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的冬天是那么的寒冷,那么的漫長,林清遠只能蜷曲在小屋里,每天在家里周而復始地進行著康復訓練,或者看看電視。
光陰在悄無聲息的的流逝著,轉眼之間,林清遠已經在這蕭瑟長巷的小屋之中,居住了兩年多的時間了。這兩年,金大興開了一家小超市,偶爾忙里偷閑的過來看看林清遠,蘇舟和李易,都忙于自己的事業,無暇顧及林清遠,只有父母天天過來看看他,偶爾,岳父岳母把林熙帶過來,團聚一天。
生存的壓力,象一張無形的網,讓林清遠無法喘息,無處逃遁。他住在幽深的小巷里,癡癡地等待希望的來臨,等來的卻是無盡的惆悵。
不知道什么時候,林清遠內心深深的憂郁,漸漸地轉變為無止境的絕望,盡管他表面上依舊保持著平靜。漸漸地,他的話語少了,笑容也消失了,漸漸地,林清遠的腦海里幻生出一個人來,那是另一個世界中的另一個“他”,那個“他”,每天在林清遠腦海中與他談古道今、探討人生。那個“他”,還在林清遠腦海中與他品詩論畫,舉棋對弈,漸漸地,林清遠沉迷在了幻想的世界之中。
寒冬的夜晚,異常寒冷,總讓人倍感寂寞,就像今夜,在那呼呼的西北風里,林清遠眼睛迷茫的注視著天花板,回憶著以前的歡笑與淚花,心中一陣陣的酸楚!
他躺在病床上,胡思亂想著:“人生有如云端起舞,既美好又虛無。當一切繁華落盡之后,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孤獨與寂寞。清朝那個一生屢試不第、家徒四壁的蒲松齡老先生,是不是也在這樣一個凄苦難捱的夜晚,坐在自己荒涼的書齋里,寫出那些跌宕多變、幻異曲折的聊齋故事呢?的確,此時此刻,是很適合鬼狐登場的!今夜,我是否也能遇到癡心癡情的白秋練呢?今夜,我是否也能遇到儀態嫻婉的美狐鴉頭呢?今夜,我是否也能遇到含笑而入的嬰寧呢?這樣孤獨的夜晚,我想與人傾訴。這樣寂寞的夜晚,我想有人相伴。無論你是來自天上地下,還是深山洞府,無論你是推窗而進,還是透壁而入,我都歡迎。”
林清遠常常在這紛繁雜亂的思緒之中,迎來了天際的曙光,也常常在那驀然間,想起了《日出》中陳白露的那句臺詞:“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后面,而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
二零零四年的春天,姍姍來遲了,直到五月初,天氣才漸漸地轉暖。
今天,風和日麗,艷陽高照,一清早,岳父就把林熙送了回來,今年七歲的兒子,已經上小學了。
“今天天氣這么好,咱們出去走走吧?”許小山問道。
林清遠默默地點了點頭。
隨后,許小山把林清遠推出了家門,刺眼的陽光,讓林清遠有些不適應,林熙懂事的扶著輪椅,邊走邊說他上學的事情。
每次林清遠出來放放風,都沒有地方可去,這越來越繁華的城市,已經沒有和他關聯的地方了。
出來小區,向南走過兩條街,許小山把林清遠推到了鐵路的邊上。
林清遠靜靜的看著來來往往的列車,思緒萬千。過往的一切,有如昨日發生的一樣,歷歷在目,依稀間,他又看到了那個對外面世界充滿無限好奇,懷揣著夢想的少年。
林清遠沉浸在過往之中,慢慢的,他仿佛忘記了痛苦,忘記了惆悵,忘記了前世,忘記了今生,忘記了一切的一切。
林熙也在饒有興趣的看著南來北往的火車,每次火車過來的時候,他都拉著林清遠的手喊道:“爸爸,看,火車!火車!”
林清遠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帶兒子出過門,兒子也從來沒有做過火車,他看著兒子,心里面充滿了愧疚與酸楚。
中午時分,天氣越來越熱了,林熙用小手擦擦自己臉上的汗水,然后對林清遠說道:“爸爸,你是不是餓了?”
