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四十。

鎖好自行車，陳丹紅走進賓館大堂。

作為潭州市資格最老的賓館，首個中外合作經營的酒店，隸屬于系統部門。

能在這里上班的，都是家里有一定資源關系的群體。

“丹紅，昨天勞資科的小李，又約你出去玩了？”

作為前臺接待，陳丹紅一直都是最耀眼的那朵花。

“少來！一米六二的矮冬瓜，誰愿意和他出去玩……”

趁著剛剛上班，主管領導尚未到崗的時間段，兩個同事竊竊私語。

“聽說人家小李，家里條件不錯，父母都是機關單位的領導……住的也是機關宿舍樓，三室一廳的房子，富麗堂皇……”

別的沒聽進去，三室一廳的樓房入了耳，記上心。

臨近下班。

今天黃中意跟車去了羊城，陳丹紅少了陪伴，準備回家吃飯。

“丹紅！等等我！”

矮矮墩墩，黑不溜秋的一個年輕男人，緊隨其后，扯著喉嚨喊道。

妹子回首撇了一眼，徑直走到單車棚里，開啟了車鎖。

“丹紅！你倒是慢一點呀！”

也怪不得不受妹子待見，公眾場所，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單從這一點上，就遠不如黃中意的知情識趣。

“有什么事？沒事我要回家了。”

對于這種潘驢鄧小閑，一樣不占的男人，陳丹紅沒什么好語氣。

“晚上一起看電影啊！我這里剛好有兩張票……”

“停！李學武，我們什么關系？憑什么邀請我去看電影，麻煩你注意點影響。”

正值下班時間，單車棚里到處都是單位上的同事。

白天戴著面具，大姑娘面子上過不去，蹬了兩腳，跨上自行車，一溜煙走了。

……

“丹丹，回來啦~”

正在門外擇菜的母親，看到自家大女兒回家，熱情的招呼了一聲。

“媽，我回來啦！”

“趕緊進屋擦把汗，瞧給你熱得喲~”

一家七口人，除了父母和陳丹紅，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

兩層木結構的老房子，擁擠不堪。

圍桌吃飯。

“丹丹，你那個男朋友，什么時候帶回家來看看？”

給兒女們夾了幾筷子菜，當媽的忽然問起了大女兒的感情狀況。

“最近沒時間，他跑鐵路客運的，當班的時候都在車上。”

掃視了一圈屋內情況，隨便來個客人，都沒有立錐之地。

陳丹紅生性要強，不愿意在黃中意面前丟臉。

“姐！明天要買作業本，給我2毛錢唄~”

最小的妹妹，放下碗筷之后，伸手要錢。

都說“長兄如父”，當大姐的，也肩負著母親的責任。

這樣的生活環境，讓陳丹紅不禁有些煩躁。

對于寬敞明亮的樓房，執念更深。

第二天，剛上班。

“丹紅，有你一封信，看著像是小李寫的，不會是情書吧？快點打開看看……”

“去去去~湊什么熱鬧！”

本想著直接撕碎，扔進垃圾桶。

鬼使神差的，順手打開了信封。

【親愛的陳丹紅同志：我知道自身條件配不上你，但是我有一顆永不言敗的決心……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能志同道合的走到一起，我保證能給你想要的生活……再過三個月，我就要分到單位宿舍了，希望到時能賞臉參觀新房。】

烈女怕纏男。

更何況陳丹紅的心本來就沒安定下來過。

“單位宿舍”四個大字，落到眼睛里，摳都摳不出來。

……

四天之后。

“中意~瞧你這風塵仆仆的樣子，剛跑完車回來啊？累不累？趕緊進屋喝口水。”

打開房門，見到自家侄兒，周母關切的問道。

“小姨，有沒有那種宿舍樓的單間房子？平房還是太陰暗潮濕了點。”

一口氣喝光杯子里的水，黃中意迫不及待的說道。

“目前沒有了解到，小姨再幫你去打探打探。你這孩子，著急上火的，那么想要搬出來住啊~”

