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國道。

還有十來分鐘，就要抵達那晚出事的地點了。

可這時，朱師傅的情緒變得相當怪異，埋頭開車，不說話，臉色蒼白，渾身都有些發(fā)抖。

車里的氣氛說不出的壓抑，再也沒有剛出門時的熱絡和隨意。

“朱師傅，要不我來開？”李越見狀，開口道。

朱師傅也曉得他這樣開下去多半得出問題，點了點頭，所以主動停下，李越坐上了駕駛座，車子發(fā)動，繼續(xù)向前開。

沒多久，馬路邊上，一個穿碎花衣裳的老太婆在紛飛的小雪里出現(xiàn)了。

她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另一只手伸出來，僵硬地上下?lián)]舞，像是木偶，又像是尸體。

“那東西來了，老板?！崩钤介_口。

但相當詭異的是，副駕駛上本應該驚恐萬分的朱師傅，此刻卻仍低著頭，臉色蒼白，牙關緊咬，一言不發(fā)。

季青也沒理會他，跟李越說：“繼續(xù)開?！?

唰。

車輛沒有減速，一路駛過。

但兩分鐘后，坐在車里的所有人，都同時聽到了一聲像是老痰卡在脖子里的咳嗽聲！

咳咳！

在寂靜的車廂里，格外刺耳。

但哪怕這樣，副駕上的朱師傅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并不像他先前說得那么害怕這個鬼老太婆。

季青抬起頭，就見那個剛剛還在攔車的老太婆，不知何時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倒掛在車廂頂上，腦袋一百八十度轉過來，駭人鬼臉死死盯著季青。

“回……去……”

“滾……回去……”

從老太婆的喉管里，蒼老沙啞的詭異聲音傳出來。

就好像是在驅趕他們那樣。

“繼續(xù)開?！?

季青不理會這鬼老太婆，而對方也只是重復地咳嗽和驅趕他們。

并沒有動手。

不知是不是因為忌憚身為陰差的季青。

車繼續(xù)開。

“前方一千米，到達目的地。”

寂靜的車廂里，導航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李越并不熟悉這邊的路，所以是開了導航的。

“前方八百米，到達目的地?！?

“前方五百米，到達目的地。”

“前方兩百米，到達目的……”

終于，在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

那一直沉默不言的朱師傅，猛然抬起頭來！

突然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一樣。

神色掙扎，痛苦，無奈。

大聲對李越喊道：“小李，停下，別開了！”

李越眉頭一皺，在路邊剎車。

朱師傅的臉上，方才放松了一些。

“還好……還好……”朱師傅喃喃自語，轉過頭看向季青和李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朱師傅，這是怎么了？”季青問，指了指掛在車廂上的鬼老太婆：“你好像并不害怕她？”

朱師傅抬起頭，看向猙獰可怕的鬼老太，嘆了口氣：“她……她是好的?！?

然后，在季青和李越的注視下，他終于腦袋一低：“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其實已經(jīng)死了?！?

話音落下，車里仍然寂靜。

沒人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季青點了點頭，李越搓著手說有點冷，白雪低頭在刷手機，鬼老太也在車頂上安安靜靜。

朱師傅懵了。

“我……我已經(jīng)死了?。　彼粗届o的眾人，一個勁兒強調(diào)：“我是鬼！”

依舊平靜。

“現(xiàn)在，就在這張車子里坐著一個鬼！就是我！”朱師傅再次強調(diào)，“鬼??！就是電視小說里面那種，死了以后會害人的臟東西！”

“多稀奇啊?！崩钤街噶酥杠図斏系墓砝咸?，又指了指自己：“糾正你一下，是三個。”

朱師傅：“？”

“另外，雖然老板他倆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鬼，但你要是論活人的話，很抱歉，這輛車上湊不出一個活人。”李越補充道。

朱師傅傻了，張了張嘴，“什么……情況？”

“我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人。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季青嘆了口氣，“李越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我們是有真東西的，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江湖道士?！?