林清遠笑了笑,摸摸兒子的頭頂說道:“咱們回去。”
回到家以后,林清遠的父母已經把飯菜準備好了,看到他們進來,父親抱起林熙說道:“我的孫子回來了,今天咱們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是啊!不管窮過富過,一家人能夠團團圓圓的就好。”母親抹抹眼淚說道。
林熙懂事的拉起奶奶的手說道:“奶奶,吃完飯,我跟你們回去,我今天晚上在爺爺奶奶家住。”
母親把林熙抱過來,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
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氣氛有一些沉悶。
“奶奶,我要吃魚肉,我最愿意吃奶奶做的紅燒魚了。”林熙大聲說道。
林熙的話語,讓氣氛活躍了起來,母親一邊給林熙挑魚刺,一邊說道:“我們家林熙屬小貓的,就愛吃魚,所以奶奶特意給你做的紅燒魚。”
父親也開心的摸了摸林熙的頭頂。
吃完飯,父母帶著林熙離開了,林清遠坐在窗前,默默地注視著祖孫三代離去的背影,父親推著自行車,母親用手扶著車座,另一手牽著林熙,然后步履蹣跚的向遠處走去。
這么長時間,林清遠第一次注意到父母離去的背影,原來每次父母并不是騎著自行車來去,而是把自行車當做拐杖一樣使用。
一瞬間,林清遠淚如泉涌,許小山也抹著眼淚,默默地給林清遠點燃一支煙。
“我的人生是那樣的不堪,快樂的日子就像曇花一現,轉眼凋零。病痛與哀傷,仿佛就是我的生命的主題,我在頹廢與萬念俱灰之中,迷失了自己。現在父母已經白發蒼蒼了,兒子尚且年幼,我不能這樣渾渾噩噩的沉淪下去,我不能繼續活在自己虛幻的世界里面了,我要徹底清除我腦海中的另一個‘我’,我要好好活下去,我承擔起家庭的責任,可是,我現在又能夠做些什么事情呢!”父母步履蹣跚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林清遠的內,也讓他猛然間警醒過來。
傍晚時分,金大興提著一大袋水果過來看望林清遠,一進門他就問道:“清遠,這一段時間你身體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林清遠答道。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也不能心急,慢慢恢復吧!”金大興寬慰道。
“大興,幫我借一些書,我想看看書。”林清遠說道。
“讀書好啊!我們自小就接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古訓。而且小小書卷,涵蓋了大千世界,讀書與博覽同行,能開拓視野,陶冶情操,所以我一直很欣賞一句詩‘胸藏文墨虛若骨,腹有詩書氣自華。’”金大興笑道。
“在這與孤獨為伴的日子里,讀書或許是一種心靈的旅行,或許能夠給我帶來內心的寧靜,或許還能讓我在書中找到啟迪和希望。”林清遠自言自語的說道。
“沒錯,讀書可以與先賢對話,與智者交談,還能明志,我支持你,你想看什么書,我明天上午就給你借來。”金大興拍拍林清遠的肩膀說道。
林清遠笑著點點頭。
之后的日子里,從夏到冬,林清遠每天都沉浸在書香中。
華燈初上的冬夜,昏黃的燈光,映照著窗戶上的點點霜花。
林清遠一邊背靠著暖氣,一邊在書籍中暢游著,一部可以細細品讀的典籍,一份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的閑雅,讓林清遠忘卻了空寂飄渺的沉浮,與紛亂如絲的過往。一縷人間萬事消磨盡,唯有清香似舊時的感觸,悠然而生。
慢慢地,林清遠有了話語、多了笑容,慢慢地,他的腦海中的另一個“他”,離他漸行漸遠了,慢慢的消失了。
二零零五年的春節過后,金大興開車給林清遠買回來一套電腦。
林清遠看了看正在幫助技師組裝電腦的金大興,好奇的問道:“大興,這套電腦是從哪弄來的?”
金大興抬起頭,猶豫了一下說道:“前兩天你父親找到我,給我拿了四千五百塊錢,讓我給你買一臺電腦,說你在家太寂寞了,太孤單了,電腦可以開拓你的視野,可以讓你了解外面的世界。”
“自從有病以來,父母的退休工資加上自己的工資,每個月刨去租房子和雇人費用,幾乎所剩無幾了。這些年,父母都在省吃儉用的生活著,父母幾乎沒有買過新衣服,吃喝也是非常的簡單,這買電腦的錢,不知道父母是怎么省吃儉用的節省下來的。”想到這里,林清遠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金大興看看林清遠說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想再給家里面增加經濟負擔!可是,父母的良苦用心,你要接受。”
林清遠長嘆一聲后說道:“電腦這東西怎么用?”
