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無聲，瑩白的光在墨汁般的黑暗里割開一條窄路。蛇群的嘶鳴貼著礁石灘涂游走，像鈍刀子刮著耳骨。蕭清夜抱著周煙，坐在冰冷的礁石上，如同墨色宣紙上孤懸的一滴寒露。懷中人的呼吸拂過他頸側，微弱，卻帶著一絲玉髓漿液化開的暖意，像凍土深處掙出的一星綠芽。他低頭，指腹極其輕微地拂過她干裂的唇沿，感受著那底下極其細微的生機流轉。該第二滴了。指尖捻起一顆溫潤的玉髓果，古銅色微芒一閃，米粒大的破口再現。果漿的清甜氣息剛逸散開——“嘶——！！”下方焦躁的蛇群猛地炸開一片混亂！不是攻擊，而是…逃竄？無數毒蛇驚恐地扭動身軀，放棄了對礁石的圍困，如同退潮般瘋狂涌入暗河，潛入那瑩白的光帶之下，只留下水面一片激烈的漣漪和彌漫開來的腥膻。死寂。一種比蛇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扼住了整個巨大蛇窟。連暗河流淌的微響都消失了。空氣里那股濕冷的土腥氣，被一種更干燥、更陳腐、帶著硝石和鐵銹混合的陰冷氣息取代。蕭清夜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抬頭，目光依舊落在周煙唇邊那顆玉髓果上，仿佛那才是天地間唯一重要之物。但托著果子的指尖，紋路微微繃緊。來了。鎮魂玉的感知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發出無聲的尖嘯！無數道冰冷、銳利、帶著世家門閥獨有的、高高在上的審視與殺伐氣息，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穿透厚重巖壁，從四面八方死死鎖定了這方小小的礁石平臺！不是散兵游勇。是精銳。是傳承古老、底蘊深厚、如同五座大山般壓過來的意志！“呵……蕭家的小狼崽子，命倒是硬得很。”一個蒼老、干澀、如同兩片砂紙摩擦的聲音，慢悠悠地從頭頂極高處的黑暗中飄落下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聽者的耳鼓。“顧家那不成器的小子，連個鎮魂玉都捂不熱乎，死得不冤。”話音未落，蕭清夜正前方的暗河對岸，那片濃稠如墨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地亮起了五點幽綠的光芒。不是磷火，更似獸瞳。光芒緩緩移動、靠近，映出五個并排而立、穿著樣式古樸卻質料華貴的深色勁裝的身影。為首者身形瘦長，面容隱在斗篷的陰影里，唯有一雙眼睛，在幽綠光芒映襯下，銳利得如同淬了毒的針尖。“陸家，‘青萍劍首’，陸沉舟。”瘦長身影開口，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器相擊，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奉家主令，取回我族失落之物。”“失落之物？”另一個方向，左側靠近巖壁的陰影里，響起一個洪亮、帶著金石摩擦般鏗鏘之意的笑聲，火光驟然亮起！不是火把，而是一團懸浮在空中的、人頭大小、赤紅翻騰的火焰！火焰照亮了一張赤紅臉膛、虬髯戟張的威猛老者，他手中并無兵器，但十指張開，指尖跳躍著細小的火蛇，空氣被灼燒得扭曲。“朱明烈在此！蕭家小子，你懷里那女娃娃身上，可沾著我朱家流火印的氣息！這筆賬，得算！”右側，靠近暗河上游的灘涂陰影里，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無數細小爪子刮擦巖石的“沙沙”聲。一個身形佝僂、裹在寬大灰色斗篷里的人影緩緩顯現，他低著頭，看不清面容，但腳下，數不清的、巴掌大小、甲殼黝黑發亮的鐵甲蜈蚣正潮水般涌出，在他身前匯聚成一片蠕動的黑色地毯。一個嘶啞、如同蟲豸低鳴的聲音響起：“張家，張百足。奉令，收骨。”最后一道氣息，來自蕭清夜身后，他們來時的那條狹窄巖隙出口處。