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梟一腳踹開執法堂沉重的黑檀木門,巨大的力道讓整扇門連同門框都在呻吟顫抖。他像一頭被激怒的赤目狂獅,裹挾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沖進堂內。猩紅如血的披風在他身后獵獵翻卷,卷起的氣流掃過兩側垂手肅立的執法弟子,讓他們噤若寒蟬,頭垂得更低。
“峰兒!我的峰兒在哪?!”林梟的咆哮如同滾雷在執法堂高闊的穹頂下炸開,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他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釘在堂中地面上那副臨時擔架——上面蓋著一層刺目的白麻布,勾勒出下方肢體扭曲的輪廓。濃烈的血腥味和一股絕望的死氣,正從白布下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頑固地鉆進每個人的鼻腔。
一名須發皆白、身著墨綠長老袍的老者,執法堂首席長老林遠山,面色凝重地站在擔架旁。他枯瘦的手微微顫抖著,最終還是揭開了那層染著暗紅斑點的白布。
嘶……
堂內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倒抽冷氣的聲音。
擔架上,林峰那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此刻凝固在極致的痛苦與恐懼之中,五官扭曲變形。他雙眼圓睜,空洞地望著穹頂,殘留的瞳孔里似乎還映著某個恐怖絕倫的倒影。但這并非最駭人之處。
他的兩條腿,從膝蓋處開始,呈現一種徹底的反關節扭曲。膝蓋骨完全消失,只留下兩個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巨大窟窿,邊緣的皮肉呈現出被巨力強行撕扯、碾碎的糜爛狀態。小腿脛骨更是寸寸斷裂,如同被重錘反復敲打過,慘白的骨茬刺破皮膚,猙獰地暴露在空氣中。濃稠發黑的血液浸透了擔架下的粗麻布,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暗紅。整個下半身,如同被某種非人的、極度殘暴的力量徹底蹂躪過,完全不成人形。
“啊——!”林梟目眥欲裂,喉嚨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猛地撲到擔架前,伸出顫抖的手指,似乎想觸碰兒子那冰冷扭曲的臉龐,卻又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一股狂暴兇戾的赤紅色靈力不受控制地轟然爆發,以他為中心猛地擴散開!
轟!
距離稍近的兩名執法弟子悶哼一聲,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胸口,口鼻溢血,踉蹌著倒退數步才勉強站穩。堂內桌椅被狂暴的氣流掀翻,杯盞碎裂一地!
“誰?!是誰干的?!”林梟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死死掃過堂內噤若寒蟬的眾人,最終落在林遠山臉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說!”
林遠山蒼老的臉上皺紋更深,他避開林梟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沉重地搖了搖頭:“發現峰少爺時,石林現場……只有他一人。那地方偏僻,除了兩個隨他去的仆役尸體在不遠處被發現,再無線索。下手……極其兇殘利落,一擊斃命,絕非尋常仇殺,更像是……某種泄憤的虐殺。”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忌憚,“而且,峰少爺丹田……完好無損。”
最后這句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林梟部分狂暴的怒火,卻讓他心底的寒意更加刺骨。他霍然低頭,死死盯住兒子那血肉模糊的雙腿殘骸。丹田完好?這意味著對方的目的根本不是廢掉修為,而是純粹的、毫無掩飾的肉體折磨和毀滅!是要林峰在清醒的狀態下,一點一點感受自己身體被徹底碾碎的極致痛苦!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混合著滔天的恨意,瞬間凍結了林梟的心臟。他猛地想起什么,眼中兇光暴漲,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那個名字:
“林……雷!那個小畜生呢?!亂葬崗!給我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近乎癲狂地咆哮,“就算是燒成灰,也要給我把他刮出來!驗!”
