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巡檢自認為自己猜的沒錯，朱先安之所以不想這么快暴露身份，就是想再觀望觀望，再決定入不入朝。

“兄弟你猜哥哥我憑什么能在龍江關當巡檢？”

朱先安眼珠一轉，笑道：“自然是因為哥哥是圣上麾下的檢校了。”

朱先安說圣上的時候，還朝著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什么？”

朱先安的話，讓李巡檢和張副巡檢兩人，都大驚失色，兩人甚至都站起來失聲驚叫。

看著安穩坐下喝酒的朱先安，李巡檢面色嚴肅，腦中不斷思考，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綻。

三五個呼吸后，思考無果。

他沉聲問道：“朱兄弟是怎么知道我們的身份的？”

語氣中，隱隱不似之前那般親昵。

他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之前的所有動作，落在朱先安眼里，似戲臺上的丑角一般可笑。

朱先安哈哈一笑，指著二人身下的凳子，笑道：

“兩位哥哥先別急，先說說宮中的事情吧？”

張副巡檢嘴唇動了動，但注意到李巡檢給他使眼色后，又閉上了嘴巴。

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李巡檢心中沉思著，他也一并坐下來。

過了四五個呼吸，臉色恢復正常，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既然朱兄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沒什么可以瞞著兄弟你的了。”

李巡檢拿起筷子，夾了口花生米，慢慢塞入嘴巴里，細嚼慢咽。

“自朱兄弟一出現在江邊，我就注意到了......”

李巡檢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包括給上面匯報他的信息，都一一告知了朱先安。

當然，他隱瞞了自己派人，以及親自去調查朱先安來歷的這件事。

只是，他很清楚，這種事情即使自己不說，以朱先安的聰明才智，也能輕易猜出來。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心照不宣，各自照顧對方的顏面。

朱先安認真聽著李巡檢的復述，和之前楊三財告知他的話互相印證對比。

面無表情。

李巡檢也不奇怪，他繼續道：

“昨日哥哥我和坤寧宮、尚食監女官、光祿寺的官員，太醫院太醫，見了面，驗看了面粉的成色。女官很滿意，我們已經約好，每三日送去百五十斤面粉去宮里。朱兄弟你不會怪哥哥自作主張吧？”

朱先安沉默一瞬，隨即笑道：

“哪里，我還要感謝哥哥。”

即使心里不喜他打亂了自己的計劃，朱先安仍舊不會怪罪李巡檢。

他是職責所在，又在客觀上幫了自己的大忙。

更關鍵的是，行事的動機對自己沒有主觀上的惡意。

自己不能不識好歹，做那忘恩的白眼狼。

“約好的價格是200文一斤，若是兄弟不滿意，尚食監的女官說了，還可以再談！”

李巡檢說這話的時候，不自覺有些小心翼翼。

他拋開正主，和宮里人談好后，才給正主說了。

本意雖然是好的，但到底不厚道。

朱先安聞言，眉毛一挑。

200文一斤！

已經挺滿足了，竟然還給錢，而不是強奪！

這價格自己仍舊純賺。

畢竟自己第一次給精品面粉定價的時候，也是這個價格。

只是后面在李巡檢的建議下，改成了1000文一斤。

“哥哥好意，做弟弟的謝謝哥哥！”朱先安起身，給李巡檢倒了一杯酒，又給張副巡檢填滿酒杯。

最后給自己倒滿，舉杯一飲而盡。

“多謝哥哥！這生意能做！”

他擦了擦嘴角酒漬，甜中帶酸的米酒，還是好喝啊。

“宮里的生意，不論獲益多少，你我兄弟約好的份額，做弟弟的絕不食言而肥！”

朱先安說得斬釘截鐵。

有的生意，賺的不是錢，而是關系，虧本也要做。

李巡檢連連擺手，“朱兄弟可別了。哥哥我只要鋪子里的半成利，兄弟其余的生意，尤其是宮里的生意，哥哥我一文不敢取，也無臉取！”

李巡檢拒絕了。

一方面是他現在和朱先安關系更密切了，不好再厚顏無恥占便宜。

另一方面，是皇后娘娘那里規矩嚴，他不敢胡亂伸手。

朱先安能隱約猜到李巡檢的一些想法，只是，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哥哥先別忙著拒絕！”朱先安伸手，繼續勸阻。

“這送精品面粉的事情，哥哥還得搭一把手，派可靠的兄弟，護送著弟弟我的人，共同押送著去送。”

“兄弟我能讓哥哥的人白跑？”

朱先安笑著，起身給李巡檢身前的空酒杯，倒滿了酒。

李巡檢猶豫了。

他自然知道朱先安這兩句話的意思。

精品面粉出自朱先安的手，不管出了任何問題，宮里要找的絕對是他朱先安。

但同樣，作為引薦人，出了事情，李巡檢自己也躲不掉。

朱先安用利益和他相連，兩人的安全同系一物之上。

這押運一事，自然兩方共同出力出人更好。

想明白了這點，李巡檢哈哈一笑。

“兄弟不怪哥哥就好。就按照兄弟的主意來，人手我親自挑選，肯定可靠。”

