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利奧波德元帥,魯路修.亨特上尉,第6集團軍第12師屬突擊營A連連長,很榮幸能拜見您。”
魯路修深吸了一口氣后,盡量語氣平穩地向老者問好。
這位老者,正是王儲殿下的叔父、當今國王的二弟,利奧波德.馬克西米利安.約瑟夫.阿努爾夫元帥。
利奧波德元帥現年70歲,從軍52年,早在43年前的普法戰爭時就已經做到將軍了,9年前晉升為元帥,前年68歲時退役。
聽到魯路修的自我介紹后,老帥原本失焦的眼神,漸漸聚焦到他身上,上下掃視幾眼,才一拄放在躺椅扶手邊的拐杖,霍然站起身。
“年紀輕輕做到上尉連長,并不足為奇。但區區連長就能被魯普雷希特請來新天鵝堡赴宴,你還是第一個。老夫都有點好奇,你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了。”
老帥說話中氣十足,顯然肺活量并沒有隨著年齡明顯衰退。
魯路修也不想露怯,他知道對于這種干了一輩子的純粹軍人而言,一切不必要的謙虛都會被視為虛偽。所以他就直截了當自曝功勛:
“可能是因為我之前血戰有功,殿下賞識我的戰術眼光吧——我在比利金跟隨卡爾少將麾下的一個團,頂住了敵人三個師的突圍,最后還用計攻心迫降了他們,滅亡了比利金陸軍。”
在老帥面前,魯路修很注意自己的措辭,確保盡量精準,避免落下吹牛之嫌。
隨后他又話鋒一轉,簡明扼要地概述了自己被請來赴宴的原因、具體要向公爵匯報些什么工作。
老帥雖然退役了,但眼界依然犀利,聽完魯路修的陳述后,就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使,不過眼光絕對老辣。
“這就是你建議給突擊部隊裝備的迷彩服么?確實,隱蔽效果要好不少,可惜不太符合帝國的榮譽傳統,看上去太骯臟了。
至于這個鋼盔——真能擋住子彈么?沒想歷史也會開倒車,只是比古代鋼盔更丑了。”
作為軍人,對于頭盔當然不會陌生。尤其德瑪尼亞地區自古就出重甲兵,全身板甲在博物館里隨處可見。老帥看到現代鋼盔,自然而然就聯想到條頓騎士團時代那些巨盔。
魯路修卻并沒有因為被質疑而情緒波動,他只是沉穩地介紹了一下迷彩服的紋樣設計思路、造“勞保靴”的具體考量。
至于老帥對頭盔的質疑,魯路修還特地把頭盔取下來,放到老帥手中,讓他自己感受一下材質,還表示老帥完全可以用手槍試一試——只要別射得角度太正就行。
老帥也不可能真的在自家城堡里試槍,見狀把玩了一下就把頭盔還給了魯路修,算是相信了他的說辭。
老帥也看得出來,這個頭盔丑歸丑,但鍛壓的弧度確實設計得好。遇到子彈橫向射過來的時候,也更容易偏轉跳彈。只有遇到從天而降的攻頂子彈時,才會被相對容易擊穿。
老帥卻不知道,魯路修自己當初畫的頭盔造型原型圖,其實是一步到位,盡量少走彎路了。
魯路修借鑒的就是后世的M56型頭盔,那東西別看50年代才造出來,但其實技術難度比30年代的M35型頭盔還容易些(相同材質的前提下)。
因為曲線越是平滑的頭盔,鍛造沖壓時的加工難度也較低,甚至可以靠一塊鋼材一體成型。而一旦轉折角過于棱角分明,鋼材直接鍛壓容易斷裂,反而得分成兩塊加工、最后再焊接起來。
原本歷史上德軍一戰時期的鋼盔,就都是至少兩塊鋼板焊到一起的。
這種防彈性能又好、生產工藝又簡單的東西,可謂是兩全其美。而它唯一的缺點就是長得丑,后世很多人說它像一個烏龜蓋,不如有棱有角的頭盔帥氣。
但魯路修畢竟不是數學不及格的純美術生,他畫畫是不錯,但理工科成績更好。
他考慮問題不會只考慮美觀,也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仿M56造型。
于是老帥越看越覺得這頂頭盔有玄機,雖然他算不出具體的力學分析,但僅憑軍人的直覺,他就看出魯路修是一個一切為了勝利、踏踏實實絕不浮華的人。
“年輕人像你這么務實的,確實很少見。見微知著,我能理解魯普雷希特那小子為什么看重你了。”老帥由衷地贊嘆道。
說來也是魯路修的時運,他這么設計,一切都是出于實用,是為了對戰友們的性命負責。
但老年人向來穩健保守、看不花里胡哨。魯路修展現出的踏實,在老帥眼中也就成了難得的優點。
如果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這樣沉穩務實,那還不算稀罕。但一個才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便如此務實,就很難得了。
老帥受此觸動,原本威嚴的姿態也有所松動,變得健談起來,又跟魯路修閑聊了很多話題。
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有時候內心其實很孤獨,他們受人尊敬受得久了,會有高處不勝寒之感。
老帥問起魯路修的身世、學業履歷時,得知他是從奧利奧帝國來巴里亞當兵的。老帥非但沒有覺得不妥,反而更生出一些親切感,還自然而然地套近乎說:
“你是奧利奧來的?奧利奧好啊,我夫人就是奧利奧的,一會兒晚宴的時候,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祖國來的年輕人。”
利奧波德元帥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是奧利奧弗朗茨皇帝和皇后茜茜公主所生——而茜茜公主正是利奧波德元帥的親姑姑,是魯普雷希特公爵的姑奶奶。奧利奧皇室和巴里亞王室之間的交叉聯姻已經有好多代了。
感慨過后,徹底打開了話匣子的老元帥,也生出了幾分考校之心,想看看這年輕人的戰略眼光,便順著剛才跨國從軍的話題問道:
“那你當初從奧利奧來巴里亞從軍,究竟是怎么想的?將來會后悔么?你覺得這場戰爭的前途如何?”