---
林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個破敗小院的。
身體的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瘋狂地尖叫、撕裂、抽搐。丹田的位置,那原本被徹底粉碎的虛無空洞,此刻正被一股冰冷、狂暴、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異種能量蠻橫地占據著。這股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殘破的經脈里左沖右突,每一次奔涌都帶來刮骨剔髓般的劇痛。它冰冷如萬載玄冰,卻又蘊含著焚盡一切的暴戾和瘋狂,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在他體內瘋狂撕扯、沖撞,幾乎要將他的身體由內而外徹底撐爆!
“呃…嗬嗬…”他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土炕角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滿口都是血腥的鐵銹味。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破碎的經脈和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沾滿污泥血漬的里衣,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比肉體痛苦更恐怖的,是腦海深處那永無休止的瘋狂囈語!
它們不再是模糊的雜音,而是億萬種扭曲、尖利、充滿怨毒和絕望的聲音在同時尖叫、嘶吼、狂笑!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反復貫穿他的腦髓,攪動著他的意識和理智。眼前光影扭曲,墻壁上斑駁的霉斑蠕動變幻成尸山血海的幻象,角落里堆積的雜物陰影拉伸成猙獰的魔影,耳邊似乎有無數只冰冷的手在抓撓、低語……林雷死死抱住自己的頭,指甲深深摳進頭皮,試圖用更強烈的痛楚來對抗這靈魂層面的侵蝕和污染。
“滾出去…滾出去啊!”他在心底無聲地嘶吼,意志如同在驚濤駭浪中即將傾覆的小舟。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暖流,極其突兀地從右手掌心傳來。
是那枚骨戒!
它正微微發燙,仿佛一塊被激活的溫玉。一股溫和、精純卻又帶著某種古老蠻荒氣息的暖流,正緩緩地從戒指中流淌而出,順著手臂的經脈,輕柔地匯入他狂暴混亂的丹田區域。
這股暖流如同滴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引發了丹田內那股冰冷暴戾能量的激烈反應!兩股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地糾纏、撕咬、吞噬!劇痛驟然加劇,林雷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離水的魚,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嗬嗬聲,眼前陣陣發黑!
然而,就在這劇烈的沖突中,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發生了。
那冰冷狂暴的能量洪流,在暖流的持續浸潤和引導下,竟開始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馴服跡象?雖然依舊狂暴,依舊冰冷,但那股純粹毀滅一切的瘋狂意志似乎被暖流中和、壓制了一點點?混亂的奔涌軌跡,開始被一種極其原始、極其蠻橫、卻又帶著某種玄奧軌跡的方式,強行約束、梳理!如同狂暴的野馬被套上了無形的韁繩!
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感,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艱難地從丹田深處滋生出來,如同在巖漿和寒冰的夾縫中頑強鉆出的一縷嫩芽。
林雷猛地睜開雙眼!
瞳孔深處,那兩點幽邃的蒼青火焰并未完全熄滅,依舊在跳動,只是似乎被一層薄薄的、屬于他自己的意志強行壓制著,顯得不再那么純粹和冰冷。他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慘淡月光,死死盯著掌心。
掌心皮膚下,那枚骨戒的輪廓清晰可見,慘白的骨質紋理如同活物般微微脈動,散發出一種詭異的光暈。剛才那股暖流,正是來源于此!
它……在幫我?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懼和疑慮淹沒。那個自稱“被諸神分尸的可憐人”的溫柔低語,那主動吸收戰場血氣的貪婪……這枚戒指,它到底是什么?這暖流,是幫助?還是另一種更隱蔽的侵蝕?
就在這時——
砰!砰!砰!
院門被粗暴地砸響,力道之大,讓本就腐朽不堪的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框上的塵土簌簌落下。
“開門!執法堂巡查!林雷,速速開門受檢!”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穿透門板,如同鐵錘般砸進林雷的耳膜。緊接著是更多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將整個破敗小院包圍,刀劍出鞘的細微摩擦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來了!比預想的更快!
