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亞穆納河岸。
維杰結束了一天的捕魚。
雖然依舊艱難,但在凈水領域下游偶爾能撈到些存活的小魚蝦。
他堅信是河神恩賜。
沐浴穿衣后,他帶著基本康復妻子阿米塔和女兒麗塔在簡陋的祭壇前進行晚禱。
薩米拉也在稍遠的下游默默洗著衣服,目光不時投向那片被眾人視為“圣地”的水域。
就在這時,人群傳來一陣騷動。
拉朱來了!
他換上了一件相對干凈的背心,但手臂上綁著的猙獰鋼筋和臉上未擦凈的血污痕跡,依舊散發著懾人煞氣。
他牽著的,是臉色蒼白但眼神清亮了許多的莉拉。
更令人震驚的是!
他身后跟著群眼神兇悍、一看就不是善類的青年。
但他們此刻卻收斂了戾氣,帶著一種奇異的、混雜著敬畏與服從的神情。
“維杰大叔。”
拉朱走到維杰面前,聲音低沉卻清晰。
所有信徒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維杰有些緊張地看著拉朱和他身后的人,下意識地把妻女護在身后。
阿米塔和麗塔眼中也充滿畏懼。
拉朱沒有在意,他拉著莉拉,對著維杰,更對著這片河水,朗聲說道:
“維杰大叔,各位拜河的鄉親!
我拉朱,昨天像條死狗一樣爬到這里,是河神大人顯靈!
祂降下神水甘露,治好了我的傷,救了我的命!”
他撩起背心下擺,露出腹部和腿上那已經結痂、甚至開始長出新肉的恐怖鞭痕和烙傷。
人群發出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他又指了指自己曾經被打斷、此刻卻能穩穩站立的腿:
“看!連斷腿都被河神大人接好了!”
他拉著莉拉跪下:
“祂不僅救了我!昨夜還賜予我力量,讓我救出了被維卡斯抓走的妹妹莉拉!
Jai Yamuna Maiya Ki!(榮耀歸于亞穆納母親!)”
維杰的緊張瞬間被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取代!
又一個神跡!
活生生的神跡!
他激動地渾身顫抖,拉著妻女也一起跪下:
“河神大人慈悲!!”
其他信徒,包括遠處洗衣的薩米拉,也紛紛雙手合十,口中念誦神名,看向河水的目光充滿了更深的敬畏。
拉朱身后“亞穆納之牙”的成員,親眼目睹頭領展示的神跡傷痕,眼神中的敬畏更深了,也跟著低下了頭。
拉朱帶著莉拉,恭敬地將幾朵在垃圾堆旁采到、相對干凈的野花放在祭壇上,再次深深叩拜。
一場自發的、充滿感激的晚禱在河岸展開。
就在這虔誠感恩的時刻。
一個扭曲的身影如同跛腳的鬣狗,跌跌撞撞地沖到了河岸邊。
是巴布拉姆!
他捂著左手那塊骯臟滲血的破布,額角掛著因劇痛和急奔產生的冷汗,眼中卻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河邊、完好無損甚至氣勢更盛的拉朱!
“拉朱?!你…你這該死的賤種!竟然沒死!!”
巴布拉姆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斷指的劇痛而尖銳扭曲,而后放聲大笑。
活人鞭打起來,可比死人來得痛快!
他指著拉朱,對著拉朱身后那些原“毒蛇尾巴”的成員,頤氣指使:
“你們這些廢物!還愣著干什么?!維卡斯老大的命令!給我抓住他!把他綁起來!
我要當著他拜的這個臭水溝神的面!把他抽筋扒皮!抽夠三天三夜!!”
然而,幫派混混卻紋絲不動,反而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著他,甚至帶著一絲嘲諷。
拉朱緩緩站起身,轉過身,面對著巴布拉姆。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憤怒,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神明俯瞰螻蟻般的憐憫。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河岸。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釘子,敲在巴布拉姆的心上:“巴布拉姆醫生…哦,不,現在該叫你‘三指巴布拉姆’了?”
拉朱不給巴布拉姆喘息的機會。
他張開雙臂,環視著所有信徒,聲音陡然提高,充滿了神啟般的威嚴:
“鄉親們!你們都聽到了!這位‘高貴的’巴布拉姆醫生!
他不僅勾結幫派,草菅人命!
他剛才,就在這圣河岸邊,在我們虔誠祈禱的時刻!
他稱呼我們的母親河、神圣的亞穆納!
稱呼救了我、救了維杰大叔妻子、可能也救過你們中某些人的河神大人——是什么?!”
拉朱猛地指向巴布拉姆,如同神廟祭司指向瀆神者:
“他說是臭水溝,是‘臭水溝神’!!”
“嘩——!”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信徒的臉上都露出了極致的憤怒和不可置信,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眼中燃起了怒火!
巴布拉姆被這洶涌的憤怒和拉朱的指控弄得一時懵了。
他急于辯解,口不擇言地吼道:
“放屁!那本來就是條臭水溝!哪來的神?!
都是你們這群愚昧的賤民編出來騙自己的!
還有你,拉朱!你不過是個下賤的達利特賊!
