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之上，功德金光和LED屏的冷光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既神圣又荒誕的氛圍。主審法官彌勒佛那碩大的肚腩，像一座肉山，橫亙在原告與被告之間，仿佛是三界之內最后的、也是最不靠譜的一道公平防線。

第一個被傳喚的，是被告方核心責任人——唐玄奘。

他身披那件被自己撕過又被沙僧用“合規膠帶”粘好的錦斕袈裟，步履沉穩地走上證人席。他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迷茫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過了九世輪回和一輪破產清算后，大徹大悟的平靜。

“唐總監，”原告席上，一個由天庭法務部指派的、頭頂長著兩只犄角的律師精，推了推金絲眼鏡，語氣尖銳，“我方指控，你在‘西天取經’項目中，長期、惡意、且有預謀地使用‘緊箍咒’這一高危精神控制工具，對核心技術骨干孫悟空先生，進行了長達十四年的職場PUA。你，認還是不認？”

唐僧雙手合十，微微一笑，那笑容，慈悲中帶著一絲CEO的從容。

“律師先生，你這個定義，有失偏頗。”他的聲音溫潤如玉，通過擴音法陣傳遍整個大雄寶殿，“我從未認為‘緊箍咒’是精神控制工具。在我看來，它是一款……先進的、必要的、旨在提升團隊凝聚力和防止核心人才流失的……高效管理軟件。”

律師精愣住了。他準備了十八套關于“精神虐待”的法律條文，沒想到對方直接重新定義了產品。

“管理……軟件？”

“正是。”唐僧點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種分享先進管理經驗的自豪感，“你們只看到了它的‘疼痛提醒’功能，卻沒有看到它背后深刻的管理哲學。”

他轉向法官席上的彌勒佛，像一個正在進行年終述職的優秀部門經理。

“佛祖座下，請允許我播放兩段工作錄像。”

法庭中央的全息投影亮起。

第一段錄像，是花果山水簾洞的夜景。鏡頭搖晃，顯然是偷拍。畫面里，孫悟空正蹲在一棵桃樹下，面前擺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映得他臉上的猴毛一根根發亮。他一手抓著一個啃了一半的桃子，另一只手在鍵盤上翻飛如雨，嘴里還念念有詞：“這個bug……這個需求……明天早上就要上線……我再加個班……”

時間戳顯示：凌晨三點。

“大家請看，”唐僧的聲音充滿了欣慰，“這是悟空在休年假期間，自愿、主動、且充滿激情地為團隊項目進行遠程技術攻關。是什么，讓他擁有如此崇高的敬業精神？是‘緊箍咒’系統內置的‘項目進度落后自動提醒’功能，在默默地為他賦能！”

旁聽席上一片嘩然。孫悟空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第二段錄像，切換到了女兒國。

畫面里，女兒國國王正拉著孫悟空的手，指著身后一片已經規劃好的土地，深情地說：“大圣，別取經了。留下來，我這片皇家果園，整個承包給你，成立一個‘花果山’主題樂園，你當董事長，我給你投天使輪。”

孫悟空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心動的表情。

就在他即將點頭的瞬間，他突然“啊”的一聲，抱著頭蹲了下去，表情痛苦萬分。

“看到了嗎？”唐僧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惋惜，“這是‘緊箍咒’系統的‘核心人才流失預警’模塊。當系統監測到核心員工有離職跳槽傾向時，會自動觸發‘頭痛警報’，并同步推送《天庭集團競業禁止協議》至其意識終端。這，不是懲罰，而是一種挽留！一種愛護！一種‘我們不希望你被外面那些妖艷的資本拐走’的深沉的、父愛般的關懷！”

律師精的嘴巴已經張得能塞下一個木魚。他感覺自己的法律知識，正在被一種前所未見的、無恥的管理學理論，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他指著唐僧，氣得犄角都在發抖。

“是不是強詞奪理，我們可以現場演示一下。”唐僧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極了準備給全公司畫大餅的CEO。

他轉過頭，看著被告席上的孫悟空，用一種極其溫和的、充滿了鼓勵的語氣，輕聲說：

“悟空，為師相信，你對我們這個團隊，對取經這項偉大的事業，是充滿熱愛的，對嗎？”

孫悟空沒說話。他只是看著唐僧，眼神里，是五百年的五行山，是十四年的緊箍咒，是九九八十一難的背鍋，是那罐醬香型的自己。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兩排森白的牙。

“對。”

他說。

然后，他閉上眼睛，嘴唇微動，用一種比唐僧更標準、更純熟、更充滿了“佛法無邊”的語調，緩緩地，念出了一串古老而又熟悉的音節。

“嗡嘛呢唄咪吽……”

“嗡——”

法官席上，主審法官彌勒佛，那座肉山般的身體，猛地一震。他那張永遠在笑的胖臉，瞬間扭曲成了一團。他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大肚子，仿佛里面有一臺洗衣機在高速甩干。

“哎喲……我的佛祖啊……”彌勒佛痛苦地呻吟著，從法官椅上滾了下來，巨大的身體在地板上彈了兩下，“我的膽結石……我的脂肪肝……我的三高……怎么……怎么一起發作了！”

更詭異的是，法庭上空，那個代表著如來佛祖遠程觀摩的全息投影，也開始劇烈地閃爍、扭曲。如來那張莊嚴的臉，變得煞白，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像素化的冷汗。

“連接……中斷……”投影里的如來，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然后，在一陣亂碼之后，黑屏了。只留下一行系統提示：【由于不可抗力，本次遠程會議已提前結束。】

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孫悟空身上。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已經疼得在地上打滾的彌勒佛，和那個黑掉的投影，臉上露出了一個純良無害的、仿佛剛剛背完《三字經》的微笑。

“不好意思，各位，”他撓了撓頭，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俺老孫最近在研究‘緊箍咒’的源代碼，好像……不小心把它改成WiFi信號了。而且，好像……不小心把密碼，設成了跟靈山中央空調系統一樣的。”

“所以，剛剛我一念咒，”他頓了頓，攤開手，做了一個無辜的表情，“可能……不小心把整個靈山的智能設備，都給……遠程PUA了。”

律師精的眼鏡，“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