林雷瞳孔驟縮,身體瞬間繃緊!丹田內剛剛被暖流勉強梳理了一絲的狂暴能量,如同被投入火星的炸藥桶,轟然暴動!腦海中的瘋狂囈語再次尖銳地喧囂起來,如同億萬只毒蟲在啃噬他的理智!蒼青色的火焰在他眼底深處猛地躥升!
殺出去?
這個念頭帶著冰冷的毀滅欲,瞬間占據了他大半的意識。
不!
殘存的理智在瘋狂尖叫。外面是執法堂的精銳!絕不是那兩個廢物跟班可比!以他現在這失控的狀態沖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怎么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掌心骨戒再次傳來一陣清晰的溫熱!比之前更強烈!一股精純的暖流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間沖入他狂暴的丹田,強行壓制住那股即將爆發的毀滅性能量!同時,一段極其簡練、卻蘊含著玄奧至理的意念碎片,如同烙印般直接出現在他混亂的意識里!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種純粹的能量運轉軌跡,一種……燃燒自身氣血骨髓,強行收斂一切生機與氣息的秘法!
燃骨為薪,藏血于淵!
林雷福至心靈,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在暖流的引導下,本能地按照那意念碎片的軌跡,瘋狂催動體內剛剛滋生的那一絲微弱力量!
嗤啦!
仿佛有無數根無形的針,瞬間刺入他全身每一塊骨骼深處!難以想象的劇痛席卷全身,比丹田破碎更甚!骨髓仿佛被點燃,化作一股無形的、慘烈的能量薪柴,瘋狂燃燒!他全身的血液驟然冰冷、凝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拖拽著,沉入丹田深處那狂暴能量構成的“深淵”之中!
“呃!”林雷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隨即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生機和血氣,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跌落!
體溫驟降,皮膚瞬間失去所有血色,變得如同死人般灰敗冰冷。呼吸微弱到幾乎斷絕,心跳緩慢得如同風中殘燭。體內那狂暴奔涌的能量波動、那灼燒靈魂的瘋狂囈語、甚至那點蒼青色的火焰……所有屬于“活人”和“力量”的氣息,都被這慘烈的秘法強行收斂、鎮壓,深深藏匿!
他如同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的朽木,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土炕上,一動不動。只有那雙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在微微轉動,顯示著意識尚未完全沉淪。
砰!
腐朽的院門終于承受不住連續的暴力撞擊,轟然向內倒塌,揚起一片塵土。
數名身著黑色勁裝、胸口繡著血色獬豸圖案的執法堂弟子,如同幽靈般迅速涌入,手中長刀在慘淡的月光下反射著森寒的光芒,警惕地掃視著這間家徒四壁、彌漫著濃重霉味和淡淡血腥氣的破敗小屋。
為首的一名鷹鉤鼻弟子,眼神銳利如刀,目光瞬間鎖定在土炕上那個蜷縮成一團、氣息微弱得如同死人的身影上。
“搜!”他冷冷下令。
兩名執法弟子立刻上前,動作粗暴地將林雷如同翻弄貨物般從炕上拽起、檢查。冰冷粗糙的手指按壓他的丹田位置,那里一片死寂,感受不到任何靈力波動,只有一片被徹底摧毀后的冰冷虛無。又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翻看他破爛衣衫下遍布的淤青和傷口,都是些陳舊的外傷,與石林現場那種粉碎性的恐怖傷勢截然不同。
“頭兒,”一名檢查的弟子皺著眉,甩了甩沾上林雷身上污泥血漬的手,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丹田稀碎,跟個破麻袋似的,就剩一口氣吊著了。這廢物,別說殺人,自己爬起來都費勁。”
鷹鉤鼻弟子目光如電,仔細掃過林雷灰敗死寂的臉龐,又瞥了一眼這破敗到連老鼠都懶得光顧的環境。確實,怎么看都是一個被徹底打廢、瀕臨死亡的棄子,絕無可能對煉氣六重的林峰造成絲毫威脅,更遑論那種慘絕人寰的虐殺。
他沉默片刻,最終揮了揮手:“走!去別處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兇手給我挖出來!”