“別著急,一會這個電腦技師把電腦組裝好了,再把互聯網給你裝上,讓他好好教教你如何使用電腦。”金大興笑道。
“科技的進步,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在這個時代里,電腦是不可或缺的物件了。”林清遠感慨的說道。
金大興笑瞇瞇的點點頭,然后繼續幫助技師組裝電腦,等到電腦弄好以后,電腦技師用了一個多小時,教會了林清遠如何使用電腦。
這些年來,林清遠一直沒有恢復手指功能,沒有手指功能,又如何操作電腦呢?慢慢地,他摸索出一個操作電腦的方法,那就是用手背敲擊鼠標,再用鼠標在電腦桌面的軟鍵盤上打字,然后操作電腦的各種功能。在使用電腦的過程中,林清遠還要克服體位性低血壓給他帶來的強烈眩暈和肢體痙攣,剛開始的時候,林清遠用一個小時打出的字,還沒有正常人三、兩分鐘打出的字多呢!但是,電腦給了他一個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
陽春的四月,這是陽光的季節,這是萬物萌發的黃金期,放眼望去,桃紅柳綠,遍布在城市之中。
今天上午,許小山推著林清遠出來,向東走了三條路,就來到了市郊。
這春光明媚的時節,又恰逢周日,市郊有許多人在踏青,或在花草叢中漫步,或在春風里嬉戲,陶醉在芳草拾翠暮忘歸的意境中。
香草悠悠,花語柔柔,春天的美,無處不在,就連幾聲翠翠的鳥鳴,都讓人感動。這生機勃發的春光,這春意盎然的暖陽,讓林清遠的身心為之一振。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年攜手處,游遍芳叢。”如煙的往事,在林清遠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春天,讓大地蘇醒,讓萬物重生,所以一年之計在于春!”許小山說完了,給林清遠點燃了一支煙。
“是啊!既知春來,又知春去,落花雖可追,光陰不可回,唯有珍惜今天,才能不負韶華,才能收獲未來。”林清遠自言自語的說道。
看到林清遠今天的心情很好,許小山非常的開心,他推著林清遠,在春天的田野間漫步著,直到中午。
“快到午飯時間了,清遠大哥,咱們回去吧?”許小山問道。
林清遠點點頭說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吃完了中午飯,許小山把林清遠抱上輪椅,推到了電腦跟前。回想著今天上午踏春的情景與心境,林清遠打開電腦的文檔,寫了一篇散文。
剛剛寫完,金大興和蘇舟就敲門而入,金大興笑道:“清遠,我把小白臉書生給你帶過來了。”
蘇舟白了金大興一眼后說道:“清遠,我這一段事情太多了,一直沒時間,今天是周日,所以我和肥狐貍過來看看你。”
“兩位老同學,快請坐。”林清遠笑道。
“清遠,剛剛你在電腦上忙什么呢?”金大興問道。
“上午小山推我出去踏春,剛才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散文。”林清遠答道。
“我們還沒看過你寫過的散文,我們看看行嗎?”蘇舟好奇的問道。
林清遠笑著點點頭。
蘇舟打開電腦的文檔,一邊看一邊讀著。
《小城的春天》
我生活的小城西遼市位于北方,春天總是來的晚一些。每年的三月,南方已是芳菲正濃,小城的風卻依然凜冽,原野依然荒蕪。只有到了四月以后,春風乍起,小城的春,才會在春風的裹挾下匆忙而來。仿佛一夜之間,楊柳枝頭就掛滿了毛絨絨的嫩芽。含苞待放的桃李,也羞答答地吐出了幾片花蕊。遠方的原野,一抹青綠忽隱忽現。就在這一抹一抹的青綠間,小城的春天來到了。
久居小城,不覺中已歷經了三十多個春天。在歷經的這么多個春天當中,唯有少年時期的春天,讓人難忘、讓人回味。偶爾想起的時候,心里仿佛有一縷淡淡的風在吹拂、淡淡的云在流動,還有一絲淡淡的思念在涌動。
少年時的春天,恰逢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初期。那是我們國家剛剛打開國門,進行改革開放的年代。社會在飛速的發展中變化著,讓人每天都有一種日新月異的感覺。不經意間,街上的牛仔褲和電子表,讓少年的我感到新鮮不已。小巷里飄出鄧麗君柔美的“小城故事”,讓少年的我耳目一新,常常駐足聆聽而忘記回家。電視機也慢慢地取代了收音機,為少年的我打開了一扇嶄新的視窗,更讓少年的我大開眼界,并且不再留戀小人書和房前屋后的嬉戲了。懵懵懂懂之間,少年的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探索。
