一個不愿看見中國人流更多血的人。”那人摘下布巾，露出一張蒼白卻鎮定的臉，“我姓柯，曾在北平大學任教，后來……進了日本人的翻譯處。”

李龍瞳孔微縮。這類身份復雜的人他見過不少——有人真心助我，有人則是偽裝的毒蛇。

“你說你有情報？”

“不止有。”柯姓男子從貼身衣袋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雙手遞上，“這是日軍今晨六點簽發的作戰令副本，包括進攻時間、兵力部署、炮兵協同方案，以及——他們打算從廢棄礦洞迂回包抄石門坳側翼。”

李龍接過紙張，迅速展開。字跡工整，日文書寫，夾雜軍事術語。他雖不通日語，但圖示清晰：三條進攻路線，主攻方向正是石門坳正面，而一條細線從西南繞出，指向地圖邊緣一處幾乎被忽略的礦洞入口。

他猛地抬頭：“你怎么拿到的？”

“我在翻譯處負責謄抄軍令。”柯姓男子聲音平穩，“昨夜值夜，趁軍官醉酒，拓印了印章，復制了這份文件。但我不能久留——他們發現后會立刻封鎖消息。”

李龍盯著他，沉默數息。他知道，此刻任何誤判都可能導致全軍覆沒。他轉身對通信員下令：“立刻叫懂日文的參謀上來。”

不到十分鐘，一名曾在東京留過學的政工干部趕到。他逐字翻譯，眉頭越皺越緊：“內容……很真實。兵力番號、炮兵中隊代號、無線電呼號，全都對得上我們之前掌握的情報碎片。”

李龍手指在礦洞那條路線上緩緩劃過。此前，他只將其視為荒廢之地，巖層松動，常有塌方，連獵戶都避而遠之。可若敵人用炸藥強行打通，再以小股精銳突入——正好繞開主防線側后，直插補給線咽喉。

“松本一郎……”李龍低語，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果然沒打算硬啃石頭。”

他當即下令：“通知石門坳，立即抽調一個班，攜帶炸藥和重機槍，封鎖礦洞出口。再派工兵在洞口外布設地雷陣，不留通道。”

通信員領命而去。李龍轉回柯姓男子面前，語氣稍緩：“你說你是為中國人流的血而來。可我憑什么信你不是誘餌？松本一郎慣會用假情報亂我部署。”

柯姓男子直視他眼睛：“你若不信，大可把我關起來，等戰后再說。但若我所言屬實，而你未做防備——那礦洞里鉆出來的就不是探路小隊，而是整建制的突擊隊。你們的側翼會在半小時內崩潰。”

李龍盯著他，良久，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我不該猶豫。”

他立即召集軍事會議。巖壁下臨時搭起一張木桌，地圖鋪開，新情報被迅速標注。參謀們圍攏過來，有人質疑礦洞路線是否可行，有人擔憂分兵會削弱正面防御。

“但這份情報太具體了。”一名參謀指著炮兵協同時間表，“他們計劃在上午九點十五分發動總攻，先以雙炮位交叉覆蓋主陣地，再由步兵沖鋒。這和老趙昨夜帶回的炮位信息完全吻合。”

李龍一拳砸在桌上：“那就不是巧合。”

他果斷調整部署：“一連仍守主陣地，但機槍火力點后撤五十米，避開炮擊最密集區。二連抽一個排加強礦洞防線，其余作為機動預備隊，藏于后山凹地。四連監視東嶺敵營，一旦發現敵軍主力異動，立即發射綠色信號彈。”

命令下達后，各部隊迅速行動。李龍站在高處，望著戰士們奔跑的身影，心中卻仍未放松。他轉身看向柯姓男子：“你說你有個線人還在日軍內部？”

柯姓男子微微一怔，隨即低聲道：“有。但此人身份極密，我不能說。”

“他還能傳消息出來嗎？”

“若一切順利，三天內會有下一次聯絡。”柯姓男子從袖中取出一枚銅紐扣，“這是信物。你若需要確認情報真偽，可憑此物派人接頭。”

李龍接過紐扣，指尖摩挲其邊緣——上面刻著極細的紋路，像是某種暗記。

“你打算留下，還是走？”

“我留下。”柯姓男子目光堅定，“至少等到這一仗打完。我要親眼看見，這份情報有沒有救下你們的命。”

李龍盯著他，終于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太陽已升至山脊之上，敵軍前鋒距石門坳不足兩里。風向轉為西北，吹散了最后一縷霧氣。李龍舉起望遠鏡，發現敵軍陣型略有松動，前鋒部隊開始整頓隊列，似乎在等待什么信號。

就在此時，東嶺方向一道綠色信號彈驟然升空，劃破長空。

李龍眼神一凜。

敵軍主力，果然動了。

他立即下令：“各陣地注意——敵軍總攻在即！礦洞方向加強警戒，主陣地準備迎擊炮火覆蓋！”

戰士們迅速進入掩體，槍口對準山道。遠處，日軍炮兵陣地的輪廓在陽光下隱約可見，炮管緩緩抬起。

李龍站在指揮巖上，手按駁殼槍，目光如鐵。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秒都關乎生死。

突然，通信員沖來，聲音急促：“礦洞方向報告——洞口外發現新鮮腳印！至少二十人，剛走過不久！”

李龍猛地轉身，望向西南方向。那片荒蕪的巖坡上，幾縷枯草正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他抓起耳機，吼道：“通知礦洞守軍——敵人已經進洞！準備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