執法弟子們迅速退去,如同來時一般迅捷,只留下倒塌的院門和滿屋的狼藉塵土。
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子盡頭。
土炕上,那具如同死尸般僵硬的軀體,眼皮下的眼珠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嗬……”一聲極其細微、仿佛破風箱漏氣般的喘息,艱難地從林雷喉嚨里擠出。秘法解除的瞬間,被強行燃燒骨髓的痛苦、被鎮壓的狂暴能量、被束縛的瘋狂囈語,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以百倍的兇戾反噬回來!
噗!
一大口粘稠發黑、帶著濃重腥氣的淤血猛地從林雷口中噴出,濺在身下的破草席上。他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抽搐,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破碎的丹田和燃燒殆盡的骨髓發出瀕臨崩潰的哀鳴。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將身下浸濕一片。
虛弱,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身體仿佛被徹底掏空,連抬起一根手指都重若千鈞。然而,在這極致的虛弱和痛苦之下,一絲微弱卻堅韌無比的力量感,如同黑暗深淵中的一點星火,頑強地在丹田深處燃燒著。
那不是林峰那種依靠靈氣修煉得來的力量。
那是一種源于自身血肉骨髓被強行點燃、淬煉出的……最原始、最蠻橫、也最慘烈的力量種子!帶著一種焚燒一切的決絕和毀滅的意味。
林雷艱難地睜開一條眼縫。視野模糊而晃動,汗水蟄得眼睛生疼。他死死盯著自己那只依舊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的右手。掌心處,那枚骨戒的輪廓在汗水和血污下若隱若現。
代價……這就是獲得力量的代價嗎?燃骨為薪……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勉強維持著即將潰散的意識。腦海中,那個溫柔而冰冷的聲音似乎還在回蕩。
“不過是個被諸神分尸的可憐人罷了……”
可憐人?林雷灰敗的臉上,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冰冷嘲弄的弧度。
---
林家,深處禁地。
一座完全由整塊墨玉雕琢而成的巨大祭壇,矗立在幽深的山腹溶洞之中。祭壇表面刻滿了繁復古老、散發著淡淡血光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彌漫著令人靈魂顫栗的、源自洪荒的兇煞之氣。
祭壇中央,盤膝坐著一個枯瘦的身影。他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麻布長袍,身形佝僂,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臉上溝壑縱橫,如同干裂的樹皮,唯有一雙眼睛,開闔間精光四射,如同兩盞穿透幽冥的寒燈。正是林家地位最超然、閉關多年的老祖——林玄!
此刻,林玄枯瘦的右手正懸于身前。掌心上方寸許的虛空中,懸浮著一滴粘稠的、如同紅寶石般剔透的鮮血。鮮血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散發出極其微弱卻精純霸道的能量波動——正是從林峰尸身上提取出的、屬于兇手的本源精血!
林玄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晦澀古老的咒文如同實質的音符,從他干癟的嘴唇中流淌而出,融入那滴懸浮的精血之中。祭壇上那些血色的符文仿佛受到了召喚,光芒大盛,絲絲縷縷的血色光絲如同活物般探出,纏繞向那滴精血。
他在施展林家秘傳的血脈溯源之法!此法需耗費本源精血為引,以祭壇之力追溯血脈源頭,鎖定兇手!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
祭壇血光越來越盛,將林玄枯瘦的身影映照得如同血池中爬出的厲鬼。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一絲不正常的潮紅涌上干枯的面皮,顯然消耗巨大。
突然!
那滴懸浮的精血猛地劇烈震顫起來!如同受到了某種無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的干擾!它散發出的微弱氣息瞬間變得混亂、狂暴、充滿了混亂與瘋狂的囈語!
嗡——!
祭壇上所有血色的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隨即,所有的光芒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強行攫住,猛地向內坍縮!
噗!
林玄身體劇震,猛地噴出一口暗紅色的逆血!那口血噴在祭壇光滑的墨玉表面,竟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冒起縷縷青煙!
