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的手指仍停留在懷表的表盤上，金屬化的左掌邊緣滲出細密的血珠，沿著螺旋刻痕滑落。那縷發絲在藍光中化為灰燼的瞬間，他聽見了風——不是鐘樓里機械運轉的嗡鳴，而是極地特有的、穿透冰層的呼嘯。他的視野短暫模糊，隨即浮現出一道極光般的弧線，橫貫黑暗，盡頭指向地磁紊亂的北極圈。

他站起身，將懷表鏈纏緊三圈，扣進西裝內袋?；榧啔埰€裹在右臂，纖維表面殘留的導電紋路微微發燙。他沒有回頭，只是抬腳踩碎了地上最后一顆珍珠?；野椎姆勰┍粴饬骶砥?，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光，像某種坐標標記。

全球數據風暴在三小時后爆發。城市燈光成片熄滅，電子屏幕炸出蛛網狀裂痕，自動駕駛車輛在街頭失控相撞。新聞終端最后播報的是“地磁異常引發的系統紊亂”，沒人知道這其實是程逸體內基因鎖與地球原始頻率共振的結果。他的左手已無法彎曲，金屬表層延伸至小臂，每一次脈動都伴隨著微弱的藍光閃爍。

飛機無法起飛，衛星信號中斷。他徒步穿過廢棄的貨運站，撬開一輛軍用運輸車的電控鎖。啟動時，儀表盤自動跳轉為一行坐標——北緯89.3度，東經15.7度。婚紗殘片在極光映照下泛起微光，纖維自動排列成等高線圖，指向冰原深處一座被雪掩埋的環形建筑。

極夜持續了十七天。風雪中，程逸靠在駕駛座上，每隔兩小時用金屬指尖劃破手腕，讓鮮血滴入懷表。每一次激活，都能回溯到陸悠消失前的三秒。她的眼神、嘴唇的微動、掌心拋出珠子的弧度，都被他刻進記憶。但這一次，回溯畫面出現了變化——她的手指并未指向虛空，而是緩緩抬起，指向北方天空的極光裂隙。

他知道，那是她留下的路徑。

運輸車在距離遺址三公里處陷進冰窟。他拖著半機械化的身體爬出車門，婚紗殘片裹住全身，珍珠殘骸嵌入懷表后背。極光突然劇烈波動，殘片表面浮現出模糊的紅裙輪廓，像一道虛影在風雪中前行。他跟了上去。

遺址入口藏在冰川斷裂帶下方。石門上刻著鸮形圖騰，線條非人類雕刻所能完成，更像是某種生物分泌物凝固而成。程逸將懷表按在門心，表盤吸收極光后投射出一段編碼。石門緩緩開啟，冷風裹挾著遠古塵埃涌出。

內部結構呈螺旋下降。墻壁由未知金屬與化石層交替構成，每隔十米就鑲嵌一塊藍色晶體。他走過第三塊晶體時，回溯之眼突然自行啟動。視野中，萬年前的影像浮現——一群非人形態的存在站立在洪流般的基因鏈中，手中操控著發光的絲線，將生命信息編織進地球生物的原始基因組。他們的頭部輪廓與“鸮”的面具完全一致。

他繼續下行。

核心控制室位于地下三百米。主控臺由一整塊生物晶體雕琢而成，表面浮現出母親的神經印記。那團藍焰編碼在他靠近時劇烈跳動，仿佛識別到了血脈。他將左手按在識別區，金屬表層與晶體融合，瞬間接收到一段完整數據流。

基因鏈算法。

程序界面展開的剎那，終端自動拼接出一段說明：該算法可中斷全球基因鎖連鎖反應，終止“鸮”組織對人類基因的操控。執行條件為雙人同步輸入生物密鑰，且執行者將清空所有情感記憶。

他盯著屏幕，指尖劃過界面邊緣。像素殘影緩緩浮現——兩個孩子坐在老宅門前，女孩穿著紅裙，男孩手里拿著八音盒。那是他們六歲那年的夏天，母親還在世時拍下的唯一合影。照片一角，母親用鋼筆寫著：“記憶會消失，但選擇不會?！?

他閉了閉眼。

懷表突然震動。江澈的機械蜘蛛殘群從通風管道爬出，僅剩三只，外殼焦黑，六足殘缺。其中一只將觸須插入終端接口，腦波信號斷續傳入：“現實中的李承安……正在被記憶清洗……選擇……只剩七小時?！?

信號中斷前，最后幾個字是“別等她回來”。

程逸將蜘蛛殘骸輕輕撥開，取出其中一枚微型芯片，放入懷表夾層。他調出母親遺留的算法結構圖，發現啟動密鑰需要兩個生物頻率同步——一個來自他的基因鎖，另一個，必須是陸悠的生物電波。

他低頭看向婚紗殘片。纖維表面的紅裙輪廓仍未消散，像是某種意識殘留的投影。他將殘片貼在胸口，左手金屬化部分緩緩抬起，在臂甲上刻下兩個字：誓約。

刻完最后一筆，懷表指針開始逆向轉動，表盤吸收藍焰，光流順著刻痕流入體內。他的意識突然清晰，仿佛穿越了所有時間褶皺，直抵最初的那個夜晚——母親站在實驗室中央，手中握著兩份胚胎數據，耳邊是警報聲與遠處傳來的腳步。

她沒有猶豫，將標記為“E-7”的數據替換進男性載體，低聲說：“用他的基因，換她活下去。”

畫面消失。

程逸睜開眼，將懷表按在主控臺中央。系統提示：“生物密鑰匹配度97.3%，等待第二輸入源。”

他沒有動。

極光透過遺址頂部的裂隙灑下，照在婚紗殘片上。紅裙輪廓微微顫動，仿佛有人正從光中走來。他的左手緩緩抬起，金屬指尖輕觸殘片表面，低聲說：“我愿以遺忘，換你存在?！?

懷表指針完全逆向，藍光如潮水般涌入晶體陣列。整個遺址開始震顫，墻壁上的鸮形圖騰逐一熄滅。主控臺彈出最終確認框：【是否啟動基因重置？】

他的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方。

婚紗殘片上的紅裙突然轉向，裙擺指向控制臺右側的備用終端。那里，一段未被讀取的加密日志正在自動加載，標題為：“陸悠——生物載體適配記錄”。

程逸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