走進廚房洗蘋果的周母，不由得調笑道。

“您也知道我爸爸那人，稍微晚一點回家，就是皮帶伺候，不如搬出來，一個人自由自在。”

哪怕不為了和異性親密，黃中意也早就受夠了嚴厲的家教。

“就那么不喜歡被我姐夫管啦？一會兒留下來吃頓飯，別心急，房子這種事情，總要自己滿意才行。”

甩干凈水珠，將蘋果遞過去，周母一臉疼愛的表情。

晚上八點。

舞廳里，人影綽綽，卻沒有黃中意想要看到的那個身影。

枯坐了大概一個小時，終于起身出門。

騎了大約二十來分鐘，穿街過巷，來到陳丹紅家門口。

鼓起勇氣，敲響房門。

“來啦！”

拉開門，陳丹紅的母親上下打量著黃中意。

“你是……”

“阿姨，我叫黃中意，丹紅的朋友，請問她在家嗎？”

“吃完飯就出去了，可能和朋友逛街去了吧？要不進來坐一會兒？”

“哦~那就不多打擾啦！”

悵然若失的感覺，讓黃中意很不舒服。

街燈照背影，孤身走暗巷。

轉天晚上，舞廳。

“丹紅，昨晚上你干嘛去了？”

“和朋友逛街看衣服，誰知道你那個時候回來。”

通訊不便利，有不便利的好處。

說瞎話最喜歡的就是：死無對證。

熱烈的舞蹈，曖昧的空間。

“好熱！”

“我去給你買冰汽水。”

“要桔子味的啊~”

“知道！”

……

燈光明滅，陳丹紅的眼神變幻，心里萬分糾結。

如果單看外形條件，無疑黃中意是令人滿意的。

可惜，過日子不能僅靠外表。

矮矬窮固然沒人看得上眼，但只要把“窮”字變成“富”，或者“權”，就能讓人忽略掉很多東西。

窮日子過夠了的女人，想要為今后的美好生活，自私自利一回。

周家，二樓。

“中意這段時間，怎么那么執著于買房子？是談對象了嗎？”

八十年代，年輕人著急找房子，都是奔著成家去的。

周海兵心里很清楚原因所在。

“瞧著像，就是沒見過姑娘，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別剃頭挑子一頭熱就行。”

看著電視節目，周母目不轉睛的回答道。

“我二表哥一門心思想要樓房，看來對方要求還挺高。”

大約知道對方是誰，也清楚最后的結果怎樣，周紅旗邊碼著字，邊搭腔。

“如今的年輕人，眼界都高，像我們過去那樣的條件，可難找對象啰~”

撿起桌上的書籍，周海兵感嘆了一句。

“我們家中意的條件可不差，正式工作單位，還是鐵路部門；這幾年做生意，手里怎么也攢了點錢，要不怎么敢買房子……”

周母就是個幫親不幫理的性格，說起自家子侄輩來，優點一籮筐。

“談對象，關鍵還是看匹配度。強扭的瓜不甜，看不對眼，條件再好有什么用。”

經常性忘記了年齡，周紅旗張口就是人生感悟。

“喲~我家崽連這個都懂！看來我們以后要省心了。哈哈~”

早已習慣兒子人小鬼大的兩口子，聽完這話，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像這種事情，即便周紅旗早就知悉內情，可拿什么去勸？

烈火烹油的階段，誰說的話都聽不進去。

自以為是郎情妾意，哪知道是背信棄義。

人生總需要有那么幾次，直面打擊、挫折，才會明白生活的真相。

或許，這就是成熟的代價。

只不過，某些時候，代價過于慘痛。

好在年紀尚輕，大好年華，未必需要吊死在一棵樹上，不見森林。

做了一晚上的夢，都是上輩子刻骨銘心的片段。

心中無女人，財運自然通。

毛都沒長齊，就不要懷念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