祭壇上血光瞬間熄滅,符文變得黯淡無光。那滴被追溯的精血,在劇烈的震顫中“啵”的一聲輕響,徹底爆散成一團血霧,隨即被祭壇殘留的力量湮滅于無形。
整個溶洞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林玄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他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里,此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懼!
“混亂…瘋狂…非人…”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墨玉祭壇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竟能…反噬祭壇之力…強行抹除一切痕跡…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
夜色如墨,林家后山深處,通往亂葬崗的荒僻小徑。
林雷如同一抹被夜色浸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在嶙峋怪石和枯木虬枝間穿行。每一步落下都輕若鴻毛,身體帶著一種奇異的僵硬感,卻又能在最復雜的亂石堆中尋找到最迅捷的路徑。丹田深處,那股被骨戒暖流梳理后、源自燃燒骨髓的微弱力量在緩緩流轉,支撐著他沉重的身體,也強行壓制著腦海中不時翻騰的瘋狂囈語。
他必須回來。
回到那片死亡之地。林峰和他那兩個跟班的尸體還在那里!執法堂的人隨時可能發現并清理現場!一旦尸體被處理掉,他唯一的線索就斷了!那個“老祖”……林峰臨死前喊出的這個名字,如同毒蛇般盤踞在他心頭。還有這枚詭異的骨戒……一切的源頭,或許都埋藏在這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腐土之下。
濃得化不開的尸臭和血腥味再次撲面而來,比上次更加濃烈刺鼻。月光依舊慘白,照得亂葬崗如同巨大的、裸露的傷口。扭曲的枯樹如同垂死的鬼爪,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哀鳴。
林雷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白天他被丟棄的位置附近。
林峰和那兩個跟班的尸體……不見了!
原地只留下幾灘尚未完全干涸、在月光下呈現出暗紫色的粘稠血跡,以及大片被踐踏、拖拽過的凌亂痕跡。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新鮮的、屬于活人的汗味和……一種冰冷的、帶著金屬銹蝕氣息的靈力殘留!
執法堂的人已經來過了!動作好快!
林雷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著失望涌上心頭。他強忍著腦海中因情緒波動而再次尖銳起來的囈語,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被破壞的區域。
突然,他腳步一頓!
借著慘淡的月光,他在一灘最大的血跡邊緣,發現了一點異樣。
那是一片被踩進濕滑泥地里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布片。布料的材質明顯區別于林雷或林峰等人所穿的普通棉麻,是一種帶著冰冷金屬光澤、極其堅韌的織物——正是執法堂精英弟子的制式服飾!
布片上,除了沾染著暗紅的血跡,還印著半個極其模糊的、似乎被某種利器劃破的腳印輪廓!
林雷瞳孔微縮,立刻蹲下身,仔細查看那腳印的紋路。雖然模糊不清,但鞋底前掌部位幾道特殊的波浪形防滑紋路,還是清晰地印在了泥地里。這種紋路……他曾在鷹鉤鼻執法弟子腳下瞥見過!
他們來過!而且……帶走了尸體!
線索斷了?林雷的心沉入谷底。
不!等等!
就在他極度失望,準備起身離開這危險之地時,右手掌心那枚沉寂的骨戒,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的悸動!如同心臟的搏動!緊接著,一股冰冷而貪婪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指向了這片凌亂現場中,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幾塊被掀翻的、沾滿污泥和苔蘚的亂石下方!
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戒指!
林雷心中一動,立刻撥開那幾塊沉重的亂石。
石頭下方,是濕滑黏膩的腐土。但就在泥土之中,半掩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令牌不過半個巴掌大小,邊緣有些磨損,通體漆黑,觸手冰涼,正面刻著一個復雜的、如同荊棘纏繞的“林”字徽記,背面則是一個小小的數字——“柒”。
林家內堂精英子弟的身份令牌!而且是……第七號!