魯路修愣了一下,倒不是這個問題有多難回答,而是他之前已經回答過魯普雷希特公爵一次了。
沒想到如今見到公爵的叔父,還要再回答一遍——雖然兩次的問題也不完全一樣,這次問得更深遠,帶有更多的展望。
魯路修當然也想趁機展現自己更多的才華,并且避免炒冷飯,所以臨時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一時不敢輕易回答。
他的沉默落在老元帥眼中,卻只當他是真沒想過類似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魯路修才長嘆一聲,先把自己之前跟公爵說過一遍的動機、又大同小異說了一遍。但臨了時卻話鋒一轉,額外夾帶了一段剛剛想到的私貨、同時又順便回答了老元帥的后面兩問:
“……當然,我來巴里亞從軍,除了想和本民族的將士們并肩作戰以外,還有另一層考量。
因為我當初看到布列顛尼亞也加入戰爭之后,我就意識到,同盟國已經被陰險地算計了。無論我有多大的能力,如果我留在祖國奧利奧,那就只能無謂地犧牲,什么也改變不了。
因為奧利奧內部問題太嚴重了,它和露沙一樣,都是泥足巨人,要想改變戰爭的結局,順便拯救我的祖國,就只有指望德瑪尼亞帝國打得超常發揮。”
魯路修這番話,口氣非常大,但又顯得非常誠懇。
聽得老元帥都有些不敢置信:這年輕人什么口氣?聽他的意思,似乎他不出手,己方陣營就要完了?而即使他出手,也只有他來德瑪尼亞出手,才能逆天改命?
是這個意思么?
也多虧了老元帥剛剛才聽說、這個年輕人改變了“奔向大海”戰役的最終結局、連施巧計挽狂瀾于既倒、殲滅了比利金陸軍……
老元帥這才能耐著性子,沒有直接把他當成狂徒趕出去。
“所以你覺得,這場戰爭已經希望渺茫了么?那你倒是說說,你認為打得最好的情況下,帝國能爭取一個什么樣的結果?”
經過剛才的思想交鋒博弈,魯路修也差不多把思路捋順了,加上他本就熟讀歷史,于是不再緊張,侃侃而談:
“我認為,帝國獲勝的希望,在東線。如果帝國高層都能看清形勢,并且做到上下一心,人人奮斗,最好的情況,就是東線勝利、西線逼平。”
老元帥聽他這么說,原本略顯生氣的表情又收斂了回去,重新變得嚴肅起來。
“你覺得帝國的機會,在東線?這可跟總參謀部的看法很不一致呀。總參謀部上上下下都認為,東線縱深廣大,要想完勝露沙,絕對會曠日持久。而且露沙內陸的冬季嚴寒之可怕,連當年拿破侖都無法征服。
相比之下,西邊的法蘭克人才多少縱深?如果你們這次在伊普爾打得好一點,就這樣多來幾次,逐步蠶食,難道沒法把法蘭克人消滅么?就因為幾個月前馬恩河畔格里芬計劃失敗了,你們就氣餒了?”
老帥一連拋出好幾個問題,最后盯著魯路修的眼珠子,毫不退縮地問:“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魯普雷希特跟你透了底,告訴你過完年,皇帝陛下就有可能征召我復出、去擔任東線南翼司令,所以你才說帝國的希望在東線、想要討好我?”
老元帥目光灼灼,試圖從魯路修的眼神中看出破綻,看看他是不是為了拍馬屁才這么說的。
但魯路修的眼神卻非常堅定,絲毫沒有半點閃躲。
魯路修不卑不亢地說:“公爵殿下什么都沒和我說,我也不知道您會復出去東線——馬上就要晚宴了,到時候公爵殿下回來,您親自向他確認不就好了?我不可能在這種問題上說謊。”
老元帥一想也對,就不再質疑對方的諂諛,而是回到了專業問題上:“那你仔細說說,你到底憑什么認為這場戰爭的希望在東線,而西線最多只能逼平。只要說得有道理,有戰略眼光……”
老元帥原本還想說幾句封官許愿的話,但轉念一想覺得沒有必要,不夠持重,也就沒有多言。
不過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魯路修才區區一個上尉,而自己是即將復出的元帥。
如果能讓元帥賞識魯路修的戰略眼光,還怕前途沒有提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