常常在陽光明媚的春日里,約上幾個要好的同學,騎上單車,一起去郊外感受春天。那時候,常去的地方是南沙坨子。那時的南沙坨子,植被是非常茂盛的。雖然沒有江南的那種“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景象,但卻另有一番沙地綿亙,淺草漫漫的景致。那沙崗高處的沙棘樹開著淺黃色的小花,微風吹過,黃色的小花迎風輕搖著。野草深處總有幾只小動物在探頭探腦的四處觀望著,在我們的喊叫聲中,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還有那戰爭年代留下的碉堡、暗道。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們感覺到非常的新奇。偶爾會碰到一只剛從冬眠中走出來,還暈頭暈腦的刺猬,于是用木棍將其攔下戲弄一番,看著刺猬縮頭藏尾的憨態,我們在歡笑聲中將其放走了。春天的陽光和曦溫暖,幾叢山杏樹郁郁蔥蔥的生長著,樹枝間密密麻麻的長滿了嫩嫩的青杏。禁不起誘惑的我們,隨手摘下幾枚放到嘴里,那又酸又澀的滋味,讓我們齜牙咧嘴。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們感覺到非常的放松。折下一段柳枝,蹦蹦跳跳地追趕著春天的風,忘情地流連于大自然之中。跑累了,我們就爬到碉堡頂上躺一會。望著高天上流過的云,感覺天地之大,心里便有一個廣闊的世界。走進這新奇無比的野外的世界,走進這生機盎然的大自然,總是讓我愜意萬分。直到現在,少年時期的春天,還時常的出現在我的夢中。在那些春天里,沒有傷感,沒有憂愁,有的只是無盡歡樂和無盡遐想。
如今小城的春天,靜謐而又繁忙。一場春雨過后,這嶄新的小城青翠了,鮮活了。這里既有大都市的節奏與時尚,也不缺乏鄉村般的寧靜與淳樸。走在小城的街上,清新的空氣中,隨處飄散著春天的氣息。街上的行人,按捺不住春的誘惑,急匆匆的脫下了厚重的冬裝,換上了輕巧亮麗的春裝。在春日的陽光下,那些閑暇的老人、孩子,在放飛著五彩斑斕的風箏,也放飛著一份祥和的心情。望著滿天飛舞的風箏,鄧麗君那首柔美的“小城故事”,又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喜歡這春天!因為春天來了,希望也就不再遙遠了。
“我喜歡這春天!因為春天來了,希望也就不再遙遠了。”金大興喃喃自語的重復著林清遠散文結尾的這句話,眼睛已經濕潤了。
蘇舟沉默了很久以后,才抬頭說道:“清遠,沒想到你的散文寫的這么好,沒想到你有這么高的寫作天賦,我想你現在反正也沒什么事情可做,不如把寫作當成你的工作,當成你的事業去做。”
金大興笑了笑說道:“我覺得小白臉書生說的有道理,清遠你可以考慮把寫作當成你人生的一個重新的開始。”
聽完他倆的話,林清遠不知可否的笑了笑。
幾天之后,蘇舟來找林清遠,對他說道“清遠,現在有一個全國散文大賽征集稿件,我想把你這篇散文投稿,你意下如何?”
“那就把我的散文打印出來寄過去吧!”林清遠說道。
“現在都用電子郵箱投稿。”蘇舟笑道。
“電子郵箱怎么弄?”林清遠問道。
“很簡單,我教你。”蘇舟說完了,熟練的操作著電腦,教會了林清遠如何使用電子郵箱投稿。
“清遠,投稿成功了,因為你行動不方便,我留下的是我的聯系地址,你就靜待佳音吧。”蘇舟說道。
林清遠笑著點點頭。
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今天下午林清遠正在電腦前寫作,蘇舟和金大興興沖沖的敲門而入,一進屋蘇舟就說道:“清遠,恭喜,恭喜。”
“喜從何來?”林清遠問道。
“清遠,你寫的那篇散文《小城的春天》,在全國散文大賽上獲得了一等獎,當時留的是我的通訊地址,所以大賽組委會就把三千塊錢的獎金和一等獎的證書和獎杯寄到了我這里,于是我就找到金大興,我們一起過來給你道喜。”蘇舟異常興奮的說道。
“你的文采那么好,獲得一等獎,也是情理之中,無可厚非。”金大興笑道。
“肥狐貍,獲得全國一等獎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嗎?這次的全國散文大賽,稿件成千上萬,但是一等獎就一名,二等獎就兩名,三等獎就三名,獲獎的比例,非常的低,想拔得頭籌,脫穎而出,談何容易!我寫作了這么多年,最好的成績就是一個全國文學大賽的三等獎。”蘇舟情緒激動的說道。
隨后,蘇舟把獎杯和證書拿了出來,又把三千塊錢的文學大賽遞給了林清遠。
林清遠看看獎杯、證書,又看看三千塊錢的獎金,心里既高興,又有一些酸楚,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對我而言,一等獎、二等獎,其實并不是那么重要,反倒是這三千塊錢的文學大賽獎金,對我幫助很大。這些年,我因病返貧,家徒四壁,父母也是為了我省吃儉用的生活著,想一想,太不容易了!”