林雷死死攥住這枚冰冷的令牌,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林峰的令牌?不,林峰作為嫡系,令牌編號更靠前,形制也不同。這是……那個被自己捏碎脖子的跟班的?不,執法堂的人清理現場,絕不可能遺漏如此重要的身份信物!除非……
是兇手故意留下的!或者說,是兇手在虐殺林峰時,從他身上掉落,又被慌亂處理現場的執法堂弟子無意中遺漏!
林峰臨死前那充滿恐懼的嘶喊再次回蕩在耳邊:“…是老祖!是老祖的意思!他…他說你爹當年的事…說你是禍根!必須除掉!”
老祖……內堂精英第七號……
冰冷的殺意混合著骨戒傳來的貪婪悸動,如同毒藤般在林雷心底瘋狂滋長。他緩緩站起身,將那枚染血的黑色令牌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通往復仇深淵的第一塊踏腳石。
就在他準備離開這死寂之地的瞬間——
“找到你了!小畜生!”
一聲如同驚雷般的暴喝,猛地撕裂了亂葬崗的死寂!
轟!
狂暴的靈力波動如同火山爆發,從林雷身后不遠處的一塊巨大臥牛石后沖天而起!赤紅色的靈力光芒瞬間照亮了周圍扭曲的枯樹和慘白的尸骨!一道高大魁梧、披著猩紅披風的身影如同浴血的魔神,踏碎腳下的巖石,帶著焚盡一切的狂怒和殺意,轟然撲至!
正是林梟!
他雙目赤紅如血,死死鎖定林雷手中那枚染血的黑色令牌,臉上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果然是你!果然是你這禍胎!還我峰兒命來!”
煉氣九重巔峰的恐怖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開來,如同無形的山岳轟然壓下!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林雷只覺得周身一沉,仿佛被無形的巨石壓住,呼吸瞬間停滯,連體內那微弱的力量流轉都變得無比滯澀!
林梟根本不給林雷任何反應的機會!殺子之仇,滔天恨意,讓他只想將眼前這螻蟻徹底碾碎!
“赤陽裂空!”林梟厲嘯,右拳瞬間變得赤紅如烙鐵,周圍的空氣被極致的高溫灼燒得扭曲變形!一股焚滅八荒的灼熱拳意牢牢鎖定林雷,拳風未至,那恐怖的高溫已經讓林雷破爛的衣衫瞬間焦黃卷曲,皮膚傳來劇烈的灼痛感!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死亡的陰影,比亂葬崗的尸臭更加濃烈地籠罩下來!
“嗬!”林雷喉嚨里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瞳孔中那兩點蒼青火焰在死亡的刺激下轟然暴漲!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丹田深處那源自燃骨秘法的微弱力量被瞬間點燃到極致!骨骼深處再次傳來被焚燒的劇痛!他竟不閃不避,僵硬的身體猛地擰轉,燃燒著最后生命潛能的右拳,帶著一股慘烈決絕的毀滅氣息,朝著那焚滅一切的赤紅巨拳,悍然迎了上去!
拳鋒之上,一點微不可察的蒼青幽光,一閃而逝。
轟隆——!!!
雙拳碰撞的剎那,如同兩顆隕星對轟!震耳欲聾的巨響在亂葬崗上空炸開!刺目的紅芒與詭異的蒼青幽光猛烈交織、湮滅!
林雷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鮮血混合著內臟的碎片從口中狂噴而出!右臂傳來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軟軟地垂落下來!
然而,林梟那志在必得的一拳,竟也被硬生生阻了一阻!他魁梧的身體猛地一晃,拳頭上覆蓋的赤紅靈力竟被那點蒼青幽光侵蝕掉一小塊,留下一個焦黑的痕跡,傳來一絲詭異的冰冷刺痛!
“什么?!”林梟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愕。他萬萬沒想到,一個丹田破碎的廢物,竟能爆發出如此詭異、如此慘烈的一擊!雖然依舊不堪一擊,但這力量的本質……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心悸!
