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處，彌漫著一股血腥腐敗的氣息。

篝火不知何時已經微弱下去，光芒搖曳，將巖壁上人們佝僂的影子照得如同鬼魅。

“別白費力氣了，卡婭……”

一只布滿腐蝕紋路的手，虛弱的推開了想要治療的卡婭。

她看著躺在干草堆上的安雅，那張美麗的臉龐毫無血色，灰黑色的紋路幾乎爬滿了她半張臉。

卡婭哽咽著不肯放棄：“可是，安雅……我不能就這么看著你！讓我試試，哪怕只是緩解一點你的痛苦……”

“沒用的?！卑惭藕粑⑷酰凵駞s異常清醒：

“你忘了嗎？混沌腐蝕會傳染。它會順著你的魔力爬過來，纏上你……我們，已經沒救了?！?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反握住卡婭的手，曾經靈動的眼眸里滿是懇求：“走吧，卡婭。帶著凱蘭和埃德里克他們走?！?

“別再被我們拖累了?！?

“我們辜負了導師的期待，是灰塔的罪人。

但你們不是，卡婭。你們……是干凈的，是灰塔最后的火種。”

黑色的鮮血順著安雅的嘴角流出，但她仿佛感覺不到，只是死死的盯著卡婭，

“火種……不能熄滅。答應我，為了灰塔，活下去。”

陰影里，傳來幾聲咳嗽和微弱附和。

“安雅……說得對……走……”

“將灰塔傳承下去……”

卡婭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而下。

藥劑和草藥早已用盡，惡魔領主的腐蝕他們解決不了。

就連安雅，他們中最出色的生命系法師，都在嘗試拯救他人時被腐蝕吞噬……還有什么辦法？

已經……沒有辦法了。

不遠處。

凱蘭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靜靜的站在那里。他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作為一名優秀的守護騎士，他的職責是守護。

可此刻，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腐蝕吞噬，無能為力。

另一側。

年輕學者埃德里克背靠著巖壁盤膝坐下，腿上攤開著一本古老的典籍，但他的目光卻沒有聚焦在書頁上。

“安雅說得對，卡婭，放棄吧。”埃德里克冷靜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

“我們所有人都因惡魔領主的攻擊而遭到了魔力反噬，至今仍未平復。你每次調動魔力治愈都是在冒險?！?

“在這種狀況下，任何不必要的消耗，都是在加速我們所有人的滅亡?！?

他頓了頓，說出了結論：“我們該離開了，灰塔的傳承不能在我們手里滅絕?！?

埃德里克冰冷的話語，讓山洞內本就沉重的氣氛幾乎凝固，壓得在場的幸存者們喘不過氣來。

一邊是朝夕相處，正在走向死亡的同伴。

另一邊，則是肩上背負的灰塔傳承。

更別說，當初在被混沌腐蝕的傳送空間之中。

正是這些被腐蝕的同伴，在大家即將被混沌亂流撕碎時，站出來燃燒自己的魔力，用身體筑起了魔力屏障。

他們是英雄，是救命恩人。

而現在，難道自己要像當初帝國拋棄灰塔一樣，拋棄他們嗎？

這個念頭，比惡魔的腐蝕更讓人感到罪惡和寒冷。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洞口。

烏娜回來了。

她風塵仆仆，滿臉疲憊，但一雙藍色眼眸卻無比堅定。

懷中還帶著兩個鼓鼓囔囔的樹葉包裹，以及一個大陶罐。

“烏娜！”

卡婭踉蹌著從干草堆旁站起，撲了過去抱住烏娜。

她猶豫許久才開口問道：“你和那個獸人，談得怎么樣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烏娜，他們不敢問，但又渴望知道答案。

沉默的目光中帶著足以壓垮人的強烈期盼。

烏娜看了看大家，在她離開這幾天中，又有幾個同伴不見了。

將手中的東西輕輕放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烏娜迎著同伴沉重的目光重重點了點頭。

“大家……有救了！”

洞穴里一片寂靜。

沒人說話，沒人動作，不敢相信

“烏娜……”卡婭緊緊抓住烏娜的胳膊，聲音帶著抽泣聲：“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烏娜看向大家，再次確認的點了點頭。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天哪！”

