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頭的溫度燙得像塊烙鐵,林夜攥著它追出戲樓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可奇怪的是,本該通往顧家老宅的路竟在重復——第三次路過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時,他發現樹干上刻著的“梨園春”三個字,與戲樓牌匾上的筆跡一模一樣,只是字縫里滲出的不是花瓣,是粘稠的黑血。
“不對勁……”他猛地停住腳,右眼的血紋突然刺痛,噬魂瞳自動運轉。視野里的街道開始扭曲,青石板路的縫隙里鉆出無數面微型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街景,是民國戲班后臺的景象:靈月和靈溪正背對著他卸妝,鏡子里的她們根本沒有臉,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
“幻象?”林夜的喉結滾動,掌心的玉簪頭突然滲出紅油,油珠滴在地上,竟燃起幽藍的火苗。火苗竄起的瞬間,周圍的街景“嘩啦”一聲碎了,露出底下的戲臺——他根本沒離開過“梨園春”,剛才追的不過是道飄在鏡面里的影子。
并蒂尸還坐在戲臺中央,只是此刻它的身體變得半透明,像塊正在融化的冰。林夜的右眼捕捉到無數細線從尸體里伸出來,連接著空中飄蕩的水袖,線的另一端纏在忘川鏡的邊緣,鏡面上的饕餮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
“這不是并蒂尸……”他突然明白,“是鏡影!用我的血和雙生魂的怨氣,在鏡中造出來的假身!”
“反應不算太慢。”鏡中魂的聲音帶著嘲諷,紅嫁衣的虛影在鏡面里晃動,裙擺上的血漬正順著細線流進并蒂尸體內,“顧家老爺子最擅長用鏡影障眼,當年他就是靠這招,把真正的鳳命兒藏了三十年。”
林夜的右眼突然劇痛,視線里的戲臺開始重疊——民國的雕梁與現在的斷壁重合,靈月的鳳冠與 ICU的輸液架重合,靈溪的孝服與瑤瑤的病號服重合。最讓他心驚的是,那些從戲臺底下鉆出來的民國鬼魂,他們的臉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顧家手下的面孔,胸口的彈片變成了熟悉的銅釘。
“他們都是假的……”林夜踉蹌后退,撞在根立柱上,柱身的朱漆剝落,露出里面嵌著的銅鏡,鏡中映出個穿西裝的男人正在調試投影儀,光束里浮動著無數細小的饕餮紋,“是用老戲班的銅鏡,混著忘川鏡的碎片,造出的全息幻影!”
“全息幻影?”鏡中魂冷笑,“凡人的叫法倒是新鮮。這叫‘鏡花術’,三百年前我教顧家先祖的本事,沒想到他們用來對付我選中的人。”她的身影突然湊近,紅嫁衣上的褶皺里露出半張臉,竟與靈月有七分相似,“你以為雙生魂的執念是那具并蒂尸?錯了,她們真正恨的,是被當作養鏡的容器。”
戲臺中央的并蒂尸突然炸開,化作漫天紅霧。霧里浮出無數面小鏡,鏡中都映著同一個場景:民國二十三年的火場,靈月和靈溪被鐵鏈鎖在化妝鏡前,鏡子里的饕餮紋正在發光,她們的血順著鏡面流淌,滋養著鏡底的碎片。而站在鏡前的,是個穿著長衫的男人,手里把玩著枚刻著“顧”字的玉簪。
“是顧家先祖……”林夜的右眼流出淚血,那些畫面像針一樣扎進腦海,“他故意讓你們姐妹反目,好讓怨氣更盛,加速碎片融合!”