就在他驚愕的瞬間——
倒飛出去的林雷,身體還在半空,借著那股巨大的沖擊力,左手猛地一甩!
嗤!嗤!嗤!
三道細微的、幾乎融入夜色的烏光,呈品字形,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如同毒蛇出洞,直射林梟的面門、咽喉和心口!正是他從那執法堂跟班尸體上搜刮來的三枚喂毒袖箭!
林梟眼中兇光暴閃:“雕蟲小技!”他右拳來不及收回,左掌閃電般拂出,帶起一片赤紅色的靈力罡風!
叮!叮!當!
兩枚袖箭被罡風掃飛,釘入旁邊的枯樹。但第三枚射向心口的袖箭,卻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罡風最薄弱處,狠狠釘在了林梟左臂外側!
噗!
箭矢入肉!一股強烈的麻痹感瞬間從左臂蔓延開來!
“混賬!”林梟又驚又怒,猛地拔掉袖箭,傷口流出的血液竟帶著一絲詭異的黑氣!這點毒雖然對他煉氣九重的修為威脅不大,但足以讓他氣血一滯!
而林雷的身體,已借著反震之力和袖箭的掩護,重重砸落在十幾丈外一處陡峭的斜坡邊緣!他看也不看結果,強忍著全身骨頭仿佛都要散架的劇痛和右臂的粉碎性骨折,用僅存的左手猛地一拍地面!
“燃!”他心底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丹田深處那點微弱的力量種子被徹底點燃!骨髓深處傳來更劇烈的焚燒痛楚,榨取出最后一絲慘烈的力量!
他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陡峭山坡下那深不見底、被濃重黑暗和瘴氣籠罩的深淵,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身影瞬間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吞噬!
“想跑?!”林梟怒吼一聲,拔掉毒箭,身影如電,瞬間撲至崖邊!但下方只有翻滾涌動的、帶著劇毒腐蝕性的濃重黑色瘴氣,深不見底,如同通往九幽的巨口,早已吞噬了林雷的蹤影。濃烈的瘴氣翻涌上來,帶著刺鼻的腥臭,連他體表的護體靈光都被腐蝕得滋滋作響。
“萬毒淵……”林梟站在懸崖邊,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下方那翻滾的毒瘴,如同盯著一個逃脫獵物的巢穴。煉氣九重的修為,也不敢輕易深入這片絕地。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臂上被袖箭擦破的傷口已經發黑,雖然被雄渾的靈力強行壓制住毒素蔓延,但那一絲詭異的麻痹感仍在。更讓他心悸的是,與林雷對拳的右手上,那個被蒼青幽光侵蝕出的焦黑痕跡,竟隱隱傳來一絲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連他的赤陽靈力都難以完全驅散!
“那種力量……”林梟眼中兇光閃爍,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殺意和貪婪,“小畜生,你以為跳進萬毒淵就能活命?做夢!就算你僥幸不死,爬出來……老夫也定要將你挫骨揚灰,挖出你身上所有的秘密!”
他猛地轉身,猩紅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朝著林家方向大步離去。森冷的聲音在死寂的亂葬崗回蕩:
“傳令!封鎖萬毒淵所有已知出口!派人日夜監視!一只蒼蠅,也不準飛出來!”
