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的一指,點碎了九萬里山河。東闕關城最后的防御大陣,在那根裹挾著天道滅絕意志的玉白手指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盞,連哀鳴都來不及發出,便寸寸瓦解成漫天流螢??植赖纳裢嗖ㄈ缤瑹o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城墻上,古老的玄鐵巖磚如同酥脆的餅屑般剝落、崩塌!
轟隆——!??!
煙塵夾雜著碎石和人體的殘骸噴濺而起。姬承影被這股沛然巨力狠狠貫進城內,砸塌了半條街巷!他以斷劍“承影”拄地,掙扎著單膝跪起,喉嚨一甜,夾雜著內臟碎塊的金色神血狂噴而出。
他抬頭,視線穿過滾滾煙塵。
蒼穹碎裂處,神主的身影如同冰冷的太陽。祂的霞光不再是祥瑞,而是凝固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審判之光,將整座東闕關城連同其中數百萬軍民死死釘在大地之上。法則哀鳴,空間凍結,連風都凝固成絕望的囚籠。神主的雙眸,漠然無波,倒映著腳下螻蟻般的城池與那個掙扎的“變數”。
“終焉劫指,斷汝前塵?!鄙裰鞯穆曇魺o喜無悲,如同天道本身的宣告。祂的指尖,一點純粹到極致的、濃縮了整個舊宇宙寂滅意志的終焉之光,再次凝聚!光芒未發,城內所有生靈的神魂都如同被投入了冰海,沉重窒息,死亡的陰影已經扼住了咽喉!
“呃啊啊——!??!”姬承影咆哮,如同受傷的孤狼!他手中的承影斷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金光,那不是神力,是他燃燒了自身皇朝氣運、燃燒了本命帝血、甚至開始燃燒生命烙印的終極火種!他猛地躍起,化成一道決絕的金色流星,拖著燃燒的尾焰,迎著那緩緩點落的終焉劫指撞去!
以凡人之皇,撞向天道之鋒!
轟——!!!
無法形容的碰撞在東闕關上空炸開!
金色流星與終焉劫指接觸的瞬間,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緊接著,是無聲的湮滅!姬承影燃燒一切所化的金光,在終焉劫指面前,如同撲向熔爐的飛蛾,被無情地、迅速地吞噬、瓦解!他身上的龍袍在光芒中化為飛灰,皮膚寸寸龜裂,金色的血液如同熔化的金水般從全身裂口涌出!
“噗!”他再次狂噴鮮血,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被無可匹敵的力量狠狠壓回地面!這一次,砸穿了半座城主府!巨大的石梁轟然砸落,將他半邊身軀掩埋在冰冷的碎石瓦礫之下,只余下染血的上半身和那雙死死瞪著蒼穹、燃燒著不甘與悲憤的眼睛!
法則的壓制更重了!如同億萬座神山壓在身上!他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
結束了?姬承影的意識在劇痛和絕望中模糊。三千年抗爭,終究抵不過這煌煌天威?他看著神主指尖那再次亮起的終焉之光,冰冷,死寂,即將為這座城,為這人間,畫上永恒的句點。
不!不能結束!他是人皇!人族最后的脊梁!哪怕粉碎成塵,也要濺那神主一臉血!
姬承影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嘶吼,用盡最后一絲力量,試圖引動體內早已枯竭的本源帝血,哪怕自爆,也要在神主身上留下一點痕跡!
就在他神魂即將點燃的剎那!
一聲嘶啞、蒼老、卻又穿透了神威壓制的哭喊,猛地撕裂了死寂:
“殺千刀的神?。。。∵€我兒子命來——!??!”
姬承影艱難地轉動眼珠。
煙塵彌漫的街巷口,一個白發蒼蒼、佝僂著背的老婦人,如同風中殘燭。她手里沒有神兵利器,只有一把磨得锃亮、用來裁剪衣裳的——大剪刀!她渾濁的老淚縱橫,布滿皺紋的臉上是刻骨的仇恨與絕望的瘋狂!她跌跌撞撞地沖出藏身的破屋,朝著半空中那道如同太陽般的身影,高高舉起了那把剪刀!像一個沖向風車的、最渺小最可笑的瘋子!