“現在有一個全國古體詩詞的征文大賽,如果你能夠創作古體詩詞,回頭我把征文大賽的鏈接,發到你的QQ之中。”蘇舟沉吟一下說道。
“我曾經仔細的研究過各種文學體裁的創作要求和寫作技巧,我能寫古體詩詞。”林清遠肯定的說道。
“清遠,好好寫作吧!這以后就是你的謀生之道,立足之本了,這也是上天的好生之德!”金大興拍拍林清遠的肩膀說道。
“我能賺錢了,今天晚上請你們出去吃一頓飯。”林清遠笑道。
“必須的!”金大興和蘇舟異口同聲的說道。
二零零五年的八月,熱辣辣的太陽烘烤著大地,讓人有一些煩躁。
今天下午,出去放放風的林清遠剛剛回到家里,金大興就領著衛辛敲門而入。
“清遠,這些年你挺好的吧?”衛辛問道。
“這些年,身體沒什么恢復,生活也是簡簡單單。”林清遠答道。
衛辛環視了一下屋里的環境,感慨的說道:“沒想到你的生活環境這么簡陋!這些年我也是忙于各種事務,一直沒來看你,清遠你不會怪我吧?”
“老領導,這些年誰活的都不容易。”林清遠平平淡淡的說道。
“清遠,這些年沒有幫到你,我一直感到心里很慚愧。今年年底我就正式退休了,在我退休之前,我想幫你做一件事。”衛辛說道。
林清遠看了看衛辛,又看了看金大興,沒有說話。
衛辛接著說道:“今年政府蓋了一批經濟適用房,我給你要了一套七十平方米的房子,是一樓,價格在七萬五左右。”
林清遠嘆了一口氣說道:“以我現在的生活條件,能夠維持收入平衡已經很難了,我拿什么去買經濟適用房?”
“我前兩天把你的住房公積金查了一下,大約能取出四五萬左右,剩下的三萬塊錢的缺口,大家一起幫你想想辦法。”衛辛說道。
“倒是一個好事,我考慮考慮。”林清遠說道。
“清遠,我聽大興說,你現在開始寫作了,而且是出手不凡,成績斐然。這短短的幾個月之內,你拿到了全國散文大賽的一等獎,又拿下了一個全國古體詩詞大賽的一等獎,的確了不起。”衛辛笑道。
“一切都是為了生活,為了謀生,為了活著。”林清遠感嘆道。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不論多難做的事情,只要你開始行動,困難總會一個一個的慢慢化解,然后你會發現,不管什么目標,總會有到達的那天。當你決定出發并且為之付諸實踐的時候,最困難的那部分就已經完成了。這個世界日新月異,發展迅猛,你要逼自己優秀,優于過去的自己。”衛辛鼓勵道。
“每一個轉身,背后都有不為人知的心酸。”林清遠苦笑道。
“只有勇于嘗試,樂于學習,不斷提高,你的人生就會越來越開闊,也才能應對各種生活中的艱難困苦。”衛辛拍拍林清遠的肩膀說道。
林清遠點點頭。
又談了一會,衛辛起身告辭,金大興把他送走之后,又返回了林清遠的家中,與此同時,林清遠的父母也剛剛進屋,金大興就把剛才衛辛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林清遠的父母復述了一遍。
“我同意,房子咱們咬咬牙也就買了,否則這租房子什么時候是頭啊!”父親說道。
母親嘆了一口氣。
金大興說道:“這套七十平的經濟適用房,大約七萬五左右,加上兩萬塊錢的簡單裝修費,全部下來大約九萬五左右,清遠有四五萬的住房公積金能夠拿出來,我從超市中抽出三萬塊錢借給清遠,剩下的兩萬塊錢,我再想想辦法。”
“幾年我和你母親存了大約有兩萬塊錢,明天就取出來。這樣大興,你明天去找衛辛,把這個買房的事情落實下來。”父親說道。
“我一切都會辦好的,包括清遠這套房子的裝修,我都一管到底。”金大興說道。
“是啊!安居才能樂業。”母親破涕為笑的說道。
“我出去買幾個菜,咱們今天晚上慶賀慶賀。”父親的高興,溢于言表。
“好啊!咱們再小酌幾杯。”金大興笑道
二零零六年的一月中旬,林清遠搬進了自己的新家之中。
林清遠以前總想快些地離開這條蕭瑟的長巷,現在就要實現了,他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在這深深的巷陌之中,那曾經的期盼,那曾經的迷茫,那曾經的希望,那曾經的絕望,那曾經的沉淪,那曾經的警醒,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頭。
今天,林清遠結束了幾年來顛沛流離的租房生涯,即將從生活的蕭瑟長巷中走出。今天,林清遠已經從心里的蕭瑟長巷中走出。那蕭瑟長巷中的曾經歲月,既是一段人生的苦難,更是一份人生的財富。
