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天沒亮就爬起來了。

舊飯盒里的羊皮紙被他用保鮮膜裹了三層，塞在貼身的白T恤口袋里，隨著心跳一下一下蹭著胸口。

他蹲在灶臺前，往新定制的恒溫鍋里倒陳釀梅子醬時，手都在發顫——這口鍋是沈眉莊托朋友連夜從廚具城調的，溫控表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此刻正顯示著119.8℃，像顆紅色的小太陽。

“先加十三香？”沈眉莊抱著從老字號醬園買來的罐裝蜂蜜，發梢還沾著晨露。

她昨天特意請了半天假，跟著林小滿跑了五條街選梅子醬，說是“好原料才能配好配方”。

此刻她踮腳看了眼火候，突然伸手按住他要撒香料的手，“等等，爺爺教過你，香料要分前三后三。”

林小滿愣了愣，鼻尖突然泛起酸意。

爺爺確實說過，熬鹵像下棋，先下的是馬后炮，后補的是過河卒。

他望著沈眉莊發頂翹起的小卷毛，突然笑出聲：“沈秘書，你這是要搶我祖傳手藝的飯碗？”

“誰搶你了。”沈眉莊耳尖一紅，把蜂蜜罐往他懷里一塞就轉身，卻在轉身前偷偷勾了勾他的小拇指，“快熬，我幫你看著溫度。”

晨光透過紗窗漏進來，在兩人交疊的影子里，恒溫鍋開始咕嘟冒泡。

十三香的辛香撞開梅子醬的酸甜，在廚房凝成一團金色的霧。

林小滿舀起一勺醬料，琥珀色的液體拉著絲落回鍋里，他舔了舔勺子邊緣——是了，酸得像小時候偷喝爺爺酒壇里的梅酒，香得像除夕夜里灶上燉的臘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像奶奶塞在他書包里的麥芽糖。

“走！”他把鍋往泡沫箱里一裹，抄起竹編的串籃就往外沖，“今天讓老巷口嘗嘗什么叫‘根扎穩了的味道’。”

擺攤的三輪車剛支起來，香味就先竄了出去。

“這味兒......”隔壁修鞋的王大爺扒著攤位擋板探頭，老花鏡滑到鼻尖，“像我閨女去年從蘇州帶回來的蜜餞，又像我老伴兒腌的酸豆角！”

“不止！”賣炒栗子的張嬸舉著漏勺從巷口跑過來，栗子殼撒了一地，“還有我老家過年熬的十三香鹵！

小滿你這是把南北味兒揉一塊兒了？“

林小滿笑著翻烤架上的羊排，新刷的醬料在炭火上滋滋冒油，火星子濺起來，把“林串兒”的木牌映得發亮。

他扯著嗓子吆喝：“祖傳秘方！

吃一口能夢回童年，兩口能想起初戀，三口......“他故意拖長音，”三口能讓你想給我這小攤兒寫首詩！“

圍觀的人哄笑起來。

人群最前面突然擠進來個系碎花圍裙的女人——是巷口超市的劉姐。

她手里攥著兩瓶冰鎮酸梅湯，額頭還掛著汗：“小滿，姐剛在倉庫理貨呢，這味兒順著通風管道鉆進去，我貨架都沒碼完就跑來了。”她把酸梅湯往操作臺上一放，搓了搓手，“能不能讓我先嘗一口？

就一串！“

“劉姐這話說的。”林小滿夾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脆骨遞過去，“您這超市平時沒少照顧我生意，我還能藏著掖著？”

劉姐咬下第一口時，眼睛就瞪圓了。

酸梅湯瓶子“當啷”掉在地上，她顧不上撿，手指死死摳著圍裙邊：“我爸......我爸走之前，總說想再吃口他娘熬的蜜梅鹵脆骨。”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啪嗒啪嗒掉在串簽上，“三十多年了，我以為這味兒早沒了......”

人群突然靜了。

不知誰輕輕嘆了口氣，接著是抽鼻子的聲音。

穿校服的小姑娘抹著眼睛翻書包：“我奶奶熬的醬也是這樣！”送外賣的小哥把保溫箱往地上一扔：“老板，給我來二十串！

我媽在老家，我拍視頻給她看！“

“好嘞！”林小滿的手速更快了，額角的汗順著下巴滴進領口，“都排好隊啊，保證人人都能嘗到！”他余光瞥見斜對面的“周記烤串”門可羅雀，周陳宇正站在玻璃門后擦桌子，抹布在桌面劃出重重的痕。

