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3章 后院

顧老牽著小姑娘的手走向后院。

楮樹的葉子在晨光里舒展著,像無數只小手在輕輕招手。

“選樹皮要瞅準紋路,”顧老蹲下身子,指著一棵三年生的楮樹,“你看這樹皮,得是淺褐色帶點青,摸上去要糙中帶潤?!?

小姑娘踮著腳,伸手輕輕撫過樹皮,指尖沾了點泥土也不在意。

林欣然舉著相機跟在后面,鏡頭里顧老的白發與小姑娘的羊角辮在樹影里交疊。

許凜調整攝像機角度,把樹皮的紋理、老人的指腹、孩子的眼神都收進畫面。

風穿過樹葉,沙沙聲里混著小姑娘細碎的提問:“顧爺爺,為什么太光滑的樹皮不行呀?”

“太光滑的是新皮,纖維嫩得像沒長結實的娃,”顧老用指甲輕輕摳下一點樹皮碎屑,“得要這種能捻出絲的,做出來的紙才筋骨硬朗。”

許凜忽然想起顧老說過,當年他師父教他選樹皮時,也是這樣蹲在樹下,一講就是一下午。

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織出晃動的網,把幾人的影子都網在了里面。

林墨跑前跑后地拍著,忽然在一叢蒲公英前停住腳。

蒲公英的絨毛上沾著露水,風一吹就顫巍巍地晃,像誰在上面擱了串星星。

“欣然姐,你看這蒲公英,”林墨招呼道,“跟晾著的宣紙一樣,都能兜住光呢?!?

林欣然湊近了拍,鏡頭里蒲公英的絨毛與遠處晾紙的白影漸漸重疊。

許凜把這一幕也錄了下來,他想,或許可以給這段畫面配段顧老的話。

配那句“紙是草木做的,心里得裝著陽光和風雨”。

選好樹皮,顧老帶著小姑娘去石臼邊。

他從墻角拖出個小竹凳,讓小姑娘坐在旁邊看。

“接下來要搗漿,”顧老拿起那根用了幾十年的搗杵,“這活兒得有耐心,就像給糙米碾成粉,急不得?!?

搗杵落下,咚的一聲,震得石臼邊的草葉都抖了抖。

小姑娘學著顧老的樣子,小手攥成拳頭,跟著搗杵的節奏輕輕晃。

許凜的鏡頭從搗杵移到小姑娘臉上,她的睫毛上還沾著點晨露,像落了只透明的蝴蝶。

林欣然把這瞬間定格,照片里老人的背影與孩子的側臉被晨光鍍上了金邊。

茶婆不知什么時候又來了,手里提著個竹籃。

籃子里是剛摘的青棗,顆顆飽滿,泛著瓷光。

“歇歇再干吧,”茶婆把青棗倒在石桌上,“讓孩子嘗嘗鮮?!?

顧老停下搗杵,用袖口擦了擦汗。

小姑娘拿起顆青棗,先遞到顧老嘴邊:“顧爺爺吃?!?

顧老笑著咬了一小口,棗汁濺在胡子上,像落了滴露珠。

許凜拍下這一幕,忽然覺得這院子里的時光走得格外慢。

慢得能數清搗杵落下的次數,慢得能看清青棗上的絨毛。

“顧老,”許凜忽然開口,“您年輕時,是不是也像小姑娘這樣,跟在師父身邊學手藝?”

顧老嚼著青棗,眼睛瞇成了條縫。

“是啊,”他望著石臼里漸漸細碎的紙漿,“那時候我才比她高半個頭,天天跟在師父屁股后面,看他抄紙、晾紙?!?

“師父總說,紙有魂,你對它上心,它就對你盡心。”

“有回我抄壞了幾十張紙,急得直哭,”顧老笑出了聲,“師父沒罵我,就蹲在紙漿池邊,一張一張撿起來看。”

“他說,你看這壞了的紙,纖維沒纏結實,就像人沒站穩腳跟,風一吹就倒?!?

小姑娘聽得入了神,手里的青棗忘了吃, juice順著指縫往下滴,滴在地上,洇出個小小的深色圓點。

像宣紙上暈開的第一滴墨。

“后來呢?”小姑娘追問,眼睛瞪得圓圓的。

“后來啊,”顧老拿起她的小手,往她手心里放了點濕紙漿,“師父讓我摸紙漿,摸了整整三天?!?