春節過后,許小山推著林清遠出來放風,林清遠住的新小區依橋伴水,充滿了田園風光。又是一年芳草綠,春暖花開的時節,坐著輪椅的他,來到了西遼河的一個新橋之上。
大橋氣勢恢弘,飛架西遼市南北。河堤上花磚鋪路,青石護坡,漢白玉的欄桿,極俱特色的街燈,已難覓昔日荒涼土堤的蹤跡了。
河堤下花團錦簇,綠草青青,而且被修剪成為了造型各異的幾何圖案,一陣清風吹來,河水蕩起了層層的漣漪,讓人感覺心清氣爽。
林清遠坐在橋頭的觀景臺上,興奮的看著西遼河兩岸的風光。南岸的老城,已舊貌換新顏,北岸的新城,正拔地而起。
看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悵然若失的望著天邊,此時,天邊夕陽如火,燦爛如錦繡,西遼河的日落,依舊那么美,美得讓人心醉!美得讓人心碎!
林清遠在筆耕不倦的寫作中,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十年的光陰飛逝而過。
二零一五年的七月中旬,午后陽光明媚,風清氣爽,林清遠坐在小區的花園里,默然遠眺,這時,三兩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楓樹下,然后嘻嘻哈哈地繞樹嬉戲著,無憂無慮地放飛著快樂。
“這人生啊!就有如四季,那懵懂的少年時期,就是那盎然的春季,那沖動的青年時期,就是那火熱的夏季,那成熟的中年時期,就是那金黃的秋季,那安穩的老年時期,就是那懷舊的冬季。人生如夢,歲月無情,人到中年后,生命在這里開始了轉折,這既有容顏上的變化,也有心智上的轉變。驀然回首,才發現疲憊的不是腳步,而是心情!失敗的不是結果,而是意志!所以窮也好,富也好,失也好,得也好,只要還能夠保持著積極向上的心態,那么一切就都會好!”就在林清遠靜靜地體會著人生的時候,金大興帶著林熙和金田,來到了他的身邊。
“清遠,你的兒子林熙,我的女兒金田,一起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省里的重點大學青山大學,都是中文系。”金大興激動萬分的說道。
林清遠看了著金大興,又看了看林熙和金田,眼睛濕潤了,他平靜了一下情緒后說道:“孩子們,你們倆是我最大的驕傲!”
“林叔叔,這些年來,你在輪椅上創作了散文、小說、古體詩詞、楹聯、文賦、詩歌、歌詞等各種文學體裁的作品,紛紛在全國各種文學大賽上獲獎,你還先后出版了四本書,兩部長篇歷史小說,以及一部散文集和一部詩歌集,還被政府授予‘感動西遼市人物’和‘省級自強模范’,你才是我們倆的榜樣與驕傲。”金田抹抹眼淚說道。
“爸爸,我從來沒有因為你坐在輪椅上而自卑過,反之,我一想起你,就信心滿滿,斗志昂揚!”林熙摟著爸爸的肩膀說道。
“豐富的閱讀積累與認真的寫作態度,是清遠的寫作的基礎,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是清遠的寫作的源泉,對人生的思考與生命的追問,是清遠的寫作的靈犀,所以,只有經過了行到水窮處,才能擁有坐看云起時。”金大興感慨萬千的說道。
“爸爸,咱們回家吧,晚上咱們兩家一起聚一聚。”林熙說道。
“好!好!好!”林清遠開心的說道。
二零一九年,林熙和金田在青山大學畢業以后,又一起考上了本校的碩士研究生,林清遠和金大興舉杯共祝,徹夜長談。
八月下旬,林清遠在金大興的陪同下,把林熙和金田送上了火車,兩個孩子走了以后,生活又歸于了平靜。
今天晚上林清遠打開了電腦版的微信,微信上一個剛剛讓他加為好友的新網友,發過來一張笑臉圖片和一句“紅塵紛擾,你可安好?”的問候。
“紫陌纖塵”是這個新網友的網名,林清遠簡單地看了看她的資料,然后禮貌而又簡單地回復了一句“你好”。
“你知道我是誰嗎?”紫陌纖塵問道。
“網海茫茫,我怎么知道你是誰!我又不是半仙!”林清遠不咸不淡的回復道。
“我是駱若華。”紫陌纖塵說道。
“你是駱若華?”林清遠非常驚訝的問道。
“怎么?你不相信是我?”駱若華反問道。
“你真是駱若華!太巧了,太巧了,我真是沒有想到能夠在網絡世界中遇見你!”林清遠既興奮又感慨地說道。
“巧什么巧啊!是我拐彎抹角地找了許多朋友,才打聽到你的微信號碼,然后加的你。”駱若華說道。
“哦,是這樣啊!”林清遠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復著。
駱若華沉默了一會,然后問道:“你現在生活的怎么樣?”