神主的目光甚至未曾有一絲波瀾。這種凡俗的怨念,這種脆弱的鐵器,連祂護體神光的億萬分之一都無法撼動。
然而,那老婦人的舉動,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跟他們拼了??!”“狗屁神仙!還我阿爹??!”?“人皇陛下為我們流血!我們不能跪著死——?。?!”
一聲聲嘶吼,從廢墟中,從斷壁后,從每一個絕望的角落爆發!
衣衫襤褸的農夫,舉起了劈柴的斧頭!渾身浴血的傷兵,拖著殘軀,拔出了插在尸體上的銹蝕腰刀!面黃肌瘦的婦人,抄起灶膛里燒火的黑鐵叉!稚氣未脫的半大少年,撿起了地上斷裂的矛桿!
他們沒有修為,沒有神通!他們的武器,是菜刀!是鋤頭!是搟面杖!是削尖的木棍!是憤怒的牙齒和指甲!他們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四面八方的廢墟中涌出,匯成一股渾濁而洶涌的怒潮,沉默地、瘋狂地撲向那懸于天際的神明!
這一幕,荒誕!悲壯!如同螻蟻在撼動擎天巨柱!
神主終于微微蹙眉,并非感到威脅,而是對這等“褻瀆”的厭煩?!跋N蟻之怒,污濁天地。”祂甚至懶得動用劫指,只是袍袖隨意地朝著下方洶涌的人潮——拂!
嗡——!
無形的天律之力如同億萬道透明的枷鎖,瞬間穿透空間,降臨在每一個沖鋒的凡人身上!
噗!噗!噗!噗!
沒有慘叫,只有連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的悶響!如同無數個熟透的西瓜被同時拍碎!
沖在最前面的老婦人,連同她高舉的剪刀,瞬間爆成一團猩紅的血霧!緊隨其后的農夫,身體如同被看不見的巨錘砸中,四分五裂!手持黑鐵叉的婦人,連人帶叉化作了地上迅速蔓延的污跡!少年斷裂的矛桿無力地掉落,砸在已被血漿浸透的泥地里…
拂袖之間,數千凡人,灰飛煙滅!
血霧爆開,如同最殘酷的煙花,在東闕關廢墟的上空彌漫開來,濃稠得化不開,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銹甜腥。陽光穿過這片猩紅的帷幕,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潑灑在殘肢斷臂和流淌匯聚的血泊之上。死寂,比神威壓制更沉重的死寂,籠罩了剩下的人。
姬承影目眥欲裂!金色的血淚從他眼角滾落,燙傷了布滿灰塵的臉頰!那一個個爆開的血霧,像一把把燒紅的鈍刀,反復攪剮著他的心臟!他看到了老婦人爆開前,眼中那凝固的、刻骨的恨意!看到了少年矛桿脫手時,眼中一閃而過的茫然!他們…是為了他,為了這個無用的、被打趴在地的人皇!
“不…停下…不要…”他想嘶吼,喉嚨卻只能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金色的血液堵住了他的氣管。
神主的目光淡漠地掃過下方那片尸山血海,如同掃掉袍袖上的一點微塵。祂的指尖,那點終焉之光再次亮起,鎖定了廢墟中僅存的那點微弱皇者氣息。一切都該結束了。
就在這時。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一堆瓦礫后踉踉蹌蹌地爬了出來。那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衣衫破爛,小臉糊滿了血污和泥垢,看不清容貌。她顯然嚇壞了,小小的身體篩糠般顫抖著,大大的眼睛里盛滿了恐懼的淚水。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東西,似乎是她僅存的珍寶。
小女孩的目光,越過了遍地的殘骸與血泊,落在了被壓在石梁下、渾身浴血的姬承影身上。她似乎認出了他。
神主的指尖,光芒欲吐!