“讓我記住這手感,記住纖維在手里怎么纏,怎么抱成團。”

小姑娘的手被紙漿弄得黏糊糊的,卻笑得咯咯響。

“像在玩橡皮泥!”她興奮地說。

“對嘍,”顧老點頭,“但這比橡皮泥金貴,能造出能藏住時光的東西。”

許凜的鏡頭一直沒停,他想把這些話都記下來。

記在畫面里,記在心里。

快到中午時,非遺保護中心的人來了。

為首的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叫張弛,手里捧著卷圖紙。

“顧老,許先生,”張弛把圖紙在石桌上鋪開,“傳習所的設計圖改好了,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圖紙上,幾排青瓦白墻的房子圍著個大院落,院子中央畫著棵枝繁葉茂的楮樹。

“我們特意留了塊地方,”張弛指著圖紙右下角,“建個玻璃暖房,冬天也能晾紙?!?

顧老的手指在圖紙上慢慢劃過,從門口的石臼到后院的楮樹林。

“這地方,”他指著院子中央,“得留塊空地,能曬紙,也能讓孩子們跑?!?

“行,”張弛立刻掏出筆,在楮樹旁邊畫了個圈,“就按您說的,留塊曬紙場。”

小姑娘湊過去看圖紙,忽然指著暖房的位置說:“這里能種蒲公英嗎?”

張弛愣了愣,隨即笑了:“當然能,你想種多少種多少?!?

“等暖房建好了,第一個蒲公英就由你來種。”

小姑娘高興得拍起手,羊角辮上的紅繩在陽光下跳得歡快。

許凜把這互動也錄了下來,他覺得這圖紙上的線條,突然有了溫度。

中午飯是在顧老家吃的,茶婆烙的蔥花餅,就著腌黃瓜。

小姑娘吃得格外香,嘴角沾著餅渣,像只偷嘗了蜜的小松鼠。

顧老看著她,時不時往她碗里夾餅,眼里的笑意像化開的蜜糖。

“顧老,”許凜咬了口餅,“等傳習所建好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辦個開營儀式?”

“讓喜歡手藝的孩子們都來看看?!?

顧老點頭:“好啊,再請涇縣的老周來,他的竹簾做得好,讓他也露兩手?!?

“還有茶婆,”林欣然接話,“茶婆的剪紙也該亮亮相?!?

茶婆笑著擺手:“我那算啥手藝,瞎剪著玩的?!?

“怎么不算,”顧老放下筷子,“你剪的紙花,能在宣紙上開半年不褪色,這就是本事?!?

小姑娘歪著頭問:“茶奶奶,您能教我剪紙嗎?我想剪楮樹葉?!?

茶婆眼睛一亮:“當然能,等你學會了選樹皮,奶奶就教你剪?!?

飯桌上的笑聲漫出屋門,驚飛了院墻上的幾只麻雀。

許凜看著這熱鬧的場景,忽然覺得這院子里的時光,既老又新。

老的是手藝的根,新的是傳承的芽。

下午,許凜帶著林墨去拍附近的楮樹林。

林墨扛著相機,一邊走一邊說:“許哥,你說咱們這片子,真能讓更多人喜歡上宣紙嗎?”

許凜望著遠處的樹林,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

“不知道,”他老實回答,“但至少,我們讓看到的人知道,有這么一群人,在認真做一件事?!?

“就像這楮樹,不管有沒有人看,春天照樣發芽,秋天照樣結果?!?

林墨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指著一棵楮樹說:“許哥,你看那樹干上的字?!?

樹干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紙”字,看筆跡像是孩子刻的。

字的周圍新長出了圈樹皮,把筆畫裹得暖暖的。

“這是誰刻的?”林墨好奇地問。

許凜湊近了看,字刻得不深,像是用石塊輕輕劃的。

“也許是以前來學手藝的孩子,”許凜猜測,“想讓樹也記住這門手藝。”

林墨舉起相機,把這帶字的樹干拍了下來。

“等片子結尾,就用這個鏡頭,”他說,“配句‘樹記得,風記得,我們也記得’?!?

許凜笑了,他覺得林墨這話,說得比任何臺詞都好。

回到顧老家時,看到小姑娘正在學撕樹皮。

顧老握著她的小手,教她順著纖維的方向撕。

“要像給布料撕口子,得找對紋路,”顧老的聲音很輕,“不然就撕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

小姑娘學得認真,小臉憋得通紅,額頭上滲著細汗。

撕下來的樹皮雖然還不規整,但已經能看出纖維的走向。

“真棒!”顧老夸道,從兜里掏出塊水果糖,“獎勵你的。”

小姑娘把糖紙剝開,卻先遞到顧老嘴邊:“顧爺爺先吃?!?