你和維杰那漁夫一樣,都是騙子!你們拜的臭水溝,只配倒垃圾!只配淹死你們這些…”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了拉朱嘴角勾起的那抹冰冷的、計劃得逞的微笑!
也看到了周圍信徒眼中那足以將他焚燒殆盡的怒火!
他意識到,自己落入了拉朱精心設計的語言陷阱。
在圣河岸邊,在所有信徒面前,他親口坐實了“瀆神”的罪名!
“瀆神者(Dev Drohi)!”
拉朱的聲音如同審判的號角,響徹河岸:
“巴布拉姆!
你在圣河顯圣之地,在所有虔誠信徒面前,公然褻瀆亞穆納母親!
褻瀆救苦救難的河神大人!
你的罪行,天地不容!你的惡業,恒河難滌!”
他轉向維杰和一眾信徒,朗聲道:
“按照我們祖先的規矩,在圣潔之地犯下褻瀆大罪者,當由被褻瀆神明的信徒組成的‘潘查亞特’(Panchayat -傳統鄉村長老會/審判庭)進行審判!
維杰大叔!
各位河神的信徒!
你們說,該如何處置這個瀆神者?!”
眾人將巴布拉姆制服,河岸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河水流動和巴布拉姆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維杰身上,他是公認的第一個信徒。
維杰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因常年勞作而佝僂的背脊,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支撐著他。
他走到眾人面前,沾著河水,虔誠地在額頭點了一個大大的提拉克(Tilak),然后轉身,用從未有過的洪亮聲音宣判:
“巴布拉姆!你貪婪成性,勒索貧民!
你勾結惡徒,草菅人命!
更在圣河顯圣之地,口出惡言,褻瀆神明!
你的罪孽,如同這河底的污泥,深重污穢!”
維杰的聲音帶著神圣的憤怒,他指向渾濁的河水:
“今日,在這亞穆納母親的見證下,我們——河神的信徒——以‘潘查亞特’之名,宣判你!”
“凈化、剝奪、驅逐!”
審判的儀式在河岸邊的祭壇進行。
空氣中彌漫著焚香、灰燼與污水河特有的潮濕氣息。
維杰走到河邊,舀起半碗渾濁的河水。
走到巴布拉姆面前,在他驚恐的目光中,將河水狠狠潑在他臉上,又舀起一碗灌入他的喉中!
“此圣水,洗你污言穢語,凈你骯臟靈魂!”
拉朱上前。
一把扯下巴布拉姆身上那件早已骯臟不堪、象征他醫生身份的白大褂!
“你玷污了‘醫生’之名!不配再穿此衣!”
白大褂被扔在地上,瞬間被污泥沾染。
巴布拉姆如同被剝掉了最后的遮羞布,渾身顫抖。
其他信徒把巴布拉姆診所拆了。
將東西一點一點搬運過來,他們在祭壇旁點燃火堆,將這些東西投入火中!
“以業火,焚你貪婪之罪!”
火焰升騰,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維杰作為“潘查亞特”的主持者,莊嚴宣布最終的裁決:
“巴布拉姆!你褻瀆神明,罪大惡極!亞穆納母親之地,已不容你這污穢之人!
我等信徒一致裁決:將你永久放逐!永遠不得再踏入此河岸半步!
“僅僅放逐嗎?”
早已被強烈的信仰之力喚醒,林河像看印度片一樣,感知到一切。
經過對三種權柄的體悟,祂能夠運用的更加靈活純熟。
一個念頭。
就能看出巴布拉姆心中對河神的怨恨,投毒的迫不及待,已經到達頂端。
“所以放逐他,那豈不是害了自己?”
信徒是我的羔羊,更是我力量的生命之河!
維杰、拉朱……他們的信仰是我存在于此世的錨點。
任何企圖污染源頭、傷害祂基石的行為,都必須被即刻、徹底地凈化!
無需梵音宣告,亦無需雷霆震怒。
林河冰冷的意志微動,如同河底暗流的轉向。
祭壇上空無所不在的水汽,瞬間獲得了生命與神諭。
它們急速匯聚、凝結,并非清澈的圣水,而是呈現出河深處特有的粘稠、暗沉的質感。
如同承載了千年罪孽的淤積,在巴布拉姆頭頂的虛空中扭曲、塑形——一個巨大、猙獰、散發著不祥與絕對裁決氣息的梵文。
“??????”(M?tyu -死亡)
赫然懸停!
Prabhu! Bhagwan!(主啊!神啊!)
拉朱第一個從極致的震撼中驚醒,,他用額頭重重磕在祭壇石上,聲音因狂喜、敬畏與對褻瀆者的極端憤怒而撕裂。
神跡昭然,神諭已降。
所有信徒再度變得狂熱。
巴布拉姆心中最后一絲怨恨與僥幸瞬間被無邊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大恐怖碾得粉碎。
這恐懼超越了死亡本身。
是對神明全知全能、對自身渺小與褻瀆被當場揭穿、對神罰直接降臨的終極絕望。
他的瞳孔因極致驚駭而徹底渙散,喉嚨里發出溺水般的咯咯聲,身體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頭的魚,在祭壇前徹底癱軟。
未等行刑者的手觸碰到他,巴布拉姆的生命之火,已在目睹神跡、直面林河怒火的極致恐懼中,徹底、無聲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