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在墓碑前蹲下，手指撫過冰涼的石面，擦掉照片上的灰塵。

他從褲兜掏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點燃，煙絲燃燒的青煙被風(fēng)一吹，正好飄向墓碑頂端。

按照天主教的習(xí)慣，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前身的記憶突然翻涌上來。

出事那天是母親的生日，父親開著家里的舊豐田，車后座堆著剛從市場買的烤乳豬，準(zhǔn)備晚上一家人好好慶祝一番。

車禍發(fā)生時，林森正趴在車窗上看路邊賣烤雞腸的攤販。

撞擊的瞬間，母親把他死死按在懷里……

那場意外奪走了父母的生命，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就在他沉浸在回憶中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噠噠噠”的竹杖點地聲響。

林森瞬間轉(zhuǎn)身，槍已抵住對方眉心。

棗木拐杖“當(dāng)啷”一聲掉落在地上，眼前的老人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正是林家從前的管家老卡洛斯。

“少爺……是我啊！”

老卡洛斯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臉色蒼白，雙手下意識地舉了起來，身體微微顫抖著。

林森的槍口慢慢下垂……

林森記得這雙手曾在他發(fā)燒時用酒精給他擦身體，也曾在他被大哥欺負(fù)時，偷偷塞給他用香蕉葉包著的糯米糕。

老卡洛斯的妻子曾是母親的奶媽，兩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祖父輩，曾經(jīng)，老卡洛斯也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

父母死后不久，老卡洛斯就被大哥林克趕出了家門。

“你還活著。”林森把槍插回腰后。

老卡洛斯撿起拐杖，在石墩上磕了磕，抖掉沾著的泥土。

“上個月聽碼頭的搬運工說，你倒在埃特拉街的小巷里……他們說你吸多了沙霧……”

沙霧是菲律賓對BING毒的稱呼。

“前幾天我去月亮碼頭，看見黑潮幫的人在倉庫里篩粉筆灰，用來摻在毒品里。”老卡洛斯湊近幾步，壓低聲音。

“他們還把燒堿拌進(jìn)海螺因里，說是勁兒更大。”

“上周就有個年輕人吸了之后跳進(jìn)海里，尸體漂到拉普紀(jì)念碑那兒才被撈上來……”

老卡洛斯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林森眼睛微瞇，默然不語。

“老爺臨終前抓著我的手說，一定要看好你……”

老卡洛斯的聲音帶著哭腔，渾濁的眼睛里滾出眼淚。

“可林克那畜生，他把老爺?shù)倪z囑換了！”

“他說你自愿放棄一切，還讓瑪麗蓮在你的香煙里摻大麻……”

“小卡洛斯呢？”林森打斷了老卡洛斯的話，“我聽說他退伍回來了？”

小卡洛斯是老管家的孫子，小時候總跟在林森屁股后面，用彈弓打街上的流浪狗。

老卡洛斯的拐杖頓了頓，在地上戳出個小坑：“唉，本想讓他陸軍里混個士官，沒想到在達(dá)沃跟喝醉了美國人打架，被開除了……”

“現(xiàn)在他在卡邦市場賣豬肉……”

林森眉頭微微抽動了一下：“這小子敢揍美國人啊？”

老卡洛斯嘆了口氣：“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突然盯著林森的眼睛：“少爺……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林森知道他的疑惑。

自己與前身反差如此之大，必須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我裝了五年，不代表我會一直裝下去。”

“我只是在等一個機會，拿回屬于我的一切。”

林森話音很冷，卡洛斯卻聽得渾身巨震。

“少……少爺，你，你之前那些荒唐行為，都是裝的？”

林森彎腰撿起腳邊的一塊碎玻璃，在陽光下看它折射出的光斑：“屬于我的東西，我已經(jīng)拿回來了。”

老卡洛斯的拐杖“啪”地掉在地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隨后，林森轉(zhuǎn)身：“你給小卡洛斯說一聲，明天我會來找他，讓他在家里等我。”

“好！”老卡洛斯眼睛瞪得溜圓，不可思議地看著林森離去的背影。

直到林森的身影完全消失，老卡洛斯才喃喃自語：“他說……他已經(jīng)拿回來了？”

……

次日，迪菲亞警署內(nèi)一片忙碌。

警長辦公室。

佩雷斯警長咬著圓珠筆，筆尖在“倉庫槍擊案”的報告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線條。

桌上的鐵皮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旁邊放著半塊沒吃完的菲律賓甜面包，蒼蠅正趴在上面搓腿。

墻上的日歷印著 199X年8月18日，旁邊貼著一張泛黃的海報，是本土影星弗蘭度主演的動作片《來自外省的人》。

佩雷斯為了掩蓋女兒羅莎莉娜殺死安德烈斯的事實，不得不花錢擺平手下。

這種兇殺案不比小案子，即使是警長，也必須拿錢出來堵住下屬的嘴，一起配合著把案子糊弄過去。

[都是那個叫林森的人渣，不肯配合！]

佩雷斯越寫材料越生氣，心里把林森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報告警長，卡路易斯大街十八號，發(fā)生兇殺案！”一名警員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辦公室，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

“什么？”佩雷斯警長猛地放下筆，馬上站了起來。

“走，我們馬上去現(xiàn)場。”他一邊說一邊抓起桌上的帽子，快步朝門口走去。

“法醫(yī)過去了么？”佩雷斯邊走邊問。

“嗯，已經(jīng)去了！”警員連忙回答。

“死者是誰？”佩雷斯又問道。

“愛德華多·林克和他老婆瑪麗蓮。”

佩雷斯一愣，腳步頓了一下：“林克？是不是林森的大哥？”

林森是局子里的常客，佩雷斯對他的家庭成員相當(dāng)熟悉。

“是的。”

佩雷斯立刻下令：“你讓副警長克雷波馬上帶人去把林森抓回來，別讓他跑了！”

警員不敢多問：“是，警長！”

很快，佩雷斯的警車來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

洋樓外，明黃色的警戒線印著菲律賓國家警察“PNP”的標(biāo)志。

三個穿藍(lán)色制服的警員靠在警戒線上抽煙，其中一個正用他加祿語罵著昨晚的拳擊比賽。

迪菲亞街區(qū)的拳手又又又輸了。

警車“嘎吱”一聲停在洋樓大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