幸存者們相互擁抱著，拍打著彼此的后背。

就連一些躺在陰影中氣息奄奄的同伴，也感受到了這股絕處逢生的喜悅，發出些微弱回應。

一直站著的騎士凱蘭，緊握劍柄的手終于松開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氣，靠著巖壁緩緩滑坐下去，長舒了口氣。

在這一片喜悅聲中，學者埃德里克眉頭依舊緊皺。

看著激動的人群和烏娜疲憊的身影，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提出質疑。

洞穴里的死氣已經盤踞了太久，太久了。

需要一些……哪怕是虛假的陽光照進來。

就讓他們，再多開心一會兒吧。

這或許是他們最后的快樂了。

……

卡婭緊緊抓著烏娜的胳膊，臉上的淚痕未干，又掛上了燦爛的笑容。

“烏娜，我們真的有救了？安雅有救了，對不對？”

她急切的追問著，語速快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快告訴我們，你和那個獸人說了些什么，你們是怎么交流的？那個生命之靈長什么樣？……

天哪，烏娜，你真是太厲害了！

真不愧是我的偶像，灰塔最天才的法師！”

面對卡婭連珠炮似的提問和眾人灼熱的目光，烏娜沒有急著回答，平靜的將手中的大陶罐遞過去：

“先吃點東西，喝點水，這些是干凈的水。”

接著，她打開樹葉包裹，里面是林恩準備的新鮮漿果和烤肉。

食物的濃郁香氣，一下就沖散了山洞中彌漫的血腥、腐敗氣息。

凱蘭和埃德里克默默上前，幫著烏娜一起將食物分給大家。

人們歡笑著接過，再也顧不上平日的法師儀態，狼吞虎咽起來。

山洞里一時間只剩下咀嚼吞咽聲，以及滿足的贊嘆。

但這股喜悅的氛圍只是持續了一會，又變得凝重起來。

在場的都是灰塔最優秀的年輕人，絕望中驟然聽到希望雖然喜悅，但隨著理智回歸，一些人咀嚼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他們抬起頭，相互對視。

從彼此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及相同的疑問和不安。

是啊……有救了。

但，代價是什么？

沒有人相信事情會那么簡單。

大家默契的吃著食物，直到所有人都吃完了，才再次將目光看向烏娜。

眼神中不再激動和狂喜。

他們在等待烏娜的下文。

“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復雜?！睘跄鹊哪抗鈷哌^神情嚴肅的同伴。

“我們有很多事需要要談談。這關乎我們每一個人的性命，也關乎……灰塔的未來。”

烏娜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埃德里克身上，這個在幸存者中頗有影響力的年輕學者。

“我見到了那個綠皮部落的首領?！睘跄鹊穆曇艉芷届o，“他們……和我們認知中的所有綠皮，都不太一樣?！?

烏娜將事情的經過和她的發現，言簡意賅的告訴了同伴們。

接著，她選擇先說出那個相對容易接受的選擇。

“在戰斗中，我幫助了他們。作為回報，他承諾，在接下來的五天里，讓他身邊的生命之靈優先為我們的同伴治療。

如果一切順利，或許能有十五個人徹底痊愈。”

“十五個！”

人群中一陣騷動，喜悅在人們眼中再次浮現，這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坦白來說，即使是烏娜說那個部落擁有生命之靈，大家也沒有抱有太多指望。

對于法師來說，綠皮給他們的印象實在是太差，甚至到厭惡的程度。

“只有……十五個？”卡婭的心沉了下去。

近八十個腐蝕者，只能救十五個？

她知道她不應該奢望更多，可那些剩下的人呢，他們又要選擇拋棄哪些同伴？

“這不夠，烏娜！”

“是的，這不夠?！睘跄赛c頭，深吸一口氣，“所以，他給了我們……第二個選擇?！?

“他會盡可能的幫我們穩住大家的傷勢，派出獸人為我們尋找需要的藥劑材料和草藥?！?

烏娜頓了頓繼續說道，“他會動用他所擁有的全部力量，我們的同伴將得到最大程度的救治?！?

