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洗，星河低垂。

山路漫漫，王恒安穿著身道袍，掌著雁魚燈，眼神飄忽，不斷往王卯彧望去。

只因一旁秦緋月亮著眼珠子，眨著眼睛緊緊盯著他，什么也沒說，但那清澈明亮的眼神，卻讓他止不住地躲閃，莫名心虛不已。

王卯彧也極不習(xí)慣，他昏黃眼珠不斷躲閃著王恒安目光，扭捏著身體，夾著尾巴，心中擔(dān)憂止都止不住。

‘宅院大王怎么老看我，難道本大王有什么不妥之處。’

他左思右想，看了身上小衣，頓時也覺得頗為可笑，實在有損虎大王顏面，立馬落后幾步，側(cè)跑躲到秦緋月身后，緊張兮兮躲避王恒安目光。

‘都怪蠢狐，非逼我穿這小衣，王小狗已經(jīng)夠了，可不能再添個小衣虎的綽號。’

王恒安視線跟著王卯彧轉(zhuǎn)動，等偏過頭尋他，卻瞬間對上秦緋月視線，心中一慌，趕忙正視前方，輕咳一聲，說道：

“緋月，那包里的銀錢算是你借給我的，到時候攻打……”

“公子喜歡那位……”秦緋月眼神被銀錢兩字打散一瞬，又瞬間凝聚，打斷自家小恩人話語，“那位女道士？”

“沒有！別瞎說，只是需要丹藥，正好她會煉丹，才……”

秦緋月移開目光，手背在身后，腳步歡快不少，嘴中嘟囔著：

“緋月覺得那女道士不適合公子……”

啊？

王恒安一頭霧水，不知怎么扯到這話題上，腦中急轉(zhuǎn)，再輕咳一聲：

“說起來，緋月你后來回了山里，過得如何。”

腦中想了半天，也只好拿別的話題轉(zhuǎn)移這小狐貍注意，莫要讓她再提這個尷尬話題。

秦緋月聽罷，自然知道小恩人說的是自己被恩人從河中救起后的事情，她歪著頭望著月亮，聲音自然輕柔：

“公子，那年蒙恩人搭救回山，一開始日子其實挺簡單的，我就找最偏僻的角落安家，躲開獵人弓箭，避開那些兇惡大妖，后來，也不知怎的，修煉著忽然就能變成人形了，還學(xué)會了些小把戲，比如讓花兒開得快一點，或者弄出點小幻影嚇唬松鼠……”

她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那時候呀，每天就是在林子里追追蝴蝶，找找最漂亮花兒，收集些亮晶晶的小石頭，日子……是有點枯燥啦，但也沒人欺負我，挺自在的。”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狡黠和懷念：

“直到有一天，我在小溪邊撿到一顆特別漂亮的小石頭，突然就被一只貍花貓給搶走了！”

她說著，假裝氣鼓鼓瞪了旁邊王卯彧一眼。

王卯彧糾結(jié)著身上小衣，聞言懶洋洋喵了一聲，尾巴尖得意甩了甩。

“那貓可兇了，還說自己是什么虎子，我當(dāng)時又氣又怕，可后來一想，虎子這名頭在山里好像挺唬人的？我就……我就動了歪心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絞著衣角。

“我找到他，讓他頂著虎子的名頭去嚇唬那些以前欺負過我的壞妖怪，把它們藏的寶貝要過來，我們平分，那些家伙果然被唬住了，真給了不少好東西……直到……直到遇上了六娘子。”

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絲后怕：

“她只是遠遠看了我們一眼……我就感覺像被山壓住了一樣，喘不過氣，她沒拆穿我們，只是讓我們逃命，說那些妖怪告到了虎穴里，山君聽了便說要娶我，不同意就要扒我倆的皮，我們當(dāng)時嚇得魂都快沒了，想起恩人說讓我遇到事情可以去尋她，就灰溜溜跑出山了。”

銀輝灑滿山徑，將樹影拉得斜長，秦緋月話語好似帶著寧靜，讓氣氛變得格外柔和。

而王恒安也不想著岔開話題了，他聽得入神，目光錯過秦緋月，再度流轉(zhuǎn)到王卯彧身上。

王卯彧用爪子撓了撓耳朵，接過話頭，聲音帶著一點迷糊：

“大王想聽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好像……一睜開眼睛，就在山里了，餓得前胸貼后背，就循著奶味，稀里糊涂鉆進了一個好大的山洞，里面好多虎頭小崽子在喝奶，還有人在教它們念書認字……”

他的貓眼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澈：

“后來六娘子來了，她看了我一眼，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但她沒說，只是讓其他管事的大妖怪別管我，我就這么混在里面，有奶喝，還能讀書，直到有一天，我在發(fā)現(xiàn)了一塊會發(fā)光的小石頭，特別漂亮！我想著六娘子對我好，就叼著石頭想送給她當(dāng)謝禮……”

他有些羞怯，尾巴懊惱拍了拍地。

“結(jié)果半路上，被一只眼尖的紅毛狐貍給撿走了，我氣不過，就去追……然后……”

他看向秦緋月，后面的事情不言而喻。

兩小妖講完自己的故事，不約而同地看向王恒安，明亮眼眸里充滿了好奇。

月光下，王恒安笑容溫和，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復(fù)雜。

娘親失蹤的謎團，那戴著狐面擄走她的怪人，深藏心底的思念與擔(dān)憂……這些沉重心事，如何能與這兩個單純的小家伙訴說？至于前世光怪陸離的記憶，更是無法啟齒的秘密。

而這一世，困守老宅的孤寂、科舉被阻的憤懣……樁樁件件，皆是愁苦，又怎能說出來徒增他們的煩惱？

沿著山道跨入平原，沉默在月光下蔓延，夜風(fēng)拂過樹葉沙沙作響。

兩小妖似乎感受到王恒安那份深藏的沉重，眼中好奇漸漸被關(guān)切取代。

王恒安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星河，目光悠遠，仿佛穿透夜色，回到了某個久遠記憶里。

他聲音變得輕柔舒緩，帶著一種溫暖：

“我啊……也曾在一片山林里迷過路，那林子很深，草長得比人還高，遮天蔽日，連方向都分不清，越走心越慌，仿佛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他停頓了下，兩小妖聽得入神，連呼吸都輕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時，前面……忽然出現(xiàn)了兩對小小燈火，兩盞幽碧，一對暖黃，它們就在前頭，不高，就那么亮著。”

秦緋月和王卯彧同時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那兩對小燈，心里就莫名安定了，我也跟著它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草木漸漸稀疏，月光重新灑落下來……然后，豁然開朗！”

王恒安收回目光，溫柔落在兩小妖身上，嘴角揚起笑容：

“現(xiàn)在想來啊，那四盞為我引路的燈火……可不就是一只迷路的小狐貍，和一只懵懂的貍花貓嗎？”

話音落下，道中一片靜謐，銀莎溫柔籠罩著三人。

秦緋月眼眸氤氳起一層薄薄水霧，在月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她猛地低下頭，肩膀微微抽動，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嗚咽聲。

王卯彧則是一愣，隨即貓眼亮得驚人，他喵嗚一聲，挺起胸膛，尾巴高高翹起。

看著兩小妖反應(yīng)，王恒安心頭那虛空深淵，似乎也被悄然填進一座山壘。

前路依然荊棘密布，但此刻，夜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