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醉薇沒有言語，只是輕輕點頭。

她的目光追隨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仍回蕩著他剛才訴說“幻想”時的眼神，溫柔得像盛在杯中溫熱的牛奶，濃郁而妥帖，帶著令人心安的暖意和一絲無法言說的哀傷。

關于愛情，語文可能是最具有滯后性的學科，她的思緒突然被拉回了高中課堂。

《氓》曾有一句話，“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高中的時候語文老師是位胖乎乎的男老師，提問到這句話的含義，回答的是一位男同學，他直截了當地說了答案，“年輕的姑娘們呀，不要沉溺在與男子的情愛中。男子沉溺在愛情里，還可以脫身。女子沉溺在愛情里，就無法擺脫了。”

高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所以男同學翻譯的時候，班級里已經有些低低的笑聲了。

她也抿著嘴偷笑，拍了拍同桌，想說兩句玩笑，不知怎么被老師發現了，把她叫了起來，她頓覺不好意思，臉熱熱的，有點害羞。

但老師沒有放過她，“蒼醉薇，你說說，這背后的更深的意義。”

她沉默了一下，老師一直在等她說出答案，她說，“愛情于男性而言是生活的調味品，換了也無妨，但愛情于女性而言卻是必需品，愛了就會全心全意地付出，所以女性不能沉溺在愛情里，會失去自我，女性應該更獨立，不靠任何人，靠自己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老師笑了一下，就這么話題延伸了一下，也許這只是老師的隨口一講，卻給他們上了一課。

可惜，她不是一個好學生，她沒有記住老師的這堂課。

她還是把愛情看得太重了。

于是，生活又給她上了一課。

她正發呆，手機振動了一下，看到了一條陌生短信。

——我知道是你做的，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好過，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蒼醉薇哼笑了一聲，猜到是施果果，分手那天粘著樂宸的三十八線小明星。

她心道，你已經付出代價了，不是嗎？

也許有錢有勢確實會讓人少遭罪，她能做的只是讓這個人身上有個難以去除的污點。

用陌生號碼，說明是別人代勞，那么至少她還在里面遭罪，這就夠了。

說起來，把施果果送進去這件事，她還要感謝鬼將軍程愈疾。

她又想到樂宸，不知道樂宸回到他們曾經的家時，看到被她拆得七七八八的家是什么感想？

分手的感覺并不好，但想到他不好受，她反倒好受了一點。

從此以后，一別兩寬。

。

樂宸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仿佛這樣就能隔絕眼前的現實。

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意識到自己正死死摳著身邊的沙發靠背，指節都泛了白。

他顫抖著手撥通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聽筒里傳來短暫的等待音，緊接著便是一聲無情的掛斷。

嘟嘟的忙音像冰冷的針，一下下扎在他心上。

他在想，蒼醉薇給他打電話他不接時，也是這樣難過至極嗎？

他不敢再試，怕徹底激怒她。

在這天之前，他從未想過那道熟悉的身影會真正轉身離去。

他更未曾料到，這分離的預兆一旦降臨，竟會像洶涌的暗流般瞬間將他卷入無邊的痛苦之海，窒息的絕望如影隨形。

目光所及，是地板上那堆被她遺棄的、被統稱為“垃圾”的回憶碎片。

它們無聲地嘲諷著他的自以為是。僅僅是看著，樂宸便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雙腳虛軟，險些站立不住，整個世界仿佛都在腳下旋轉。

那些破碎的物件，曾經是他們一起親手制作的心血。

它們臟了，碎了，就像他親手打破的、那段他如今才恍然發覺珍貴無比的時光。

那時他們只能靠著兼職賺取的微薄薪水度日，可記憶中的陽光卻格外明媚。

他記得，逼仄的出租屋里總是回蕩著他們的笑聲，她明亮的眸子彎成月牙，嘴角的梨渦盛滿了比蜜還甜的快樂。

他們曾一起小心翼翼地組裝那個小小的手工房屋模型，在被現實敲打時，他們也相擁著發誓，哪怕家里永遠反對，就租個小房子結婚。

她依偎在他懷里，聲音輕柔而堅定地描繪著他們的婚禮——“樂宸，我不要盛大的，只要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儀式就好。”

記憶里，她眼中光芒璀璨，如同墜落了整個銀河，那是對“家”、對他們共同的未來，最純粹的憧憬與渴望。

“樂宸，”她曾抬頭望向他，眼眸亮晶晶的，“我終于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了。”這句話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他腦海里，此刻卻像帶著倒刺的鉤子，勾起更深的痛楚。

又何嘗不是在渴望著一個家？一個由他親手筑起的、卻被他親手摧毀的家。

而畫面陡轉，他腦中清晰地浮現出蒼醉薇端著酒杯說要和他喝分手酒的樣子。

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美麗眼睛，當時卻紅得嚇人，淚水在里面倔強地打著轉，不肯落下。

看著那樣的眼睛，他只覺得心臟被人狠狠攥緊，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那一刻的沖擊，遠比他想象的更甚。

突然，手機的提示音尖銳地響起，撕破了室內的死寂。

樂宸的心猛地一跳，屏幕點亮，映入眼簾的卻是冰冷的“郵箱”提醒圖標。發件人是“繁星科技”。

他失神了片刻才想起，是時珖承諾過會發來如何在天臺上找到蒼醉薇的記錄視頻。

手指有些不聽使喚地在屏幕上滑動，幾次才點中下載鏈接。

點開視頻，畫面被無邊無際的灰暗雨雪籠罩。

一個小小的飛行器在密集的雪幕中艱難穿梭，從一個模糊的樓頂輪廓飛向另一個，偶爾會在空中短暫懸停。

他知道，這是在比對著蒼醉薇那張作為唯一線索的、模糊的城市夜景圖，艱難地定位。

時間在冰冷的畫面中一分一秒流逝，突然，飛行器的視野猛地拉近——在一個空曠寂寥的樓頂邊緣，一個渺小的白色身影，在紛飛的雨雪中顯得那么脆弱，單薄得如同一張隨時會被風吹散的紙。

那身影只穿著一件露肩的禮服，蒼白得刺目。樂宸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冰錐狠狠捅穿，劇痛伴隨著刺骨的寒意彌漫全身，那是他送給她的訂婚禮物！

這一刻的場景，與噩夢之中的場景融為一體，他手發抖，甚至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