顧老笑著搖搖頭:“你吃,這是你應得的?!?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小姑娘含著糖的笑臉上,像幅甜甜的畫。

許凜把這一幕拍下來,覺得鏡頭都沾了點甜味。

傍晚時分,小姑娘的媽媽來接她了。

“顧老,真是麻煩您了,”女人連連道謝,“這孩子回家就念叨您,說還要來學做紙。”

“歡迎來,”顧老擺擺手,“讓孩子多接觸點老手藝,是好事。”

小姑娘臨走時,把那個畫滿紙坊的本子留給了顧老。

“顧爺爺,這個給您,”她說,“等我下次來,再畫新的?!?

顧老接過本子,像捧著件稀世珍寶。

“好,爺爺等著你的新畫?!?

看著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著媽媽走遠,顧老站在門口,望了很久。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張鋪開的宣紙。

許凜把攝像機放下,走到顧老身邊。

“顧老,您看,”他指著天邊的晚霞,“今天的晚霞,像不像您染的紅宣紙?”

顧老抬頭望去,晚霞正從橘紅慢慢變成絳紫,像宣紙上暈開的顏料。

“像,”他說,“比我染的好看?!?

“自然的手藝,比人的巧?!?

“但人的手藝,能把自然的美留住,”許凜接話,“就像您做的紙,能把晚霞的顏色記在上面。”

顧老轉過頭,看著許凜,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

“小許啊,”他拍了拍許凜的肩膀,“你這話說得,比紙還有魂。”

晚飯前,許凜接到了王大爺的電話。

“小許,你王大媽包了餃子,要不要來嘗嘗?”王大爺的聲音透著熱乎氣。

“剛跟我孫子視頻,說起你拍的紀錄片,他非要看看你拍的宣紙長啥樣?!?

許凜笑了:“大爺,等我們拍得差不多了,先給您和孫子看樣片?!?

“那敢情好,”王大爺高興地說,“我讓我孫子也學學,別整天就知道玩手機?!?

掛了電話,許凜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

星星一顆接一顆地亮起來,像誰在黑紙上撒了把碎銀。

他忽然覺得,自己拍的不只是手藝。

是藏在時光里的念想,是握在手里的溫度,是從過去流向未來的河。

林欣然抱著相機走過來,屏幕上是今天拍的照片。

有露珠里的院子,有顧老教小姑娘撕樹皮的手,有圖紙上的楮樹。

“許哥,”林欣然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說,十年后,我們再來拍顧老,會不會看到小姑娘也在教孩子做紙?”

許凜望著照片里顧老的笑容,點了點頭。

“會的,”他說,“就像楮樹會結果,紙漿會成紙,傳承這回事,從來都不騙人。”

晚風吹進院子,晾著的宣紙輕輕晃,像誰在低聲訴說。

許凜拿起攝像機,對著夜空拍了段星軌。

他想,這些星星的光,說不定也曾照過顧老的師父,照過更早的造紙人。

而這些光,還會接著照下去。

照在傳習所的院子里,照在孩子們學做紙的手上,照在一張又一張帶著草木氣息的宣紙上。

夜深了,許凜收拾好設備,準備回家。

顧老送他到門口,手里還拿著那個小姑娘留下的本子。

“路上慢點,”顧老說,“明天別來太早,我想把這些畫都裱起來?!?

“好,”許凜點頭,“我們晚點來,不打擾您?!?

轉身時,許凜看到顧老把本子小心翼翼地放進個木匣子。

木匣子里,還躺著幾張泛黃的宣紙,上面有淡淡的墨跡,像誰寫了又沒寫完的故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風里帶著楮樹葉的清香。

許凜想起白天的種種,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不是成就感,不是滿足感,是種更柔軟的感覺。

像手捧著剛抄好的宣紙,既怕碰壞了,又想讓更多人看看。

路過那家文房四寶店時,櫥窗里的宣紙還在。

路燈的光落在上面,泛著溫潤的光。

許凜停下腳步,看了很久。

他想,這張紙里,或許也藏著個故事。

主站蜘蛛池模板: 类乌齐县| 波密县| 岳阳市| 靖安县| 思茅市| 南投市| 景泰县| 抚顺县| 平遥县| 凉山| 轮台县| 定西市| 罗甸县| 彭州市| 岱山县| 泾源县| 凭祥市| 老河口市| 陕西省| 成都市| 德州市| 玛曲县| 沅江市| 共和县| 武冈市| 樟树市| 土默特左旗| 静乐县| 贵定县| 西乌| 鄄城县| 新河县| 应城市| 宣威市| 岚皋县| 达拉特旗| 兴义市| 搜索| 巩义市| 宝兴县| 昭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