“多年前我因為傷病而離職了,后來愛人又去世了,現在我一個人以寫作為生,生活還過得去吧!”林清遠答復道。
“你的事情我聽說過一些,只是這些年一直聯系不到你。”駱若華說道。
“你現在生活的應該很好吧?”林清遠停滯了一下問道。
“也不怎么樣!結婚沒兩年,我也離婚了,后來一個人生活,一直到現在。”駱若華飛快地回復道。
“人這一輩子能遇見很多人!但是能夠遇見一個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卻是太難了!人生的道路,是坎坷崎嶇的,愛情更是不會盡如人意的!人生本來就是充滿遺憾的,遺憾的人生,也許這就是我和你必須經歷的過程吧?”林清遠感慨地回復著。
“你是個混蛋!”駱若華又沉默了一會,然后說道。
“你說什么?”林清遠有些惱怒地問道。
“你知道嗎?當年我喜歡你的原因,不是你外在的俊朗瀟灑,而是內在的才華能力,所以我才對你有了特別高的期許,有了特別高的要求,所以你才感覺壓抑,感覺嚴苛。你還記得那個清秋的雨天嗎?那天,你的那番話,實際我是聽進去了,實際我是想和你道歉,可是你那個前世今生的故事,讓我感覺也許你我真是命中注定的不能在一起,所以我才脫口而出地說了‘與其相沫以濡,不如忘卻于江湖,你走吧!’的那番話。沒想到,你真的走了,而且走的是毅然決然!那天,如果你有意無意地一次回頭,我都會放下所有的自尊與矜持,不顧一切地撲到你的懷中,然后對你說‘對不起,不要走,我愛你,我們今生今世都不要分離。’然而你一去不回頭。那天,我傷心極了,也絕望極了,我在雨中不知道淋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回家后,我足足地病了一個月。后來,我身體的病好了,又靠著一句‘相見不如懷念,懷念不如忘卻’的話語,才慢慢地走出和你那段情感的傷痛。之后,我努力的工作,努力的挑戰一個又一個的困難,努力的讓生活越來越好。再后來,我結婚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不能夠忘記你的,我一直在夢里,在云水的那端,等待著你的出現,所以我最終才選擇了離婚。你這個混蛋!你知道嗎?為此,我足足地恨了你二十多年,我也足足地思念了你二十多年。”
看完了駱若華的話語,一瞬間,淚水模糊了林清遠的眼睛,許久之后他回復道:“唉!一段情!一世的糾結!許多年以后,許多的人和事,都已是時過境遷了,都已是物是人非了。當愛已成往事,不要抱怨,也不要憎恨,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與其念念不忘,還不如相忘于江湖!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說一句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我要你補償我。”駱若華說道。
“可以,你需要我怎么樣的補償你?”林清遠問道。
“我要你用自己下半生的愛與呵護來補償我。”駱若華回復道。
“我做不到,因為我的傷病程度很嚴重。”林清遠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千方百計地找到你。”駱若華說道。
“你太天真了!你知道現實的殘酷與無奈嗎?你只為了找回那浮光掠影的匆匆一段,你只為了不負這一生紅塵綺夢。實際上,世上有多少相識的際遇,就會衍生出多少的離合悲歡,芳華流年,剎那云煙,有些人,終究只是過客,注定錯過,一旦錯過,就永遠錯過。有些事,雖然刻骨銘心,但終究是驚鴻一瞥,注定是徒留幾許輕嘆!所以那些紫色的回憶,雖然是最美好的回憶,但是卻只屬于青春年華的美好歲月。所以那百年的回眸,千年的等候,在宿命面前,也不過是一聲無力的嘆息!所以你應該婀娜轉身,然后揮手道別,悄然離開。”林清遠冷冷地回復道。
“你知道我的網名為什么叫做‘紫陌纖塵’嗎?”駱若華不答反問道。
“不知道。”林清遠回復道。
“古時京城洛陽郊外的道路叫‘紫陌’,‘纖塵’是指道路上揚起的微塵,紫陌纖塵的意思是比喻在熙熙攘攘的繁華世間,一個人就像世上的一粒微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紫陌纖塵中,兩粒微塵相遇了,是緣份,相守了,才是幸福,所以其它的并不重要了。”駱若華又飛快地回復道。
