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凡笑的合不攏嘴，這種的氛圍，把寧凡原本沉重的心情沖散了幾分。

或許本就應該輕松點的，因為與他們朝夕相處，難道還有更了解他們的人嗎？

他們并不是什么洪水猛獸，相反，他們是一代最樸實，最善良的人，這個城市的一切也都與他們息息相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才是城市真正的主人。

老蔡換座到寧凡旁邊，從口袋里拿一把錢，有100的，50的，還有一些零錢。

寧凡不明所以，老蔡解釋道：“這是剛才劉楊讓我交給你的，醫藥費，他知道不夠，可他身上就這么多了，剛才我數了數，一共245，你先收著。”

見寧凡有拒絕的意思，老蔡干脆直接塞到寧凡懷里。

“我看你這會高興，才敢拿出來，劉楊他要是還有一點臉，都不會讓我把錢轉交給你。”

寧凡朝周圍張望：“劉哥他人呢？”

“已經走了。”

老蔡看著寧凡說道：“當初，很多工地因為他有先天性脊柱側彎，不要他，張總見了他，直接要把人攆走，是你硬把人留下來的。”

老蔡又拍了拍寧凡的肩膀：“寧凡，咱老爺們，肚量要大，別跟劉楊計較，他那一下真不是故意的，我說句公道話，誰能想到，你這么穩重的人，會往那兩輪電瓶車上爬，所以你小子也占一部分責任。”

寧凡笑道：“是，是，我沖動了，當時我太著急，沒人聽我說話，我就想往高的地方去，然后振臂一呼，工人們就都聽我的了，哈哈哈！”

“都一樣，誰不著急，你別看咱面前這幾個在笑著說話，心里指不定急成啥了，可急沒用，真的，你問問，誰干工地的久的，沒被拖欠過工資？老余，你年齡最大，你跟寧凡說說。”

老余坐在自己的鞋上，將手里的筷子折成兩段，露出幾顆黃牙。

“嘿，那都以前的事了。”

“說說么，給大家伙找點樂子聽聽。”

“他不我說，老余偷偷跟我說過，我知道。”

“我靠兒，你別胡吊扯！”

說話的工人寧凡只知道姓孫，也很年長，一條褲子拎的老高，一條褲子拖到腳后跟，皮膚黑黃，寧凡猜他干工地之前，肯定是個莊稼人。

“這老余真是倒霉鬼托生的，干一家工地，被拖一回工資，說好的一天220，人家就給150，在南河省干不下去了，跑到徽安省干，你猜怎么著，來第一天被黑中介騙了500的體檢費，你說招不招人喜？”

老孫說的一口地道方言，搭配上浮夸的動作，引的眾人一陣哄笑。

老余有些急了：“我日他代，那幾家老板缺我（方言坑人的意思），連個合同都沒寫，他說多少就多少，告警察也沒有用，來了這才知道，干個活還有合同，你等我今年過年回去，再找那老板算賬！”

也不知道是誰，聊開心了，突然冒出來一句：“那你現在簽了合同，不還是要不到錢。”

空氣中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瞬，老孫將褲腿放下，笑了笑，將臉側向了一邊。

原本還算歡樂的氛圍，頓時陷入了沉寂，只有些許鞋底摩擦水泥地的聲音。

寧凡抿了抿嘴唇，將話題旁引：“對了，你們都找到新工作了吧？”

老蔡回道：“寧凡，說出來你別生氣，其實我跟他們幾個，老早就留了后手，我們都有手藝在身上，找個新工地干不難。”

“那我怎么會生氣，好事，再說是工地對不起你們。”

“這事誰都沒料到，工地欠的也不算多，萬把來塊錢，我一個多月就干回來了，可……”

“蔡叔，有話你就說。”

蔡叔示意寧凡到一旁說話。

“咋了蔡叔？”

“這話我不敢當著老余的面說，可想了想，也沒人能幫他了。”

“老余快60了，重活干不了，前幾天我們幾個到城北的工地上去問，人家指名道姓不要他，還有劉楊，脊椎塌陷，還有老謝，手指殘缺，他們幾個都不好再找活。”

寧凡沉默，沉默是因為無力，無力是因為有愧。

老蔡繼續說道：“別的人我不知道，可劉楊他家里情況是真不太好。”

寧凡抬頭。

“劉楊也是從南河省過來打工的，就因為先天性脊柱側彎，快30了才娶到老婆，這病是他爹遺傳給他的，他心里有恨，就帶著老婆孩子來到廬州，他住那地方你也知道，咱去過。”

寧凡點點頭。

“唉，這劉楊，明明是農村人，以為住到省城，就是城里人了，非讓孩子上好學校，學什么鋼琴、音樂，這不是瞎折騰么，這些年掙的錢，全搭孩子學費里了。”

寧凡終于開口道：“我記得，他一個月有小一萬。”

“那你也不瞧瞧他一個人掙錢，幾個人花，他老婆天天接送孩子，得一點空就去擺攤，也就掙點買菜錢，還有家里的兩個老父老母，為了他結婚，把血汗錢掏干掏凈，他再有恨，也不可能真不管！”

“到現在，他還欠我幾千塊錢沒還，這一時半會，我也不打算要了。”

“寧凡，他們幾個能留在工地這幾年，可以說全都靠你，你心善，明眼人都能看見，大家心里就算有氣，也都沒說什么，現在已經到了分頭的時候……好孩你也該考慮考慮將來了。”

又和老蔡聊了幾句，他便叫上剛才坐著的幾個人，騎著一輛三輪車離開了工地。

他剛才的意思，寧凡聽出來一點，是想讓自己再幫幫劉楊他們，可現在工地沒了，自己也處于失業的狀態，大老張到現在也聯系不上，該怎么幫，又能怎么幫？

……

下午六點，寧凡最后一個離開工地。

當他親手關上工地大門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弱小，什么都改變不了。

來到車旁，發現車身滿是灰塵和泥點，這附近有好幾個工地，經常有拉貨的重噸貨車路過，想來，是自己沒停對地方。

思考了片刻后，寧凡還是決定，去加油站洗個車，因為他剛剛在車里發現一張額度很大的加油卡，上面的宣傳標語寫著：加油免費洗車。

寧凡隨著下班的車流，一路走走停停。

他心里難受的厲害，可偏偏，在一個等紅燈的路口，因為不熟悉操作，不小心把車篷給打開了，手忙腳亂下，關了半天，硬是沒關上。

“我日，這怎么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