李巡檢自認眼力不差，他能看出來，朱先安是真心的。

他沒看錯人！

當即滿飲一杯。

“兄弟敞亮！宮里已經將一個月的精品面粉錢結清了，如今就堆在后院中。”

李巡檢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無奈。

已經結清一個月的面粉錢了？

堆在后院？

朱先安注意到了盲點。

宮里對精品面粉的重視程度，超過了他的預料。

只是這堆在后院？

意思是結賬的方式，很不友好？

“是銅錢！”張副巡檢呵呵一笑，“足足拉了十車！”

此言一出，朱先安也無語了。

好家伙，知道朱元璋缺銀子用，但沒想到這么缺。

都是銅錢，按照李巡檢和宮里人約好的價格算，八九十萬枚銅錢是有的，總重量得破了五六千斤。

怕是每月都要拉十車錢吧？

難怪后面要弄出寶鈔。

銀子少，銅錢糧食和布匹等都不方便，可不是只能用寶鈔？

二人相互喝了幾杯，繼續聊著護送的人手，路線，規制等細節問題。

一旁陪坐負責活躍氣氛的張副巡檢，找借口離開了。

有些事情，不能知道太多。

約莫半刻鐘后，護送方案基本框架已經出來了。

更細的內容，只能試著走一遭再根據實際情況調整完善了。

互相表明了身份，又在利益和生死安全上，站在了同一條線上。

如今的朱先安和李巡檢的關系，要比之前更加親密。

這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體，本身的交情加上利益和安全互相高度綁定。

二者其實就是一體的。

“兄弟，你現在可以說了吧？到底是怎么知道哥哥我和老張的身份的？”

李巡檢確實萬分好奇，”以哥哥我對兄弟你的了解，你是沒渠道知道檢校這兩個字的。”

“畢竟，...”李巡檢意有所指，沒說話，但伸出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李巡檢開門見山。

朱先安呵呵一笑，說出一個讓李巡檢萬分意外的名字。

“楊三財！是牙行楊三財告訴我的！”

楊三財？！！

是他？

怎么可能？！！

李巡檢整個人懵住了。

楊三財不是自己的朋友嗎？

他還是自己推薦給朱先安的！

他一個牙行買賣人口的，怎么會知道自己檢校的身份？

即使自己和老楊他，時常湊在一起吃飯，算是酒肉朋友。

但他也不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是。

自己可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

而且自己在外面從未曾喝醉過，更沒有說夢話的習慣。

見李巡檢百思不得其解，朱先安淡淡一笑，“楊三財也是檢校！”

“他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哥哥你的一舉一動啊！”

朱先安笑著，夾了塊暴腌雞慢慢吃著。

什么？

這次，李巡檢是真的震驚萬分了，騰的一下就從凳子上站起來，酒水撒了一地。

連盤子都打翻了兩個。

他怎么可能是檢校？

高大人可都從來沒說過？

難道...？

李巡檢越想，臉色越難看。

朱兄弟說，楊三財這狗日的，竟然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突然回憶起來，高大人曾對他隱隱提過，說檢校中有人負責盯著自己人，讓他平常做事，不要太張揚。

而身為檢校的楊三財接觸自己，那他也是在盯著自己。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手下的某個人，或者某幾位人，是楊三財的眼線！

他媽的！

圣上讓巡檢司內部的人，盯著自己人。

老子還以為自己名聲好，楊三財故意交好自己呢，還暗暗得意了很久。

沒想到老楊這狗日的，竟然打自己的主意。

但偏偏，自己拿他竟然沒辦法。

李巡檢臉都是黑的。

但突然，一個更大的疑問，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楊三財那狗入的，怎么會給兄弟你說他的身份？”

二人現在這關系，和親兄弟也沒什么區別了。

有話自然直接問出來。

他換了個干凈的凳子坐下。

朱先安也沒什么要替楊三財遮掩的，他當即苦笑一聲，道：

“楊三財盯上咱倆的鋪子，他開口要三成利！哥哥你難道不奇怪，我身邊為何會跟著絕色的謝家姐妹嗎？楊三財強行將姐妹倆塞給我的！代價就是鋪子的三成利！”

“什么？！”李巡檢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又灑了一身。

“三成？”

“他狗膽子這么大？”李巡檢氣呼呼的，這不是空口套白牙嗎？

那謝家姐妹生得雖美，甚至還是孿生姐妹。

但這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美貌。

那王大家的李氏，生得美又能怎的？

她之前的境遇，連普通農婦都不如！

自己這又出鋪子又出人，加上之前有恩于朱兄弟，才厚顏要了鋪子的半成利。

楊三財何德何能，有什么資格一開口就要三成利？

不過，現在自己和朱兄弟已經今非昔比了，他咬著牙冷笑問道：

“那兄弟你沒答應他吧？”

見朱先安臉色露出苦澀，不等他解釋，李巡檢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答應他了？”

李巡檢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