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濃如漿，潮濕如夜。

當(dāng)沈懷瑾三人踏入“烏沉巷”的香柱之后，只覺一陣眩暈襲來，眼前的世界竟仿佛被撕裂，化作一片迷霧叢林。淡綠色的香霧從四面八方彌漫，纏繞著樹影、街巷與人影，分不清真實(shí)還是幻覺。

“這……是陣法?！碧K晚音警覺地一躍而起，站在一棵歪脖老槐旁，低聲道，“是那種以香氣為引、擾亂五感六識的——‘迷魂香陣’?！?

“迷魂香陣？”沈懷瑾站直身子，捏了捏鼻梁，“這么說……我們現(xiàn)在所見之物，可能不是真的？”

“不完全?！碧K晚音語氣沉靜，“香門的迷魂陣，有一大禁忌：不可憑空造假，只能調(diào)取真實(shí)記憶或幻化已存之象?！?

“也就是說，這片街道是真實(shí)存在的。”沈懷瑾點(diǎn)頭，看向四周。

烏沉巷，臨安舊巷之一，昔日為漆器工坊與夜館云集之地，后因數(shù)起命案頻發(fā)而被官府封禁。坊間曾有傳言——此巷死者不入地府，魂魄徘徊，不得超生。

而眼下，這條街靜得可怕，只有輕風(fēng)偶爾帶起破碎的紙鳶和褪色的紅燈籠在空中搖曳。

“咱們來此是要解三案之一，”沈懷瑾低聲道，“若我沒猜錯，這‘烏沉巷’，應(yīng)當(dāng)便是第一案的發(fā)生地?！?

蘇晚音皺眉：“但我們現(xiàn)在連案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會有線索的?！鄙驊谚凵耖W爍，忽然目光落在前方一家斜掛“云妝樓”的青瓦小樓上。

那樓兩層，燈籠微晃，樓上窗欞透著微弱紅光，有人影搖曳。

三人對視一眼，緩緩靠近。

門未關(guān)，吱呀一聲而入。

撲面而來的不是血腥，也不是香粉，而是一種……似喜非喜、似哀非哀的香味。

“是‘紅繡香’。”蘇晚音一聞便辨，“這是一種香門用以誘發(fā)悲喜交錯情緒的香料……常用于審問、引導(dǎo)、甚至拷問?！?

“這地方……有問題。”

正當(dāng)他們緩緩踏入樓中，忽然樓上響起一陣女子哭腔：

“我冤啊……我不是兇手，我不是……”

那聲音帶著嗚咽和血淚，直擊人心，仿佛穿透魂魄而來。

三人猛然抬頭——樓梯盡頭，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緩步而下，步伐虛浮，眼神渙散，嘴角掛血，竟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是魂影！”蘇晚音低聲道，“陣中殘魂凝聚成形，說明她的死留下強(qiáng)烈執(zhí)念。”

“留意她要說什么?！鄙驊谚抗饩o盯。

青衣女子腳步緩慢，嘴里重復(fù)著一句話：

“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是小姐……小姐身邊那位男的……”

“小姐？”沈懷瑾皺眉，“這‘小姐’是誰？”

下一刻，幻境忽然切換——三人驟然被一陣香風(fēng)席卷，場景變幻。

他們已然置身于“云妝樓”的一個閨閣之中，床帷半卷，桌上還殘留著未喝完的梨花酒與檀香杯。

一個俏麗女子倚窗坐著，正是一位“云妝女”，她手持琴，指尖顫抖，似在調(diào)弦。

忽然，門開，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走入，低聲喚道：“晚秋，我?guī)阕摺?

女子回頭，驚喜之色溢于言表，正要起身，卻突然瞳孔一縮。

只見那男子右手緩緩抬起，掌心赫然亮出一支銀簪，猛然刺向她咽喉！

血如雨落，帷幔染紅。

三人目睹全過程，盡皆震驚。

“這是……謀殺！”蘇晚音怒喝。

“這才是‘烏沉巷命案’的真相?！鄙驊谚吐暤?。

他眼神復(fù)雜地看向那名書生：“但此人……為什么要?dú)⑺?？?

幻象繼續(xù)，那書生抹干血跡，從女子懷中掏出一封信、一串鑰匙和一枚雕花玉佩，然后將尸體搬入床底，焚香滅燈，悄然離去。

沈懷瑾皺眉：“這不像是情殺，更像是圖謀?！?

蘇晚音忽然道：“你注意到那個玉佩沒有？”

“有?！鄙驊谚c(diǎn)頭，“玉佩上刻著‘沈’字?！?

兩人面面相覷。

“難道……”

幻境轉(zhuǎn)瞬消散，三人重新站在云妝樓下，空氣冷如冰霜，香陣開始崩潰，街道也開始潰散。

只聽空中響起香母之聲：

“第一案，烏沉巷女伶命案，兇手名——沈遠(yuǎn)之，案發(fā)二十二年前?！?

“兇器：銀簪，動機(jī)：偽造身份，圖謀傳承?！?

“此案，是否解開？”

沈懷瑾目光堅(jiān)定：“兇手確為沈遠(yuǎn)之，其目的是冒名頂替云妝樓幕后東主之子，藉此進(jìn)入香門核心?！?

蘇晚音接口道：“而女子之死是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她曾知其真名身份，故被滅口?！?

香母聲音低沉：

“解案無誤，可賜下一香?！?

話音一落，空中飛來一枚黑色香囊，沈懷瑾接住。

“第一香——‘引魂香’?！毕隳傅吐暤溃叭愫弦?，可見真相。”

迷霧消散，三人重新站在香母祭壇之前。

沈懷瑾長出一口氣，看向另兩根香柱：

篋中冤、南岳香獄。

“這‘香門三案’，不是普通的謎案，而是連環(huán)相扣?！?