“最大程度的救治！”卡婭眼中重新燃起奪目的光彩，她緊緊抓住身邊安雅的手，

“聽到了嗎？我們……我們所有人，或許都能活下去了！”

一些躺在地上的傷者也有些激動，對他們而言，能活下去誰又想死。

但并非所有人都被這股狂喜沖昏了頭腦，騎士凱蘭靜靜的看著烏娜，眼神中并不樂觀。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尤其當這份善意還是來自一群……綠皮。

學者埃德里克聲音冰冷，直接問道：

“真是慷慨的幫助，烏娜。

但我想你大概是忘了說，我們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

烏娜沒有回避埃德里克的視線，平靜的回答道：

“他需要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是幫助他的部落，對抗即將到來的鱷潮。”

“而在那之后，他給了我們一個選擇，我們可以選擇離開，或者……”

“加入他的部落。”烏娜的聲音沉了下去。

“加入？！”

如果說和綠皮合作戰斗，只是讓他們感到為難。

那加入綠皮部落這個提議，則徹底顛覆了他們與生俱來的尊嚴與驕傲，讓他們感到憤怒。

他們是灰塔法師的佼佼者，是秩序的信徒，是知識的傳承者。

他們從事的，是在潔凈高塔中探尋世界真理這樣高尚的事業。

而綠皮呢？

他們是一群只會用蠻力與咆哮解決問題的怪物，是混亂與愚昧的代名詞。

讓我們加入他們？

不。

這不是生存。

這是讓他們放棄身為灰塔法師的所有驕傲和尊嚴，主動退化為野獸。

烏娜看著眾人臉上震驚、抗拒與屈辱的神情，沉聲說道：

“我們都清楚，僅僅是臨時的合作，靠交易換取治療……根本來不及救所有人。”

“想要盡可能的治愈我們每一個人，唯一的選擇，就是接受他的庇護，加入他們。”

為了活下去，為了讓安雅和大家活下去…

卡婭嘴唇微微顫抖，卻不敢輕易說出代表加入的選擇。

她身邊的幾位年輕法師，也同樣露出掙扎和動搖的神色，

而更多的人，他們看著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同伴，又看看自己胸前的徽記，茫然無措。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埃德里克猛的站起身來，率先爆發。

“不可能！”

“加入他們？烏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埃德里克平日里冷靜自持的風度蕩然無存，臉色因憤怒而漲紅，

“將灰塔的傳承與榮耀，托付給一群野蠻、混亂的綠皮，與一群骯臟的怪物為伍？！”

“這是對灰塔所有先輩的侮辱！”

他指著胸前那枚代表灰塔的印記，聲音發顫。

“我們是秩序與知識的守護者，而綠皮是這一切的對立面！與他們為伍，我們的火種將不再純粹，這是墮落！”

作為灰塔最優秀的學者，他時刻以灰塔為驕傲。他寧可有尊嚴地死去，也絕不愿與綠皮這種混亂的生物為伍。

“埃德里克，我們的秩序與純粹，不能治愈腐蝕！”

卡婭看著身邊因痛苦而呻吟的安雅，聲音顫抖的反駁道：“你的堅持能讓大家停止痛苦嗎？”

“我們已經埋葬了二十個同伴，二十個！”

“難道我們還要眼睜睜看著這八十個也一起埋下去，就為了我們純粹的靈魂嗎？”

“如果大家都死了，我們的純粹和榮耀還有什么意義？”

“我不管什么墮落不墮落！”卡婭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只想讓他們活下去！”

“就算是死，那也比加入綠皮，屈辱的活著強！”埃德里克毫不退讓，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像在審判，

“我們是灰塔最后的繼承者，如果我們注定要滅亡，也應該像我們的導師和父輩一樣有尊嚴的死去、而不是跪在怪物的腳下，祈求它的庇護和憐憫！”

“這不是祈求。”烏娜的聲音猛的提高，壓過了所有爭吵，“這是合作，是承諾，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誠！。”

“真誠？”

“承諾？”埃德里克嗤笑道。

“一群手無寸鐵、被魔法反噬的法師，面對一個野蠻的綠皮部落。我們甚至連自保能力都沒有，你就敢相信他？”

“烏娜，告訴我，我們拿什么去賭他的真誠？”

“你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