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白墻在晨光中泛著冷意,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與鐵床金屬交織的味道。張猛靠坐在病床上,膝蓋上攤開一本《步兵戰術手冊》,書頁邊角已被翻得微微卷起。他一手撐著受傷的左腿,另一手輕輕滑過紙面,眉頭微蹙。
窗外傳來士兵操練的腳步聲,那節奏仿佛敲在他心上。他已經許久沒有踏出這間病房,可身體雖靜,心中卻從未停歇。他知道,戰爭不會等人痊愈,敵人也不會因為他的傷勢而停下腳步。
護士推門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該換藥了?!彼p聲說道,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
張猛合上書,目光落在窗臺上那張蘇聯顧問伊萬諾夫留下的紙條:“戰術是活的,不是死記硬背?!?
他記得那天下午,陽光透過窗戶灑進病房,伊萬諾夫坐在他床邊,用生硬的中文和他交談。趙鴻志在一旁擔任翻譯,兩人一問一答,氣氛沉穩而專注。伊萬諾夫問他:“你打仗靠什么?”他脫口而出:“靠膽子大,靠沖得快。”伊萬諾夫卻笑著搖頭:“真正的勝利,靠的是腦子。”
這句話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里。
換完藥后,他重新拿起書本,趁著窗外光線尚好,繼續閱讀。他開始嘗試把書中的理論與自己過去的戰斗經歷結合起來——為什么那次突圍時日軍會突然收縮包圍圈?為什么他們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切斷補給線?
每一頁都像是打開了一扇新的門,讓他看見了過去未曾察覺的戰場邏輯。
幾天后的午后,伊萬諾夫再次來訪,帶來一副蘇軍作戰沙盤模型。兩人圍坐在病房一角,低聲討論著防御布陣的策略。
“如果我是指揮官,我會選擇在這片山谷設伏?!睆埫椭钢P蜕系囊粋€位置,語氣堅定。
伊萬諾夫點頭:“你有直覺,這是好事。但直覺必須建立在信息之上。”
他們聊了很久,從地形分析到兵力部署,再到敵我心理戰的運用。張猛漸漸意識到,自己曾經的打法雖然勇猛,卻缺乏系統性思考。而如今,他有了時間,也有了機會去彌補這一課。
幾日后,醫生終于批準他進行有限度的訓練。第一次站在訓練室門口時,他望著那副巨大的沙盤,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他知道,這不僅是一次體能恢復的測試,更是一場思想上的蛻變。
訓練室內,幾名戰友正在布置模擬陣地。張猛拄著拐杖慢慢走近,在沙盤前站定。他的手撫過那些象征山丘、河流和道路的小塊木板,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戰術設想。
“如果敵軍從東側進攻,我們應該在這里設第一道防線。”他一邊說,一邊調整沙盤上的旗幟位置,“然后利用這里的高地進行火力壓制。”
旁邊的教官聽著他的分析,頻頻點頭。而當張猛提出要在三處山谷設立預警哨位時,那位教官甚至露出驚訝的神色:“你怎么想到這些地方?”
張猛笑了笑:“直覺吧?!?
但他心里清楚,這不是單純的直覺,而是他在書中看到的地形學知識與自身實戰經驗結合的結果。
回到病房后,他拿出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三個地點:北溝、青嶺坡、斷河谷。他不知道未來是否會用上這些名字,但作為一名戰士,他必須為可能的戰斗做好準備。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體力也在逐步恢復。歸隊的日子臨近,戰友們紛紛前來探望,有人遞給他一把磨得發亮的大刀,那是他從前最喜歡的武器;也有人送他一頂舊軍帽,說是替他保留的。
然而,真正讓他動容的,是趙鴻志送來的一封信,信上寫著伊萬諾夫的話:“你若帶兵,我會親自來觀摩。”
那一刻,他握緊信紙,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熱血。
歸隊當天清晨,營區外的風還帶著寒意。張猛身著整齊軍裝,腰間別著手槍,肩上背著行囊,站在隊伍前列。他深吸一口氣,邁出了第一步。
五公里越野跑的起點已至,他系緊鞋帶,調整呼吸節奏。隨著一聲哨響,隊伍開始前進。起初他還略顯吃力,但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兩吸一呼,步伐穩定,如同鐘表般精準。
途中,他的舊傷隱隱作痛,汗水順著額頭滑落。戰友們幾次想上前幫忙,都被他擺手拒絕。他知道,這次不是為了證明什么,而是為了找回屬于自己的戰場。
終點就在眼前,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鼓掌鼓勵。張猛咬緊牙關,奮力沖刺,最終第一個沖過終點線。
他喘著粗氣,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感受著心臟劇烈跳動的節奏。那種熟悉的疲憊感回來了,還有那種久違的滿足感。
就在他站直身子的瞬間,腳邊一塊金屬碎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彎腰撿起,發現是一枚刻著日軍標志的彈片。他默默將其放入衣袋,仿佛它是一種無聲的誓言。
遠處的太陽已經升起,金色的光芒灑在營地的每一個角落。風吹過樹梢,帶來春天的氣息。
張猛挺直脊背,目光如炬,仿佛在告訴所有人:那個曾經只知沖鋒陷陣的綠林漢子,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他回來了,帶著全新的理解與力量,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每一次戰斗。
而在他身后,戰友們正陸續抵達終點,喧鬧聲此起彼伏。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他也迎來了真正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