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鏡的銅銹在月光下簌簌剝落，露出底下青幽幽的鏡面。林夜癱坐在鑒古齋的柜臺后，左眼盯著鏡中自己的倒影——右眼的空洞處爬滿白色絨毛，像極了瑤瑤褪去的狐尾，而鏡中倒影的右眼卻完好無損，正對著他緩緩勾起嘴角，舌尖的黑紋比他的深了三倍。

“不對勁……”他摸向右眼的疤痕，那里突然滲出粘稠的黑油，油珠滴在鏡面上，竟凝成只微型玄鳥，撲棱著翅膀鉆進鏡面。鏡中倒影的喉結滾動，發出與三百年前巫女殘魂相同的古老韻律，林夜的識海突然掀起巨浪，整個人像被按進冰水里，意識瞬間沉入無邊黑暗。

意識海的景象比祭壇更詭異。無數面青銅鏡懸在半空，鏡中都映著林夜被吞噬的畫面：有的被巫女殘魂撕開胸膛，有的化作鏡中界的碎片，最可怖的是鏡中瑤瑤舉著匕首，刺向他右眼的空洞，匕首上的共生符文正在變黑。

“這才是共生契約的真相。”巫女殘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的身影在鏡群中穿梭，獸皮裙上的星辰紋與林夜的心跳產生共鳴，“以半魂為餌，以三年陽壽為限，等你對生的執念最強烈時，再吞噬你的完整魂魄，這樣就能徹底擺脫律器的束縛，重生成新的巫咸氏圣女。”

林夜的意識體突然被鎖鏈纏住，鎖鏈的銅環上刻著《九幽玄冥訣》的符文，符文正在吸血，他的半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他的左眼捕捉到鏡群的縫隙里，瑤瑤的意識體正蜷縮在角落，她的周身籠罩著淡淡的金光，是空海的念珠所化，卻被無數只鏡中手撕扯，金光越來越弱。

“放開她！”林夜爆發出怒吼，強行調動殘留的魂力。舌尖的黑紋突然反噬，順著喉嚨往腦子里鉆，帶來撕裂般的疼痛——那是鏡靈在啃噬他的記憶，爺爺的書房、瑤瑤的羊角辮、鑒古齋的銅鈴，所有溫暖的畫面都在被黑色蟲豸吞噬。

“放開她？”巫女殘魂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獸皮裙下露出白骨森森的腳，腳腕的鎖鏈與林夜的鎖鏈相連，“你以為空海的念珠是保護？那是鎮魂符！他早就知道我要噬主，故意用她的意識體做誘餌，逼你在三年陽壽耗盡前，徹底引爆半魂與我同歸于盡！”

她猛地撕開自己的胸膛，露出里面跳動的黑色心臟，心臟的血管與林夜的鎖鏈相連，每跳一下，意識海的鏡群就震顫一次，鏡中瑤瑤的意識體就慘叫一聲：“你看清楚，她的魂魄里早就有我的殘魂！共生契約不是救贖，是我為自己準備的容器，等你被吞噬干凈，她就是下一個巫咸氏圣女！”

林夜的意識體突然劇烈疼痛，右眼的空洞處長出鏡中魂的紅嫁衣碎片，碎片上的血漬正在滲進他的意識，那些被吞噬的記憶突然變成利器——爺爺臨終前指向青銅鏡的眼神其實充滿恐懼，瑤瑤胎記的顏色變化不是詛咒，是殘魂在覺醒，甚至連狐妖的婚書，都是巫女殘魂故意放出的誘餌。

“不……”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鏡群中突然浮現出爺爺的意識體，穿著巫咸氏的獸皮裙，正舉著骨刃刺向鏡中瑤瑤，“爺爺……你也……”

“他是為了保護你們。”爺爺的意識體突然流淚，骨刃停在半空，“當年我沒能阻止族人獻祭，只能用半生陽壽給你們下了鎖魂咒，可這咒終究擋不住巫女的殘魂……林夜，毀掉意識海的青銅鏡，那是她的魂核，只有同歸于盡，才能讓瑤瑤徹底解脫……”

