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層割碎，灑在密林邊緣的溝谷里。張猛伏在一塊風化巖后，右手貼地，掌心傳來細微震動。他屏住呼吸，左耳緊貼冰冷石面，三秒后，腳步聲自西北方向漸近——不是巡邏隊慣常的齊步行進，而是散亂、急促，帶著金屬碰撞的輕響。

他抬手，五指張開又迅速收攏。三名隊員立刻壓低身體，槍口對準前方灌木叢。一名戰(zhàn)士正要移動位置，張猛猛地拽住其腳踝，順勢將他拖回掩體。幾乎同時，一道手電光掃過樹冠，光斑掠過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

張猛從腰間抽出匕首，刀背輕敲巖石兩下。這是陳啟銘定下的暗號：敵距百米內(nèi)，準備接敵。他緩緩抽出懷中地圖殘頁，借著微弱天光掃了一眼，隨即塞進內(nèi)袋。地圖上標注的路線已被雨水沖毀，他們只能靠直覺穿插。

前方灌木劇烈晃動，一名日軍哨兵探出身形，端槍掃視。張猛右手猛然下壓，全隊臥倒。那哨兵似乎察覺異樣，正欲喊話，腳下一滑，踩斷枯枝。清脆的斷裂聲在夜林中格外刺耳。

槍響了。

子彈貼著張猛左肩飛過，打碎身后巖壁。他翻身滾入溝底，吼出命令：“散開臥倒！三組交替掩護！”機槍手立刻架起武器，朝著槍聲來源方向點射壓制。兩發(fā)還擊打在近處土坡，濺起泥點撲了張猛一臉。

溝谷狹窄，兩側坡度陡峭，日軍顯然也未料到此處會有抵抗。他們倉促占據(jù)高坡，兩挺機槍分別架在左右制高點，形成交叉火力網(wǎng)。一名隊員剛探頭還擊，右腿中彈，踉蹌后退時撞倒另一人，兩人一同滾入淺溝。

張猛爬行至傷員身邊，迅速檢查傷口。右腿動脈未斷，但失血已多。他撕開自己衣襟，扎緊大腿根部，低聲道：“退后十米，靠樹隱蔽。”又轉向另一名輕傷戰(zhàn)士，“持槍警戒，聽我口令再開火。”

他抬頭觀察敵情。日軍至少一個分隊，十五人以上，配有輕機槍兩挺、擲彈筒一具。對方指揮官正揮手下令，試圖包抄側翼。張猛摸了摸背上的炸藥包，又看了看犧牲戰(zhàn)士身下的手榴彈束——剛才那名隊員倒下時，懷中掉落半張紙片，他順手抄起，瞥見一角印著日文“補給路線”，路線標記與他們原定滲透路徑重合。

他將紙片塞進領口，爬向左側掩體。途中抓起犧牲者遺留的步槍，卸下彈匣檢查——還有八發(fā)。他把槍交給一名彈藥將盡的隊員，順手取過對方腰間三枚手榴彈。

日軍機槍持續(xù)掃射，壓制得小分隊抬不起頭。張猛伏在倒木后，額頭滲出冷汗。他閉眼數(shù)了五秒，再睜眼時已冷靜下來。他記得李叔說過，日軍夜間巡邏最忌進入“死地”，凡有退路，必留預備隊守后路。

他扭頭看向右側斜坡。那里坡面陡峭，覆滿濕滑青苔，日軍果然未設重兵，僅一名哨兵蹲守。張猛招手，兩名隊員匍匐靠近。他指了指右翼，又做了個投擲手勢，隨后指向自己，再指向那名哨兵。

兩人會意。張猛取出一枚手榴彈，拔掉保險，卻沒有立刻投出。他等了七秒，直到日軍機槍換彈間隙，才猛然起身，將手榴彈甩向左前方枯樹叢。爆炸聲響起，火光映出樹影晃動。

日軍果然中計，數(shù)名士兵調(diào)轉槍口，朝爆炸點射擊。張猛趁機躍起，帶著兩名隊員沖向右側陡坡。他一腳蹬上巖凸，左手抓住突出的樹根，奮力攀爬。子彈打在身側石壁，碎屑飛濺。

距哨兵五米時，他甩出第二枚手榴彈。轟然巨響中，那名日軍被氣浪掀下山坡。張猛落地翻滾，順勢撲向機槍陣地側翼。另兩名隊員緊隨其后，一人投出集束手榴彈，直撲日軍彈藥箱堆放處。

爆炸掀翻了半個坡面。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遠處山坳。張猛在火光閃現(xiàn)的瞬間瞥見——西北方向約四百米外，有微弱燈火閃爍，呈三角排列，像是臨時搭建的哨站或中轉點。

火光也暴露了他們的位置。日軍殘余迅速重組，兩支小隊從后方逼近，腳步聲密集逼近。張猛伏在炸塌的掩體后，喘息粗重。他摸了摸腰間最后一枚手榴彈，又看了眼退守后方的傷員——三人中彈，一人犧牲，能戰(zhàn)者僅剩六人。

他緩緩抽出匕首，插進土中固定。隨后解下背包，取出一段松木枝——這是入礦前默許攜帶的探測棍，如今成了唯一可用的支撐物。他將木枝斜插進坡面松土，又扯下犧牲者綁腿布條，纏繞加固。

“二組，向左移動二十米，開火牽制。”他低聲下令，“三組，準備投彈，等我信號。”

一名隊員爬到他身邊，遞上半壺水。張猛搖頭，只接過水壺底部綁著的小鏡片——那是陳啟銘設計的聯(lián)絡工具，鏡面邊緣還殘留淡黃色藥水痕跡。他借著遠處火光，將鏡片對準山脊枯樹方向，連續(xù)反射三次。

十五秒后，枯樹后滾下三顆石子。

聯(lián)絡未斷。

張猛收起鏡子，轉頭看向右側陡坡。那里已被炸出一道裂口，泥土松動，隨時可能塌方。但他注意到，裂口下方有一條被落葉覆蓋的淺溝，蜿蜒通向密林深處。

他抓起松木枝，在地上劃出一道斜線，指向裂口下方。兩名隊員會意點頭。

就在此時，左側傳來急促腳步聲。一名日軍小隊長率四人逼近，端槍掃射。張猛翻身滾入掩體，肩頭撞上巖石，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他咬牙抽出最后一枚手榴彈，拔掉保險，卻未投出。

他盯著那隊日軍逼近的身影，右手緊握手榴彈拉環(huán)，左手緩緩舉起松木枝，向前一指。

一名隊員立刻會意，抓起石塊砸向右側枯樹。

張猛在石塊落地的瞬間，將手榴彈甩向敵群。火光炸開時，他已躍起，松木枝撐地，借力翻上裂口邊緣。泥土在他腳下崩裂，但他沒有停頓，右腳蹬上巖凸，左手抓住斷裂的樹根，整個人懸在陡坡之上。

下方，爆炸聲與喊殺聲混作一團。張猛抬頭，看見西北山坳的燈火仍在閃爍。他右手摸向腰間，卻發(fā)現(xiàn)手榴彈已全部用盡。

他低頭，望向裂口下方那條被落葉覆蓋的淺溝。

松木枝突然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