紅霧突然凝聚成靈月的模樣,只是這次她沒穿鳳冠霞帔,而是粗布短褂,脖頸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客官總算看明白了。”她的聲音不再甜膩,帶著鐵銹般的沙啞,“我們不是被對方所殺,是被鎖在鏡前,看著自己的皮膚被火焰啃噬,聽著對方的慘叫直到斷氣……”
靈溪的身影從另一面鏡子里飄出來,孝服下的皮膚完好無損,只是眉心多了個血洞:“那具并蒂尸,是用我們當年的骸骨拼的。顧家想借鏡花術,讓你以為吞噬怨氣就能破陣,其實是想讓你的噬魂瞳,幫他們強行剝離碎片里的執念。”
林夜猛地看向掌心的玉簪頭,簪尖的“顧”字正在褪色,露出底下刻著的饕餮紋。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鎖魂陣啟動時,鬼魂們的動作如此機械——因為他們本就是按劇本演戲的幻影,真正的殺招,是等他耗盡魂力后,用玉簪頭里的符咒,把他的魂魄釘進忘川鏡。
“瑤瑤!”他突然想起妹妹,右眼的視野瞬間穿透墻壁,看到 ICU里的景象:妹妹的病床周圍飄著無數細小的銅鏡,鏡中映著靈月和靈溪的臉,她們正伸手去摳瑤瑤的右眼,而妹妹的瞳孔里,饕餮紋已經完全成型。
“晚了。”鏡中魂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每用一次噬魂瞳,鏡花術就會在你妹妹身上扎根更深。現在她的魂魄,已經和鏡中世界連在一起了。”
戲臺突然劇烈震動,所有的鏡子同時轉向林夜,鏡面里的饕餮紋拼成一個完整的陣法。忘川鏡在他口袋里瘋狂跳動,鏡鈕的玄鳥突然活了過來,鳥喙張開,吐出一道紅光,在他面前映出扇古樸的門——門上刻著三百年前的戲班海報,靈月和靈溪的名字并排寫在上面,名字被血漬覆蓋,隱隱露出“顧”字。
“這是鏡中界的入口。”靈月的聲音從門后傳來,“真正的碎片和我們的執念,都鎖在里面。進去,或許能救你妹妹;不進,她今晚就會變成新的鏡靈。”
林夜的右手按在門上,木門的觸感冰冷潮濕,像摸到了三百年前的尸身。右眼的疼痛讓他幾乎暈厥,卻清晰地看到門后的景象:無數面鏡子組成的長廊,每面鏡子里都有個林夜,有的在給瑤瑤喂藥,有的在鑒古齋燒賬本,還有的正舉著忘川鏡刺向自己的右眼。
“小心。”靈溪的聲音帶著警告,“鏡中界會放大你的執念,你最害怕的事,會變成殺你的刀。”
身后傳來并蒂尸的嘶吼,這次的聲音不再是兩半,而是完整的顧家老爺子的腔調:“林夜!交出碎片,我就讓你妹妹做顧家少奶奶,保她一世平安!”
林夜回頭,看見并蒂尸的殘骸正在重組,這次它的臉變成了顧明遠的模樣,手里拿著份股權轉讓書,上面的簽名處印著瑤瑤的指印,指印邊緣泛著紅霧。右眼的視野里,指印下藏著行小字:以魂為質,永世為奴。
“騙人的……”他咬碎了牙,舌尖的黑紋突然發燙,與右眼的血紋產生共鳴。忘川鏡從口袋里飛出,懸在門楣上,鏡面映出他的臉——左眼是人間的疲憊,右眼是陰界的猩紅,兩半面孔正在以鼻梁為界,緩緩分裂。
“要么在鏡中找到真相,要么在鏡外變成傀儡。”鏡中魂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記住,鏡花水月皆是虛,唯有執念是真。但有時候,真相比幻象更可怕。”
林夜最后看了眼 ICU的方向,妹妹的右眼已經完全變成血紅色,正對著鏡子微笑,鏡中映出的不是她自己,是靈月和靈溪并肩而立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門后的長廊比想象中更長,兩側的鏡子里不斷閃過他的過去:爺爺臨終前指著忘川鏡的警告,瑤瑤第一次進醫院時的哭臉,自己在鑒古齋燒毀催款單的絕望……這些畫面像潮水般涌來,每個場景里都藏著枚“顧”字玉簪,在最關鍵的時刻刺向他的心臟。
“這是你的執念……”靈月的聲音在長廊盡頭響起,“顧家算準了你會為妹妹不顧一切,所以用你的軟肋做了鏡中界的鎖。”
林夜的右腳剛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所有鏡子突然同時碎裂。碎片落地的瞬間,他看見個穿紅嫁衣的女子被釘在銅鏡上,三百年前的火焰正在吞噬她的裙擺,而站在鏡前的,是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顧家祖孫三代,手里都拿著片忘川鏡的碎片。
“原來……”林夜的右眼流出兩行血淚,終于明白了鏡中魂從未說過的真相,“你和顧家,本就是一體同源。”
碎片堆里突然伸出無數只手,抓住他的腳踝往地下拖。那些手的主人,是無數個“林夜”,他們都長著血紅色的右眼,嘴里念叨著:“別找了,救不了的……”
長廊盡頭的光越來越亮,林夜看見靈月和靈溪正站在光里,她們的手里捧著第三片忘川鏡的碎片,碎片上刻著的,是他從未見過的饕餮紋——那紋路扭曲纏繞,最終形成的,是瑤瑤的名字。
他這才驚覺,自己闖的不是鏡中界,是個從三百年前就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而陷阱的鑰匙,就是他對妹妹那份,連自己都不知道何時已變質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