巫女殘魂突然尖嘯，撕碎爺爺的意識體：“別信他！他當年就是不敢獻祭你們，才讓整個巫咸氏分支被魔性吞噬！現在你也一樣，寧愿看著她被空海的鎮魂符燒成灰燼，也不敢接受自己的宿命？”

意識海的鏡群突然同時轉向，鏡中映出瑤瑤在 ICU的景象：她的瞳孔里血疤正在擴大，空海的念珠懸在她頭頂，金光中浮現出“斬魂”二字。瑤瑤的指尖摳著病床欄桿，欄桿上刻滿了“哥”字，血字與林夜舌尖的黑紋一模一樣。

“她在求救……”林夜的魂力突然暴漲，鎖鏈寸寸斷裂，“你騙不了我！”

他猛地沖向巫女殘魂的魂核——那面最大的青銅鏡，鏡中映著三百年前的真相：巫咸氏圣女不是被族人背叛，是自碎魂魄封印律器的魔性，而巫女殘魂是她被魔性污染的部分，一直想吞噬純凈的魂魄重獲自由。

“魔性？”殘魂突然狂笑，魂核爆發出刺目的黑光，“吾就是巫咸氏的宿命！沒有魔性，哪來守護族人的力量？你以為爺爺為什么守著鑒古齋？他在等你覺醒魔性，成為新的守護者！”

黑光中浮現出無數巫咸氏族人的意識體，他們舉著骨刃跪在林夜面前，異口同聲地嘶吼：“獻祭瑤瑤，覺醒魔性，守護律器！”

林夜的意識體站在鏡群中央，左邊是瑤瑤求救的血字，右邊是族人的嘶吼，舌尖的黑紋與魂核的黑光產生共鳴，帶來前所未有的誘惑——只要吞噬瑤瑤的意識體，他就能獲得完整的巫咸氏力量，不僅能延長陽壽，還能掌控因果律器，讓所有犧牲都變得有意義。

“這才是你想要的，不是嗎？”巫女殘魂的聲音帶著蠱惑，與林夜的意識重疊，“三年陽壽換永恒的守護，很劃算。”

林夜的指尖即將觸到魂核，卻在最后一刻停住。他的左眼看見鏡中自己吞噬瑤瑤后的模樣：半人半魔，后頸的胎記變成巨大的饕餮紋，正吞噬著南城的生靈，與顧明遠的并蒂尸別無二致。

“我不是你。”林夜的聲音帶著決絕，殘留的半魂突然燃燒，化作道紅光撞向魂核，“守護不是吞噬，是犧牲。”

魂核劇烈爆炸，意識海的鏡群瞬間碎裂。林夜在劇痛中睜開眼，發現自己仍坐在鑒古齋，掌心的青銅鏡裂成蛛網，鏡中巫女殘魂的慘叫漸漸消散，只留下片燃燒的獸皮碎片。

瑤瑤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響起，軟乎乎的帶著哭腔：“哥，我疼……”

林夜猛地沖向 ICU，右眼的空洞處傳來灼熱感，那里竟憑空浮現出瑤瑤的血疤印記。他的識海里，《九幽玄冥訣》的最后一頁自動翻開，空白處多了行血字——

三年陽壽，半魂相護，鏡靈未滅，噬主不止。

鑒古齋的青銅鏡碎片突然自行顫動，在月光下拼出半張巫女的臉，嘴角咧開詭異的弧度，與林夜意識海中的笑容一模一樣。空海站在門口，念珠的金光突然黯淡，低聲呢喃：“還是來了……”

林夜知道，這場意識海的博弈只是開始，巫女殘魂的噬主之心已徹底暴露，而他與瑤瑤的共生契約，從這一刻起，變成了懸在兩人頭頂的雙刃劍，既守護著彼此，也在緩慢地吞噬著彼此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