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以知天命之年作熱血少年態(tài)的宰相,夏爾忍不住,肆意的大笑了起來。
笑夠之后,他從皇座旁邊的小桌子上拿起高腳酒杯,品了一口紅酒之后,方才緩緩說道:“宰相大人,朕說的庶人之劍,可不是指你的劍術(shù),而是你舞劍的方式。”
華倫斯坦疑惑的挑眉:“舞劍的方式?”
“相擊于前,上斬頸領(lǐng),下決肝肺,此乃庶人之劍也。其無異于斗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因此,有形之劍就算耍的再好,也無法超脫庶人之劍的范疇。”
華倫斯坦從來都不知道,夏爾竟還有這樣的口才與見識。
這十年來,小皇帝似乎藏拙了。
他下意識的收斂了自己刻意表現(xiàn)出的狂傲:“那以陛下之見,何為宰輔、諸侯之劍?”
夏爾臉上笑容不減,嘴中則緩緩講出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智慧:“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圣士為譚,以豪桀士為夾。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內(nèi),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
此話一出,華倫斯坦突然意識到,他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認(rèn)識過夏爾。
“看來,我真是小瞧您了……”
但正是因?yàn)橄臓栍兄绱说恼嬷埔姡圆鸥拥目蓯海?
高高在上的占據(jù)著皇位,將蕓蕓眾生都當(dāng)做棋子與數(shù)字的這種傲慢,就由他來踩在腳下!
心中重新攢夠怒氣,宰相重新向皇帝發(fā)出了挑釁的言語:“那以陛下之見,何以為皇帝之劍呢?”
“你以為這是你一介鄉(xiāng)村野夫所能知曉的嗎?!朕,本來是打算這么說的,不過,看你可憐,就告訴你好了。”夏爾嘴角微微翹起,“皇帝之劍,以國民為柄,國家為鋒,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大海,帶以群山;散民以雨露,持之春秋;刑蠹蟲以斧鉞,行之夏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yùn)之無旁,上決星辰,下絕厚土。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
華倫斯坦聞言,同樣放聲大笑:“上決星辰,下絕厚土?匡諸侯,天下服?好大的口氣!難道您是想說,親政之后,您會做的比老夫好一百倍嗎?”
夏爾無比決絕的回答:“當(dāng)然!就像朕剛剛說的一樣,整個世界都將匍匐在朕的腳下!”
“既如此,那老臣就更不能讓您胡作非為了!只知夸夸其談,卻不知天下生黎為何物的獨(dú)夫,根本就不配做皇帝!恕老臣直言,您壓根就不懂什么叫做皇帝之劍!”
華倫斯坦再一次下定了決心,就在今天,就在這里,他要?dú)⒘讼臓枺?
他再也不能容忍夏爾繼續(xù)在皇位上坐下去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看不見的魔法力場,卻以皇座為中心,無比迅速的向四周擴(kuò)散開來,覆蓋了整座大議事宮。
嘴炮結(jié)束,夏爾不再抑制自己,將源自古老神祇的力量,從右眼中盡情的釋放了出去。
刀槍落地之聲接二連三的響起,華倫斯坦身后黑壓壓的人們,一個接一個,無比絕望而又不甘的彎下了自己的雙膝,匍匐在了地上。
他們……明明是來推翻皇帝的,怎么就向皇帝跪下了呢?
不多時,大殿內(nèi)還站著的,就只剩下了兩個人——華倫斯坦,以及將他擢升為高階亡靈的神秘魔法師蘿扎。
看到這一幕,夏爾微微瞇起了眼睛:“宰相,你真的很令朕驚訝,朕從來都沒有想到,你竟然在這種偉大的力量面前,還能昂首挺立。”
其實(shí)此刻的華倫斯坦,也很想像其他人一樣對夏爾下跪。
在這種力量的威壓下,下跪很容易,保持站立卻很難。
但他還是頑強(qiáng)的克制住了滑跪的沖動。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的明白了,夏洛特究竟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攔在他的身前。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的確,只要有這種力量的話,夏爾的確有可能容忍他繼續(xù)活下去,甚至讓他繼續(xù)擔(dān)任帝國的宰相,好榨干他的剩余價值。
但他拒絕。
他拒絕這種毫無尊嚴(yán)的選擇。
因?yàn)樗缫咽軌蛄私o科洛賽里安皇家當(dāng)狗。
沒錯,他是人,不是狗!
華倫斯坦抬起了無比沉重的腦袋,直視起了夏爾:“從決定反叛的那一刻起,老夫就決定,再也不向科洛賽里安下跪了!老夫已經(jīng)受夠了!無論是誰,使用怎樣的暴力,也絕無法讓老夫做到這一點(diǎn)!”
“如果朕原諒你的過錯,讓你繼續(xù)擔(dān)任帝國的宰相呢?”
“你是在侮辱老夫嗎!?從你的父親費(fèi)迪南嘴上喊老夫?yàn)樾值埽车乩飬s給老夫下毒那一刻起,你我二人之間,就已經(jīng)注定不死不休了!”
“是嗎……”望著老而彌堅(jiān)的宰相,夏爾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宰相。
他獨(dú)自一人擔(dān)起罵名,幾乎殺光了危害帝國國祚的蠹蟲,將一個清朗的盛世,帶給了帝國的黎民。
但是這位最好的宰相,卻似乎注定與他有緣無份……
他突然想起了那句另一個世界的古老箴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不,仔細(xì)想想,這句話似乎并不準(zhǔn)確。
準(zhǔn)確的說法應(yīng)該是,君之視臣如手足,臣視君不一定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必然視君如寇讎……
夏爾嘴角習(xí)慣性的翹起。
可他此刻所露出的,卻是苦澀的微笑。
宰相也突然笑了起來,不過與夏爾相比,卻分外的豪爽:“哼,不知不覺間,竟然連老夫都被你的思想給污染了。什么諸侯劍,皇帝劍……全都是些無聊的東西!此時此刻的老夫,統(tǒng)統(tǒng)不需要!只需要庶人劍在手,老夫就足以讓你身首分離了……以庶人之劍,上斬汝頸,下決汝身!受死吧——!”
已經(jīng)化作亡靈的宰相劍圣,一邊呼喊著,一邊疾步向前,踏足高臺,直撲御座。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心中,靈魂中,唯有夏爾一人,以及仿佛附身于夏爾身后的先皇。
至于隊(duì)友?部下?
呵!
現(xiàn)在的他們,難道還派的上任何用場嗎?
這是場一對一的決斗!
唯有他可以直面皇帝!
贏下這場決斗,真正的粉碎束縛了自己一輩子的枷鎖!
“科——洛——賽——里——安!”
伴隨著狂暴的吶喊聲,千鈞之重的劍身砸向了無上的皇座。
夏爾沖著重劍襲來的方向,伸出了自己右手的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