蘇晚音點(diǎn)頭：“而且每解一案，我們越接近香門真正的秘密。”

三人對視片刻，同時將目光投向第二根香柱。

香光再現(xiàn)——

第二案，即將開始。

沈懷瑾將那枚黑色香囊收入袖中，指尖輕撫間，便感覺到一股微微的涼意從香囊中透出，如同初春水汽，沁入心扉。他低聲嘀咕道：“這香……不僅可引魂，怕是還蘊(yùn)藏某種感應(yīng)功能。”

蘇晚音在一旁提醒：“香門的三香之術(shù)，從來不只是解謎工具，很多時候更像是一種……引導(dǎo)?！?

“引導(dǎo)什么？”

“引導(dǎo)你一步步，進(jìn)入他們設(shè)下的迷局。”

兩人正說著，遠(yuǎn)處的香母祭壇上，又升起一道紅光，第二柱香被引燃了。

三人面前的地面再次裂開，香氣宛如血潮倒卷，腳下忽地化作一道紅色石階，直通地底深處，地面逐漸被火光、蒸汽與回響聲所取代，仿佛墜入某座煉香之獄。

“第二案，篋中冤?！毕隳傅穆曇粼俅雾懫?，如泣如訴，“十七年前，香門內(nèi)宗之地，香坊夜焚，死者一十三人，無一幸存。案后封坊，秘不外傳。今日再啟，請三位，赴案還原?！?

“十三人？”沈懷瑾眉頭一挑，“香坊？是不是那座被傳言火化殆盡的‘香水篋’？”

蘇晚音點(diǎn)頭：“‘香水篋’，本是香門最隱秘的一處香方研制所，據(jù)說藏有數(shù)代香門禁術(shù)與香毒之技，當(dāng)年焚毀時，整個香門大震動，卻又無人追責(zé)，顯然——事有蹊蹺。”

他們踏上石階，逐級而下，火光與香氣交纏，一股壓抑的沉香味撲鼻而來，令人心頭微微作嘔。

地底之所，竟是一處被火焚后的煉香坊。

焦黑的木梁殘片懸掛半空，地面龜裂，墻上仍殘留被烈火炙烤過的香灰痕跡?？諝庵谢祀s著草木灰燼與腐敗殘香的氣息，仿佛死者未散的怨念。

“這里不像普通火災(zāi)?！鄙驊谚┥碛^察焦炭痕跡，“火勢源點(diǎn)不是集中一處，而是多點(diǎn)燃燒，而且……”

他走到一具殘骨旁，輕輕撥開周圍灰燼，露出一塊殘缺的銅質(zhì)香爐，香爐底部有一道凹痕。

“這不是自然火，”沈懷瑾眼神一凝，“是人為引爆的煉香爐，而且是刻意引燃香毒，使整座坊焚毀?！?

蘇晚音在另一側(cè)亦發(fā)現(xiàn)異樣：“這些人的尸骨排列奇特，大多聚在后坊通道一帶，明顯是奔逃而死，說明火勢從前方開始，他們無處可逃。”

沈懷瑾沉吟片刻：“也就是說，有人預(yù)設(shè)火源封鎖退路，蓄意滅口?！?

“為什么要滅十三人？”

“或許，是為了……掩蓋一個人?！?

他話音未落，忽然香霧一陣翻涌，幻境再啟。

三人眼前場景猛然轉(zhuǎn)換——他們身處一個完整的香坊之中，周圍香師、學(xué)徒進(jìn)進(jìn)出出，香臺上香器交錯，爐火熊熊。

坊主是一位年約三旬的女子，唇薄目銳，名為“韓鸝”，正手持香方向眾弟子講解一門香毒合成術(shù)。

在她左側(cè)，一位年幼女童緊緊抓著她的衣袖，眼神中滿是敬畏與依賴。

“那女孩……”沈懷瑾心頭一跳。

“像不像小香音？”蘇晚音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你小時候？”沈懷瑾看了她一眼。

蘇晚音不答，只是望著那幻境中的自己，目光幽深。

而此刻，香坊中一名新進(jìn)男子弟子，眼神賊亮，悄悄在香爐中加入了一撮不明粉末。

下一刻，火光驟然升騰，香煙逆卷。

眾人驚叫四起，韓鸝猛地轉(zhuǎn)頭怒吼：“你干了什么！”

“我……我只是……”男子還未說完，便被濃煙吞沒。

整個香坊，在短短數(shù)刻間，化作火海煉獄。

幻境至此崩塌，沈懷瑾只覺胸口悶重，他知道，這一案的真相，遠(yuǎn)比想象更沉重。

“韓鸝……是蘇晚音的師父，”他輕聲道，“而她，是唯一幸存者?！?

“香門之獄，因她而活，因她而封。”

蘇晚音站在火光前，輕聲開口：“那十三人，是我最初的‘家’。那一夜，我看著他們被燒死，卻什么都做不了?！?

“我以為我忘了，原來，我記得?！?

香母的聲音再次響起：

“第二香，‘焚骨香’——通往真相的試煉。”

“蘇晚音，是否接受？”

蘇晚音閉上眼，鄭重點(diǎn)頭：“我愿承擔(dān)香門之責(zé)，繼承師命，查清當(dāng)年之冤?！?

香母嘆息：“善?！?

香火卷起，幻境終結(jié)。

他們?nèi)苏驹谙隳盖?，香壇上已燃起兩根香，第三香亦將隨之升起。

三香合一，命運(yùn)將顯。

而此時，在香壇背后，一道黑影悄然退去，嘴角露出森冷笑意：

“總算……都聚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