沒有聲音，沒有光亮。只有一股沉凝如山、厚重如淵的威壓，如同無形的磨盤，緩緩壓落，帶著一種審視萬物、裁決生死的漠然。一個名字無需出口，已然烙印在感知之中——白家！坐鎮后方，掌控全局！顧、陸、朱、張、白！古典界五絕世家！竟在此時此地，聯袂圍殺而至！只為一人！只為那懷中昏睡的珍寶！蕭清夜依舊沒有抬頭。他甚至緩緩俯下身，將那顆破開了小口的玉髓果，極其專注、輕柔地再次湊到周煙干涸的唇邊。指尖在她下頜穴位極其輕微地一拂。“嗯……”周煙唇瓣無意識地翕動，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渴求甘霖。一滴溫潤如玉髓、散發著濃郁生機的瓊漿，緩緩滲入她的唇縫。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將果子封好收起。動作慢條斯理，仿佛周遭那五道足以碾碎山岳的殺意不存在。他抱著周煙，緩緩站了起來。動作穩定，沒有一絲多余。目光終于抬起，那雙暗金的眸子，如同兩潭凍結了萬載的寒淵，平靜地掃過對岸的陸沉舟、左側的朱明烈、右側的張百足，最后，極其短暫地掠過身后那沉凝如山的威壓源頭。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凍結了所有情緒的平靜。“擋路者，”他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冰層下最深處的水流，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死寂的蛇窟中，砸在五人的心頭，“死。”“狂妄！”朱明烈最先爆發！赤紅臉膛怒意升騰，如同燒紅的烙鐵！他雙臂猛地一震，十指間跳躍的火蛇瞬間暴漲，化作兩條猙獰咆哮的火焰巨蟒，帶著焚盡八荒的恐怖高溫，撕裂空氣，一左一右，如同熔巖洪流，狠狠撲向礁石平臺！空氣被灼燒得發出刺耳的尖嘯！幾乎在火焰巨蟒撲出的同時，右側的張百足動了！他佝僂的身體猛地一伏，雙手如同插入大地！腳下那片蠕動的鐵甲蜈蚣黑潮，如同接到了無聲的號令，瞬間炸開！化作無數道烏黑的閃電，貼著濕滑的灘涂、攀上冰冷的巖壁，從各個刁鉆至極的角度，如同黑色的死亡之雨，無聲無息地噬向蕭清夜的下盤、后背，以及他懷中周煙垂落的手腳！速度快到極致，毒牙閃爍著幽藍寒光！正面，陸沉舟依舊靜立。但他身后那四點幽綠光芒瞬間熾亮！四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掠出！四柄長劍，劍光清冷如秋水，不帶一絲煙火氣，卻瞬間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籠罩整個礁石平臺的死亡劍網！劍網無聲，卻帶著切割空間的鋒銳寒意，封死了蕭清夜所有騰挪閃避的空間！劍網的核心，并非蕭清夜本身，而是他懷中無法移動的周煙！攻敵必救！頭頂那砂紙摩擦般的蒼老聲音帶著一絲戲謔再次響起：“顧家的‘蝕骨瘴’，權當給諸位助興了！”話音未落，一股無色無味、卻帶著令人骨髓發寒的陰冷氣流，如同活物般，悄無聲息地從極高處的巖縫中滲透而下，彌漫開來！這瘴氣不傷人肉身，專蝕靈力根基，一旦吸入，靈力運轉立時滯澀如陷泥潭！火焰焚天！毒蟲噬地！劍網鎖空！蝕骨瘴彌漫！再加上后方那如同山岳壓頂的白家威壓！五絕聯手，殺局已成！天羅地網，絕無生路！風暴的中心，蕭清夜抱著周煙，如同驚濤駭浪中隨時會傾覆的孤舟。面對這毀天滅地的合擊，他動了。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沒有炫目的光影。他只是抱著周煙，極其自然地向左前方踏出了一小步。這一步，妙到毫巔！時機、角度、分寸，如同用最精密的尺規丈量過！轟！轟！兩條咆哮的火焰巨蟒，帶著焚滅一切的高溫，擦著他和周煙的殘影轟然撞在礁石平臺邊緣！堅硬的黑色礁石瞬間被熔出兩個巨大的焦坑，赤紅的巖漿流淌！灼熱的氣浪將平臺上的苔蘚瞬間點燃！