小女孩的身體猛地一顫,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癱倒在地。但下一刻,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窒息的舉動!她用盡全身力氣,將懷里的東西朝著姬承影的方向,狠狠地扔了過去!同時,她用稚嫩到顫抖、卻拼盡全力尖利的聲音哭喊:
“人皇伯伯——!打壞蛋——!!!”
那東西在空中劃過一道小小的弧線,叮當一聲,落在了距離姬承影不遠的一片血污之上。
那是一個小小的、做工粗糙的…撥浪鼓。木頭做的鼓身染了血,兩顆小珠子也沾滿了泥漿。
這微不足道的投擲,這稚嫩的呼喊,如同投入火藥桶的一點火星!
“打壞蛋——?。。?!”“跟他們拼了——?。?!”“人皇——站起來——?。?!”
死寂被徹底打破!積蓄的悲憤與絕望,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轟然噴發!幸存的人們,無論是斷臂的士兵,還是抱著嬰兒的母親,所有的眼睛都瞬間赤紅!他們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生死!如同被那小女孩的撥浪鼓聲喚醒的狂潮,再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地,從四面八方的廢墟中、血泊里,嘶吼著、咆哮著、嚎哭著,舉起手中殘破的武器,拖著殘軀,踩著同胞的血肉,第二次撲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神!
這一次,不再是數千!是數萬!十數萬!整座殘破城池里所有還能喘息的生靈!匯成了一道由血肉、怒火和絕望組成的、真正的滔天血浪!
“污穢?!鄙裰鞯穆曇舻谝淮螏狭艘唤z冰冷的厭煩,如同被蒼蠅擾了清凈。祂的袍袖再次抬起,更磅礴的神威涌動,天律金鏈的虛影在祂周身顯化,準備將這片污濁的螻蟻連同這座城徹底抹去!
然而,就在祂意念微動、神威即將再次傾瀉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磅礴浩瀚到超越了神主認知的意念洪流,驟然從下方那滔天血浪之中沖天而起!
那不是個體的意志!那是億萬份最卑微、最脆弱、卻又最純粹不屈的生靈意念的匯聚!是對生的渴望!是對壓迫的滔天恨意!是對親人逝去的刻骨哀慟!是對家園守護的決絕!是那老婦人舉起剪刀時的恨!是那少年拾起矛桿時的勇!是小女孩扔出撥浪鼓時最本真的祈愿!
它們如同億萬條無形的絲線,穿透了神主磅礴的神威,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瞬間纏繞、匯聚、最終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涌入了廢墟之下——那個瀕死的、被壓在石梁下的身影!
姬承影識海中,那屬于人族三千年的沉重皇冠,那束縛了他、也支撐了他的帝道氣運,在這股磅礴純粹的眾生洪流沖擊下——轟然碎裂!
不再是“皇”!不再是高高在上、孤身擎天的“皇”!
一個全新的、從未有過的、屬于“人”本身的境界,如同初生的朝陽,在他即將徹底熄滅的神魂深處,驟然點亮!
人道!
非帝道!非仙道!非神道!是眾生之道!是薪火相傳之道!是凡骨不屈之道!
姬承影的眼中,金色的帝血褪去,瞳孔深處,不再是孤高的光芒,而是倒映出了那片洶涌的人潮!他看到了每一張扭曲嘶吼的面孔,感受到了每一顆心臟激烈搏動的頻率,聽到了那匯聚成海嘯的、無聲的吶喊!
神主那足以抹殺寰宇的終焉劫指,在他此刻的感知中,不再是無懈可擊的天道法則。他看到了神主與這片土地、與這億萬生靈之間,那一道道冰冷、殘酷、單方面汲取與壓制的——因果之線!那是天庭剝削萬民的根基,是神權竊取眾生血食的罪證!
“朕…”姬承影喉結滾動,聲音嘶啞,卻不再是帝王的孤稱?!拔帷靼琢恕?
