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片放逐廣場邊緣,一家連名字都懶得掛的酒館,油膩的空氣里混雜著廉價酒醋、烤羊肉的焦香和碼頭工人未干的汗味。這里是雅典的腋窩,藏污納垢,卻也因此真實得讓人心安。
阿列克斯正用一根磨禿了的木勺,百無聊賴地攪動著碗里那份兌了水的豆子湯。湯的成色,和他那件漿洗到發硬的貴族長袍一樣,都在拼命偽裝某種體面,可惜都失敗了。
“我說,薩里昂,”他朝吧臺后那個擦著木杯的壯碩老板喊道,“你這湯再兌水,就只能當鏡子用了。雖然對我這張臉來說不算壞事,但我的胃需要的是食物,不是虛榮。”
酒館老板,一個叫薩里昂的前槳帆船手,頭頂光亮得能反射燈火,聞言只是從喉嚨里滾出一聲悶響,算是回答。他見慣了阿列克斯這種嘴上不饒人的破落戶。
就在這時,酒館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個身著嶄新亞麻短衫的少年,昂著下巴,捏著鼻子,仿佛吸入此地的空氣都是一種屈辱。他那副表情,活像一只誤入豬圈的孔雀。
“誰是阿列克斯?”少年用一種尖細的、經過刻意訓練的腔調問道,目光掃過一圈爛醉的酒客,最后嫌惡地落在了唯一穿著長袍的人身上。
阿列克斯眼皮都懶得抬。“找我有事?是來追討我祖父欠下的風流債,還是替你家主人送還我抵押的最后一點尊嚴?”
少年被噎得臉色一滯,隨即恢復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從懷里取出一份用紫色絲帶系好的莎草紙卷軸,輕蔑地扔在阿列克斯面前的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濺起幾滴豆子湯。
“克里昂大人府邸,三日后,為你舉辦的‘回歸’祭典。務必準時?!?
說完,他像是多待一秒都會染上瘟疫似的,轉身就走。
卡珊德拉一直安靜地坐在角落,像一頭蟄伏的雌豹,擦拭著她的獵弓。此刻,她那雙金棕色的眸子瞬間鎖定在少年離去的背影上,壓低聲音問:“這人身上有武器味,藏在袖子里。要打斷他的腿嗎?”
“冷靜,我的野蠻小月亮,”阿列克斯拿起那份請柬,手指捻了捻絲帶,“打斷腿的成本太高,我們付不起醫藥費——無論是他的還是你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請柬上。制作精良的莎草紙,邊緣鑲嵌著一圈熠熠生輝的金邊。而落款處那個家族徽記——一只扼住海豚的鷹,讓阿列克斯的瞳孔驟然收縮。
克里昂。
這個姓氏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撬開了他記憶里最陰暗的那個房間。
……
畫面褪色,回到數年前那個悶熱的午后。*
年幼的阿列克斯躲在庭院的廊柱后,偷聽著父親與客人的爭吵。他的父親,一位典型的雅典貴族,此刻卻像一頭被困的雄獅,焦躁地踱步。
“伯里克利死了!雅典瘋了!”父親的聲音因憤怒而嘶啞,“那幫煽動民粹的政客,那些靠一張嘴就能決定別人生死的‘演說家’!他們把西西里遠征的失敗歸咎于我們這些‘親斯巴達派’,這是何等的荒謬!”
“可我們的確與斯巴達的使者有過接觸,”客人的聲音充滿了憂慮,“陶片就在他們手里,我們隨時可能被放逐!”
父親停下腳步,背脊挺得筆直,那是舊時代貴族最后的傲骨?!拔覀兗易迨来c斯巴達的王族通婚,這是榮耀,不是罪證!雅典的民主?哼,不過是一場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暴政!一群泥腿子投票,就能決定我們這些為城邦流過血的家族的命運?我絕不向克里昂那種靠著皮革生意發家的暴發戶低頭!”
阿列克斯記得很清楚,父親口中的克里昂,就是那個在公民大會上叫囂得最兇的人。他聲稱父親的家族是“斯巴達的走狗”,是雅典的叛徒,煽動著民眾將黑色的陶片投入票箱。
那一天,陽光刺眼,但阿列克斯卻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他看到父親眼中的火焰,也看到了那火焰背后的絕望。不久之后,家族被剝奪了財產,父親在一次“意外”的沖突中死去,而他,則成了雅典城里一個笑話。
……
“阿列克斯?”卡珊德拉的聲音將他從冰冷的回憶中拽了出來。她歪著頭,一臉困惑地看著他,“你的臉,像冬天被凍住的石頭?!?
阿列克斯深吸一口氣,將那股涌上喉頭的苦澀強行咽下。他臉上重新掛起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欠揍的笑容。
“沒什么,”他晃了晃手里的請柬,“只是想起了一位老朋友。他大概是太想我了,所以辦了個宴會,準備用最好的酒和最利的刀子來招待我?!?
“打獵?”卡珊德拉的眼睛亮了,這是她唯一能理解的詞匯。
“可以這么說,”阿列克斯笑了笑,“一場盛大的圍獵,只是不知道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就在這時,他腦海里那個熟悉又煩人的電子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叮——】`
`【檢測到宿主收到一份“充滿善意”的宴會請柬,觸發隨機任務:赴死之旅。】`
`【任務描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請宿主穿上最體面的衣服(如果還有的話),前往克里昂的府邸,體驗一下雅典上流社會的虛偽與惡意?!縛
`【任務選項:】`
`【選項一.欣然赴約,并在宴會上朗誦一首你即興創作的《論克里昂與母豬的血緣關系》,獲得“社交死亡”成就。獎勵:神恩點數+10,克里昂的終生追殺令x1?!縛
`【選項二.撕毀請柬,并對著門口大喊三聲“克里昂是懦夫”。獎勵:神恩點數+5,獲得附近三條街小混混的“敬佩”(他們會更頻繁地找你麻煩)?!縛
`【選項三.(智慧選項)假裝什么都沒發生,然后想辦法活下去。獎勵:神恩點數+1,并附贈一句來自智慧女神的嘲諷:“哦,瞧瞧這只可憐的縮頭烏龜?!薄縛
“閉嘴,系統娘?!卑⒘锌怂乖谛睦锪R了一句,系統的提示音總能精準地在他最脆弱的時候補上一刀。
他沒理會那些坑爹的選項,而是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請柬上。那圈金邊在油燈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一個極其實際的問題擺在了面前——他的豆子湯還沒付錢。
阿列克斯拿起桌上那把用來切黑面包的小刀,動作熟練地,開始小心翼翼地刮請柬邊緣的金邊。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被他仔細地收到一張破布上。
卡珊德拉好奇地看著他的騷操作,滿臉都寫著“雖然看不懂,但感覺很厲害”。
阿列克斯刮得一絲不茍,仿佛不是在刮金粉,而是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刮完后,他把那份光禿禿的請柬隨手一扔,將那包金粉推到吧臺前。
“薩里昂,”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莊重語氣說,“結賬。剩下的,換一壺你們這里最烈的酒。記住,不是兌水的那種?!?
酒館老板薩里昂瞇起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捻起一點金粉,放到牙齒間咯吱一咬,又拿到燈火下仔細瞧了瞧。酒館里其他幾個閑漢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在阿列克斯期待的目光中,薩里昂面無表情地將那包粉末推了回來。
他用那粗糲的嗓音,吐出了幾個字,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銅。”
“鍍了層金粉而已?!?
空氣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