而蕭清夜的真身，已借著這微小的位移，巧妙地讓開了火焰巨蟒最狂暴的正面沖擊，同時，身體極其詭異地微微一側。嗤嗤嗤嗤——！無數道烏黑的鐵甲蜈蚣閃電，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大部分貼著他側轉的衣襟和靴底掠過，狠狠釘在滾燙的礁石上，發出“滋滋”的焦糊聲，毒液瞬間被高溫蒸發！少數幾只刁鉆的，試圖噬咬周煙垂落的手腕，卻被蕭清夜護著她的左臂極其輕微地一抬，寬大的袖袍如同鐵幕般拂過，袖風帶著一股凝練的暗勁，將那幾只毒蟲瞬間震成齏粉！一步，側身，拂袖！朱、張兩家的殺招，盡數落空！就在這時，那張密不透風的死亡劍網已然臨頭！冰冷的劍鋒割裂空氣，寒意刺骨！目標直指周煙！蕭清夜眼神驟然一凝！凍結的寒淵深處，第一次爆發出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因為那四柄長劍中，有兩柄的劍尖，毒蛇吐信般，赫然鎖定了周煙脆弱的咽喉和心口！他抱著周煙的左臂猛地向懷中一收！空出的右手，五指倏張，掌心向上，對著頭頂籠罩而下的劍網，虛空一托！嗡——！鎮魂玉印記在掌心爆發出深沉內斂的古銅光暈！一股沉重如山岳、凝練如玄鐵的守護意志轟然爆發！鐺！鐺！鐺！鐺！四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巨響！那四柄足以切金斷玉的長劍，如同刺中了萬載不化的神山鐵壁！劍身劇烈彎曲、顫抖！劍尖迸發出刺目的火星！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在四名陸家劍手的手腕上！“呃啊！”四聲悶哼幾乎同時響起！四名劍手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長劍脫手，如同斷線的風箏般打著旋兒倒飛出去，深深插入遠處濕滑的巖壁之中，劍柄兀自嗡嗡顫抖！劍網，破！然而，就在劍網破碎、四名劍手受創倒飛的瞬間，彌漫的蝕骨瘴已然無聲無息地侵入了蕭清夜周身三尺之內！那股陰冷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瞬間纏繞上來，試圖滲入他的肌膚，侵蝕他奔涌的靈力！蕭清夜身體微微一僵。體內奔流的靈力如同陷入了粘稠冰冷的膠水，運轉瞬間遲滯了半分！就是這遲滯的半分！一直靜立觀戰的陸沉舟，動了！如同蟄伏的毒蛇終于露出了致命的獠牙！他身形未動，右手卻快如閃電般按在了腰間那柄看似古樸無華的連鞘長劍劍柄之上！嗆——！一聲龍吟，清越穿云，卻又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一道青蒙蒙的劍光，如同從九幽寒泉中拔出，瞬間照亮了整個陰森的蛇窟！劍光并不宏大，卻凝練到了極致，快到了極致！超越了視覺的捕捉！仿佛他拔劍的動作還未完成，那道致命的青光已經撕裂空間，無視了所有距離，帶著一種斬斷因果、滅絕生機的恐怖意志，直刺蕭清夜懷中周煙的眉心！青萍劍！一劍斷生死！這才是陸沉舟真正的殺招！隱忍至今，只為這靈力遲滯的致命一剎！青光如電！眉心冰寒！死亡的氣息，瞬間將周煙籠罩！蕭清夜瞳孔驟然收縮！體內被蝕骨瘴遲滯的靈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在鎮魂玉狂暴的意志催動下，轟然沖破桎梏！但，來不及了！那劍光太快！太毒！太絕！他抱著周煙的左臂根本來不及回護！空出的右手剛剛震飛四劍，舊力已去，新力未生！唯一的辦法，只有用身體去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沒有絲毫猶豫！蕭清夜抱著周煙的左臂猛地發力，身體如同最堅固的盾牌，強行向左側橫移半步，要將自己的胸膛，迎向那道滅絕生機的青光！就在他身體橫移、試圖以身為盾的千鈞一發之際——異變陡生！一直安靜倚靠在他懷中、如同沉睡瓷娃娃般的周煙，那緊閉的眼瞼之下，長長的睫毛，極其輕微、極其迅速地……顫動了一下！