“小滿。”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人縫里鉆進來。

蘇晚晴穿著米色風衣，懷里抱著筆記本，發梢沾著剛才的淚——她來得早，從頭看到尾。

林小滿遞串的手頓了頓：“蘇老師？

您這是......“

“試吃。”蘇晚晴接過他遞來的羊排，咬下第一口時，睫毛顫得像蝴蝶。

她摸出鋼筆在筆記本上狂寫，筆尖幾乎戳破紙頁：“川湘的辛，粵地的甜，江南的酸......”她突然抬頭，眼底泛著水光，“你這醬料，是把煙火氣熬成了交響樂。”

“什么樂？”林小滿被她的認真勁兒逗笑了。

“《從地攤到味覺藝術》。”蘇晚晴合上筆記本，封皮上已經寫好了標題，“下周《都市美食報》頭版。”她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一句，“對了，周陳宇剛才打電話到報社，說要舉報你用非法添加劑。”她笑了，笑得像春天化開的冰，“我把質檢報告傳真給他了。”

人群里爆發出歡呼。

林小滿望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這風里的香氣更濃了——不是因為醬料，是因為那些被喚醒的、熱乎乎的回憶。

“小滿哥！”楚雨蕁舉著手機擠進來，直播間的提示音“叮叮”響個不停，“你看你看！

剛才劉姐哭的鏡頭上熱門了！

現在直播間三萬人！“她突然把手機對準林小滿的烤架，”家人們！

今天咱們看林師傅現場熬秘制醬料——等等，那是什么？“

鏡頭里，林小滿剛刷完最后一串。

他抬頭時，額角的汗在陽光下閃著光。

楚雨蕁突然提高音量：“家人們有沒有發現？

咱們林師傅的串兒，吃第一口甜，第二口酸，第三口......“她故意湊近鏡頭，”第三口，眼淚就止不住了！“

彈幕瞬間被“求挑戰”刷滿。

楚雨蕁眼睛一亮，對著鏡頭豎起食指：“那咱們就來個直播挑戰！

明天晚上八點——“她轉頭沖林小滿眨眨眼，”誰能吃完十串不流淚，我自掏腰包送一千塊紅包！“

林小滿愣了愣，低頭看了眼烤架上滋滋冒油的串兒。

風裹著香氣往三條街外飄去，他仿佛看見陽光雅苑的落地窗后有人推開窗，金桂山莊的草坪上有小孩拽著媽媽的衣角跑過來。

“行啊。”他笑著把最后一串遞給排隊的老人，“我倒要看看，這‘夢回童年’的串兒，能讓多少人......”他望著老人抹眼淚的樣子，聲音輕得像嘆息，“能讓多少人，想起心里最軟的地方。”

夜市的燈次第亮起時，楚雨蕁的直播間里，“十串挑戰”的預告已經掛了頂。

林小滿擦著烤架，聽見手機提示音——是沈眉莊發來的消息：“明天我幫你多備點紙巾。”

他望著漸濃的夜色，突然想起爺爺說過的另一句話：“好味道啊，是會生根的。”

此刻，那根已經穿過老巷口的青石板，穿過三條街的梧桐葉，扎進了更多人的心里。

楚雨蕁的直播挑戰預告剛掛頂時，林小滿還蹲在攤位前串羊肉，竹簽子在指縫間轉得飛快。

可當手機在圍裙兜里震得發燙時，他低頭一看，瞳孔瞬間睜大——楚雨蕁的直播間在線人數正以每秒兩千的速度往上躥，彈幕像潮水似的漫過屏幕：“十串挑戰鏈接在哪？”“快遞能到漠河嗎？”“我奶奶讓我先買二十串寄回家！”

“小滿哥！”楚雨蕁舉著手機擠到烤架前，馬尾辮甩得像小皮鞭，“家人們說現在下單的算前五百名，能加送爺爺舊飯盒同款掛墜！”她對著鏡頭比了個耶，“看！林師傅手都沒停，這串兒新鮮得能掐出水——”

“等等！”林小滿突然扯住她后衣領，另一只手用夾子把剛刷好醬料的脆骨串舉到鏡頭前，“先說好啊，這醬料沒科技與狠活，全是早上現熬的。”他故意湊近鏡頭，醬色在炭火下泛著油光，“哭了別怪我，那是你藏在記憶里的饞蟲醒了。”

彈幕瞬間被“已下單”“求地址”刷屏。

穿黃馬甲的快遞員舉著掃碼槍擠進來：“老板，我剛在巷口就聞著味兒了，你們這單能走同城急送不？加錢也行！”林小滿手底下的動作更快了，額角的汗滴進領口，卻笑得像偷喝了蜜：“能！沈秘書幫我聯系的冷鏈車十分鐘到，先給前一百單的裝冰袋——”

“叮——”