——實際上，從看到朱師傅的那一刻，季青和李越還有白雪就已經(jīng)確定了。

朱師傅，是鬼，不是人。

他的腦袋上，還連著一根紅色的血線，不知通向何方。

一開始，季青還以為他也是像熊警官一樣，隕命而不自知。

直到他們碰到那婚車和靈車車禍，錯身而過時，季青也看到那冥車上的遺像，就是朱師傅，也就是說，那靈車上的就是朱師傅的家人。

而朱師傅下車去看了，不可能沒看到這些。

上車以后，依舊裝作自己是人的樣子。

季青大概就猜測，他知道自己是鬼。

只是有些疑惑，他到底想干什么，以及何時會亮明身份。

適時。

小陰偶手里的手機傳出新聞通報。

【12月8日凌晨，本市一位無證營業(yè)的朱姓司機于百花山遇害，遺體經(jīng)現(xiàn)場勘查和法醫(yī)檢驗，確認系被害人被野生動物所害，令人惋惜，也提醒各位市民不要前往未經(jīng)開發(fā)的深山叢林……】

“那……既然你們知道，還跟我一起來？”朱師傅往座位上一躺，說出真相以后，渾身上下仿佛都放松了下來，開口問道。

“我們想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崩钤介_口。

“替死鬼，你們聽說過嗎？”朱師傅苦笑一聲，嘆道。

李越看向季青。

傳說中，有些遭遇不測而死的冤魂，會在死的地方抓替死鬼，只有抓到了替死鬼，他們才能安息解脫。

但季青曉得，這純扯淡。

除了一些極為特殊的地方，會困住魂魄成為地縛靈。

其余沒有任何說靈魂非要干什么才能安息的規(guī)則。

魂魄徘徊世間，只有一種情況，他自己不愿意下去。

“你繼續(xù)說?！奔厩嗫聪蛑鞄煾怠?

“那個投稿里，大多數(shù)情況，我都沒騙你們——三天前，我的確接到了那個從百花村往機場的單子，也確實遇到了她?！?

他指了指車廂頂上的老太婆。

“但后面的就是假話了——我當時就隱隱感覺到，她不是要害我，而是要驅趕我離開。可惜……我沒聽，才落得現(xiàn)在這個下場。

我開車到百花山底下的路口，那個發(fā)單的姑娘確實在那里，但她不是活人，跟她在一起的也不是行李箱。”

朱師傅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而是個怪物！”

他的渾身都在發(fā)抖，似乎想到那一晚恐怖的遭遇。

“那個怪物，活生生吃了我，一點一點，從頭到尾，吃得只剩下骨頭！”

“然后，然后那個姑娘才得以安息?！?

“現(xiàn)在，輪到我了！”

“我已經(jīng)變成了那個怪物的傀儡?！?

“只有再幫它帶來新的獵物，我才能夠解脫和安息，否則……一直都要忍受那天晚上被活活吞吃的痛苦！”

“我不愿意害身邊的親人朋友，所以……我選了你……小李……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想……但……太痛了……太痛了……”

朱師傅聲音哽咽，死死捏著李越的肩膀。

季青和李越，這才了然。

看著朱師傅頭頂那根如血一般若隱若現(xiàn)的紅線，大概明白了過來。

“既然如此，最后為什么阻止李越繼續(xù)開車呢？”季青問他：“明明再開幾百米，就到了地方，等那個怪物吃了我們，你也就不必承受痛苦了?！?

“我……我還是做不到啊……”

朱師傅雙手抱頭，無比痛苦：“我……我沒辦法為了我自己安息，讓你們也變成這樣的鬼東西。一想到你們也要和我遭受一樣的罪，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捏著一樣。

特別是小季和這位小姑娘，和我那兒女一樣大啊……我怎么能做這種畜生事……”

然后，他深深低下頭：“對不起，我騙了你們，還差點害死你們，我不希望你們原諒我，但……至少沒有讓你們真正受到傷害！現(xiàn)在，回去吧，只要不上山，都是安全的，你們回去，不要管我?！?

這個時候，白雪突然抬起頭，伸出手指，指著朱師傅，吐出兩個字來。

“——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