林清遠無語了,他不知應該如何作答。
“從少年時開始,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紫色,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還經常夢想著自己以后會擁有一個紫色的小屋,屋中有紫色的墻紙,紫色的窗簾,紫色的家具,紫色的臺燈,紫色的桌布上面放著一個紫水晶的花瓶,紫水晶的花瓶中插滿了紫色的小花。想必在這個紫色的小屋中,一切都是浪漫與溫馨的,一切都是淡雅和寧靜的,那個紫色的夢想哦!伴我走過了青蔥的歲月。還有認識你以后,那人、那景、那心境,都已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紫。對了,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盛開的紫色薰衣草!”駱若華接著說道。
“我行動不太方便,所以出去一次很麻煩。”林清遠推脫道。
“我不怕你的麻煩,我怕的是你的拒絕。”駱若華說道。
“那好吧!我下線了,明天見。”林清遠說道。
電腦關閉了,驀然間,林清遠仿佛又看見了丁香花下,那個身穿藕荷色休閑裝,長發用絲巾輕輕攏起來的姑娘,正在畫板前面,專心致志的畫著一幅油畫。
二零二零年的三月,林清遠在駱若華和許小山兩口子的陪伴下,去BJ做了聯合血管搭橋手術,徹底的治愈了煙霧病。
一個月以后,林清遠恢復了肢體的支配功能,又經過了半年的康復訓練,他終于能夠站起來了,終于能夠行走了,也能夠生活自理了。
二零二二年的中秋節,林清遠把自己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以及駱若華和金大興兩口子請到了家里,大家一起動手,做了一桌豐富的飯菜。
就在此時,林熙和和金田回來了。
兩個孩子給長輩們問了好,林熙就急匆匆的對林清遠說道:“爸爸,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林清遠笑了笑說道:“巧了,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爸爸,你先說。”林熙說道。
“兒子,還是你先說吧!”林清遠說道。
林熙笑呵呵的說道:“是這樣,我和金田都考上了公務員,金田考上了市委宣傳部,而我考到哪?爸爸,你猜一猜?”
林清遠想了想說道:“黨政機關那么多單位,我怎么猜得到?”
“你應該能猜得到。”林熙說道。
林清遠突然心里一動,然后問道:“你考到市委了?”
林熙點點頭。
“你考到市委督察室了?”林清遠又問道。
林熙又笑著點點頭。
林清遠聽完以后,眼含熱淚。
“爸爸,你有什么好消息告訴我?”林熙問道。
林清遠平復了一下情緒后說道:“前一段,一個影視公司相中了我的長篇歷史小說,想把它改成電視劇,前幾天和我簽合同了,給了我三百萬的電視劇版權改編費。”
“這么多錢啊!”林熙吐吐舌頭說道。
“還有一個好消息,我用這筆錢買了四套房子,四套都是一樓。我一套,給你爺爺奶奶一套,我們兩家對門。然后你一套,給你姥姥姥爺一套,你和你姥姥姥爺是對門。這些年,你的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為咱們家付出的太多太多了,現在四位老人都年紀已高,咱們要把他們四個老人的晚年照顧好。”林清遠說道。
林熙淚水漣漣的點點頭。
“還有,給你的那一套房子,我是準備給你和金田結婚用的。”林清遠笑道。
林熙和金田聽完,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許多前塵往事,無論是喜、是悲,無論是好、是壞,都已經找不回來了,就讓一切隨風而散吧!咱們應該忘卻昨天,珍惜今天,展望明天,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說這些了,都上桌,都上桌,喝酒,吃團圓飯。”金大興擦了擦眼淚說道。
林清遠點點頭,笑中有淚,淚中有笑。
窗外,一輪淡黃色的圓月,正徐徐升起,漸漸地,清澈如水的月光,灑滿了人間,就在這皓月當空時,一大家人吃著月餅,幸福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