手機提示音蓋過了炭火的噼啪聲。

林小滿擦了擦手點開微信，是沈眉莊發來的定位：“冷鏈車到巷口了，我幫你盯著打包。”對話框最上面，還有條未讀消息：“周陳宇的店關了半小時門，剛看見他在巷尾抽煙，臉色跟鍋底灰似的。”

林小滿的笑僵了一瞬。

他抬頭望向斜對面的“周記烤串”，玻璃門果然拉著半幅百葉窗，周陳宇的影子在里面晃了晃，突然抓起桌上的手機猛按鍵盤。

“家人們看這里！”楚雨蕁的尖叫把他的注意力拽回來，“有個叫‘美食打假王’的賬號發視頻了，說林師傅的醬料含致癌物——”她突然頓住，指尖捏得手機殼咔咔響，“靠，他還截了我昨天直播的畫面當證據！”

林小滿的后頸瞬間繃直。

他搶過手機，屏幕里那個油頭男正舉著瓶深褐色液體：“大家看，這是我從林串兒攤位偷拍到的，所謂‘秘制醬料’就是工業色素兌甲醛！”鏡頭掃過模糊的鍋體，彈幕里的“？？？”刷成了墻。

“小滿。”蘇晚晴的電話幾乎同時打進來，聲音冷得像冰碴，“我已經聯系食藥監局了，他們半小時內到。你記不記得上次抽檢的留樣？”

“在冰箱第二層，用玻璃罐裝的。”林小滿的手穩得反常，他轉身對楚雨蕁比了個“繼續”的手勢，“小雨，把鏡頭切到操作間。”他掀開防蠅簾，對著鏡頭指了指墻上的公示牌——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證、上周剛出的質檢報告，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光，“家人們，這是我擺攤以來第17次抽檢，每次結果都在這兒掛著。”他抄起那罐留樣醬料，對著鏡頭晃了晃，“要真有問題，能讓我在老巷口擺三個月？”

楚雨蕁突然把鏡頭對準人群。

劉姐擠到前面，圍裙上還沾著剛才的淚：“我閨女是醫院化驗員，昨天非讓我帶了半串回去。”她舉著手機里的檢測報告，“人家說，這醬料里連添加劑都沒有！”

“吱——”

藍白相間的執法車鳴著笛停在巷口。

兩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提著檢測箱擠進來，其中一個沖林小滿點頭：“蘇記者說您這可能被造謠，我們帶了快檢設備。”

周陳宇就是這時候沖進來的。

他眼眶通紅，襯衫領口敞著，手里攥著皺巴巴的轉賬記錄：“我花了五千塊讓他發的！”他指著手機里的聊天記錄，“那孫子說保證能搞垮你——”

“周老板。”蘇晚晴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抱著筆記本的指節泛白，“《都市美食報》已經聯系網警了。”她翻出剛收到的郵件，“食藥監局的快檢結果：亞硝酸鹽0.0mg/kg，苯并芘未檢出。”她抬眼盯著周陳宇，“至于你買的那個賬號......”她晃了晃手機，“十分鐘前被永久封禁了。”

人群里爆發出噓聲。

周陳宇踉蹌著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垃圾桶。

林小滿望著他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天前這人還堵著攤位罵他“搶生意”，此刻卻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雞。

他低頭翻烤架上的串兒，醬料在炭火上爆出小油花，香得更濃了。

舊飯盒突然在圍裙兜里震動。

林小滿手忙腳亂地掏出來，羊皮紙“刷”地展開，泛著金光的字跡浮現在空中：

【新任務：征服夜市冠軍】

夜市是煙火的戰場，用你的串兒征服“都市夜市爭霸賽”的評委與觀眾。

任務獎勵：夜市專屬套餐（含“深夜暖魂粥”“炭火烤榴蓮”等限定款）、系統等級+ 1

“夜市爭霸賽？”林小滿念出聲，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想起楚雨蕁說過，那比賽冠軍能在市中心夜市有固定攤位，還能上本地電視臺——這不正是他想把“林串兒”帶出老巷口的機會？

“小滿哥！”楚雨蕁舉著手機沖過來，“大賽組委會的私信！他們說看了我直播，要給你發......”她突然捂住嘴，屏幕上的未讀消息還停在“邀請函已發送至您的郵箱”。

林小滿摸出手機，郵箱提示音正好響起。

他望著屏幕上“都市夜市爭霸賽邀請函”的標題，又抬頭看了眼攤位前排到巷口的隊伍。

風裹著醬香味往更遠處飄去，他仿佛看見夜市的霓虹燈牌在向他招手，看見“林串兒”的木牌掛在冠軍攤位的最中央。

“爺爺。”他對著空氣輕聲說，“您說的‘根扎穩了’，是不是就是現在這樣？”

炭火噼啪炸開，照亮了他圍裙上的油點，也照亮了手機屏幕上那封還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