壓在身上的碎石瓦礫無聲化為齏粉!他用那柄布滿裂痕的承影斷劍支撐著身體,搖晃著,卻無比堅定地站了起來!滿是血污的臉上,再無帝王威儀,只有一種洞悉了宇宙真相的悲憫與決絕!
他的目光,第一次穿透了神主那煌煌神軀,落在了那億萬道連接著神主與腳下無數凡俗生靈的、無形的剝削因果線上!
他不再凝聚帝血神力,不再催動皇朝氣運。他只是緩緩舉起了手中那柄斷裂的“承影”劍。劍身之上,無數凡人戰斗、哭泣、倒下、最后化為血霧前那不甘不屈的面孔,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現!
劍尖,并非指向神主。而是指向了那些無形的、沾滿了億萬生靈血淚的——因果剝削之鏈!
“此道…非朕之道…”姬承影的聲音在血色的蒼穹下回蕩,清晰無比地落入每一個還在沖鋒的生靈耳中,如同晨鐘暮鼓:“…乃眾生之道!”“以眾生之愿!斷爾等竊取之鏈!還萬民…自由之身!”
話音落下的剎那!
承影斷劍之上,驟然爆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光芒!那不是金色,也不是血色,而是一種純粹由億萬生靈不屈意志凝聚而成的、燃燒的——白熾之色!光芒所及,連接著神主與下方眾生的無數因果剝削金線,驟然劇烈震顫、繃緊!
“斬!”
姬承影揮劍!并非斬向神主,而是朝著那密密麻麻的金線虛影,朝著那支撐神權的根源根基,狠狠斬落!
嗤啦——!!!
如同億萬匹最堅韌的錦帛被同時撕裂的聲音,響徹寰宇!
神主那永遠淡漠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是驚駭!是劇痛!祂感覺自身那看似永恒不朽、與舊宇宙天道權柄緊密相連的神格本源,被一股源自無數螻蟻匯聚而成的、蠻橫而純粹的力量,硬生生斬斷了一大塊!無數竊取自眾生的香火愿力、氣運命數,如同被斬斷了臍帶的供養,瞬間失去了連接,反噬般沖擊著祂的神魂!
“吼——!?。 痹醋造`魂本源被“斷根”的劇痛,讓至高無上的神主第一次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祂指尖凝聚的終焉劫指瞬間失控、潰散!金色的神血從祂的七竅之中緩緩溢出!祂周身那凝固霞光形成的領域,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和裂痕!
“不可能!螻蟻…安能…”神主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怒和一絲…連祂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而此刻,下方那洶涌的、絕望沖鋒的人潮洪流,也驟然停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源自姬承影身上、卻與他們每一個人息息相關的磅礴意志!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人皇威壓,那是…他們的意志!是他們所有人的吶喊匯聚而成的力量!
“人皇!”“人皇!!”“人皇——?。?!”
震天的呼喊,帶著絕境逢生的狂喜與悲愴,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東闕關廢墟!人們淚流滿面,跪倒在血泊泥濘之中,朝著那個站立的、染血的身影,發出了源自肺腑的吶喊!
姬承影站在廢墟之巔,手中承影劍的白熾光芒映亮了他染血的臉龐。他伸出另一只手,朝著血污的地面虛抓。
嗡!
那枚小女孩拋出的、沾滿血泥的撥浪鼓,仿佛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騰空而起,穩穩地落在了他沾滿血污、卻異常穩定的掌心。
他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粗糙的撥浪鼓。鼓面上凝固的血漬,像一朵倔強盛開的紅花。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因本源受創而身軀搖晃、神威紊亂的神主,投向了那無盡蒼穹的深處,仿佛看到了那冰冷仙宮背后,一張張因恐懼而扭曲的所謂神明面孔。
承影斷劍的白熾光芒愈發熾盛,如同新生的太陽,驅散了神主霞光帶來的死寂與絕望。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宣告新紀元的重量,響徹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靈魂深處:
“此戰…”“勝的不是吾…”“是爾等——萬千凡人!”“以凡人之血,為人道開鋒!”“此刃——”“名: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