如同蝴蝶在寒冬中試圖振翅。緊接著，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帶著古老守護意志的暗紅色光芒，毫無征兆地從她心口的位置透衣而出！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威嚴！瞬間在她眉心前方半尺處，凝聚成一面巴掌大小、流轉著暗紅符文的虛幻小盾！鐺——！！！一聲清脆到極致、又沉悶到極致的撞擊聲，如同古寺晨鐘撞上了萬年玄冰！陸沉舟那快如閃電、滅絕生機的青萍一劍，狠狠刺在了這面突然出現的暗紅符文小盾之上！青光與暗紅光芒劇烈碰撞、湮滅！狂暴的劍氣與守護意志瘋狂撕扯！符文小盾劇烈震顫，光芒明滅不定，盾面上瞬間爬滿了細密的裂紋，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碎！但它終究是……擋住了！擋住了這必殺的一劍！雖然只是剎那！劍尖距離周煙的眉心，已不足三寸！冰冷的劍氣甚至撩動了她額前的幾縷發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陸沉舟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細微的驚愕！他完全沒料到，這重傷垂死、氣息奄奄的女子身上，竟還藏著如此精純古老的守護之力！就是這剎那的驚愕與遲滯！對蕭清夜而言，足夠了！體內沖破桎梏的靈力如同決堤的洪流，轟然灌注于空出的右手！他沒有去攻擊陸沉舟，甚至沒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劍尖！他的右手，五指成爪，帶著撕裂空間的恐怖力量，狠狠抓向自己腳下——那塊承載著他們、被火焰熔蝕、遍布焦痕的黑色礁石平臺！咔嚓——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巨大的蛇窟都在顫抖！蕭清夜立足的那塊丈許方圓的黑色礁石平臺，在他這蘊含了鎮魂玉偉力的一爪之下，如同被無形巨手從河床中硬生生撕裂、抓起！無數噸重的堅硬礁石瞬間崩解、碎裂！化作一場夾雜著熔巖余燼、黑色碎石和冰冷河水的毀滅風暴，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狂暴地席卷、噴發！轟！！！毀滅性的沖擊波瞬間橫掃整個河岸灘涂！朱明烈釋放的火焰余燼被瞬間撲滅！張百足操控的鐵甲蜈蚣黑潮如同被颶風掃過的落葉，成片成片地被卷入亂石洪流，碾成齏粉！陸沉舟那道致命的青萍劍光也被這狂暴的、無差別的毀滅力量狠狠沖撞、扭曲、偏移！劍勢瞬間潰散！他本人更是被沖擊波逼得連退數步，臉色微白！彌漫的蝕骨瘴被沖散！后方那沉凝如山的白家威壓似乎也波動了一瞬！毀滅的中心，蕭清夜抱著周煙，借著這股狂暴的反沖之力，身形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沖天而起！目標直指暗河對岸那片被陸沉舟五人封鎖的、濃稠如墨的黑暗區域！碎石如雨！熔巖飛濺！混亂的能量亂流撕扯著空氣！蕭清夜的身影在毀滅風暴中穿行，護體靈光將襲來的碎石熔巖盡數彈開。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那面擋下必殺一劍的暗紅符文小盾已然消失，周煙依舊雙目緊閉，只是眉心處，一點極淡的暗紅印記若隱若現，如同朱砂點就。他收緊了手臂，暗金的眼眸深處，冰層之下，熔巖奔涌。身體在空中強行扭轉，足尖在一塊飛墜的巨石上重重一點！轟！巨石粉碎！他的速度再次暴增！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流星，悍然撞向對岸那片未知的、殺機四伏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