---
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著粘稠的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林雷的身體在急速下墜。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還有萬毒淵深處那濃重如墨汁、帶著劇毒腐蝕性的黑色瘴氣翻滾的嗚咽。瘴氣如同億萬只貪婪的毒蟲,瘋狂地試圖鉆透他破爛的衣衫,侵蝕他裸露的皮膚,帶來火辣辣的灼痛和麻痹感。
右臂粉碎性的骨折傳來鉆心的劇痛,每一次顛簸都如同被重錘反復敲打。胸腔里如同塞滿了燃燒的炭火,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拉扯著內臟的創傷,帶出更多的血沫。更恐怖的是丹田深處,那股源自燃骨秘法的微弱力量在剛才與林梟的硬撼和對墜落的強行緩沖中,已經徹底耗盡!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虛弱和冰冷,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即將潰散的意識。
燃骨為薪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此刻才真正展現出它猙獰的獠牙!骨髓深處仿佛有無數把鈍刀在反復刮擦、切割,帶來一種從生命最深處被抽干的極致痛楚。這種痛苦超越了肉體的創傷,直抵靈魂,讓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沉淪的邊緣瘋狂搖擺。
更可怕的是腦海深處!失去了那微弱力量的壓制,之前被強行按捺的瘋狂囈語,如同掙脫了鎖鏈的億萬惡鬼,瞬間反撲!它們尖嘯著、嘶吼著、狂笑著,化作無數扭曲的幻象,沖擊著他最后的理智防線!
尸山血海!斷裂的巨神骸骨!燃燒著蒼青火焰的巨眼!還有林峰臨死前扭曲的臉,林梟那焚滅一切的赤紅巨拳……無數破碎、混亂、恐怖的畫面在他眼前瘋狂閃爍、重疊、撕扯!
“呃啊啊——!”林雷在粘稠的瘴氣中無聲地嘶吼,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混亂而劇烈地抽搐、蜷縮。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撕裂,被這無盡的痛苦、虛弱和瘋狂徹底吞噬、同化!
就在這時——
嗡!
右手掌心那枚沉寂的骨戒,再次傳來一陣清晰的悸動!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純、都要溫和的暖流,如同涓涓細流,緩緩地、堅定地流淌而出,順著手臂的經脈,輕柔地匯入他那如同廢墟般的丹田。
這股暖流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它并未試圖強行壓制那骨髓燃燒的反噬劇痛,也并未直接驅散腦海中的瘋狂囈語,而是如同最堅韌的藤蔓,溫柔地纏繞住林雷那即將崩潰的意識和靈魂核心。
在這股暖流的包裹下,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被隔絕了一層,不再那么尖銳到無法忍受。腦海中的瘋狂囈語和恐怖幻象,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紗,雖然依舊存在,卻不再具有那種直接撕裂靈魂的沖擊力。
一種深沉的、令人靈魂都為之戰栗的疲憊感,如同溫暖的潮水,淹沒了林雷。
他太累了。從丹田破碎的絕望,到骨戒融合的恐怖,到燃骨復仇的慘烈,再到被林梟重創、墜入深淵的絕境……短短一日一夜,他經歷了太多太多,早已透支了生命的所有潛力。
在這股暖流的安撫和深淵下墜的失重感中,林雷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終于無法抗拒那洶涌而來的疲憊。他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了幾下,終于……
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下墜,永無止境的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噗通!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冰冷刺骨的液體瞬間淹沒全身的窒息感!
林雷的身體,如同沉重的石塊,狠狠砸進了萬毒淵底部,一片不知存在了多少萬年的、冰冷刺骨的地下寒潭之中!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本就重傷的身體再次遭受重創,一大口帶著內臟碎塊的鮮血不受控制地噴出,迅速在漆黑如墨的寒潭水中暈染開,又被湍急的水流瞬間沖散。刺骨的冰寒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扎進他每一個毛孔,凍結著他的血液,也暫時麻痹了那深入骨髓的劇痛。
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繼續下沉,沉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冰冷的潭水包裹著他,擠壓著他殘破的肺腑。意識在深沉的黑暗和極致的冰寒中浮沉,瀕臨徹底的湮滅。
就在他即將被這永恒的冰冷與黑暗徹底吞噬的最后剎那——
右手掌心那枚骨戒,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不再是溫和的暖流,而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一個聲音,不再是之前那種沙啞的摩擦、或刻意偽裝的溫柔,而是帶著一種仿佛來自宇宙洪荒之初的、純粹冰冷的金屬質感,直接在他即將潰散的意識核心響起:
“廢物。”
“這點痛……就撐不住了?”
冰冷的潭水,無聲地漫過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