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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法外狂徒楊三財

奴仆是奴隸嗎?

是也不是。

奴是奴隸,是沒有自由身的,就和家里養(yǎng)的牲口差不多。

但仆可不是,仆是雇傭制的,要和主家簽有時間限制的合同的。

仆放在后世,相當于長期雇傭的打工人。

不想干了直接走了就是。

楊三財能做奴仆生意,是因為他鉆了大明律法的空子。

再加上他背后的人在朝堂勢力滔天,以及他檢校的特殊身份,故而才能讓這個牙行,越做越紅火,乃至于一家獨大。

楊三財?shù)难佬校缇筒皇乔俺稍蜗碌哪欠N牙行了。

而朱元璋,禁止的其實就是暴元治下的奴仆買賣。

在這樣的背景下,從楊三財這里賣出去的奴仆,嚴格來說不是奴隸。

因為這些奴仆,也有自己的生命權。

剛剛楊三財鄭重其事地給朱先安講了《大明律》中的規(guī)定。

很簡單,“殺人者死!”

若是權貴殺人,朱元璋可能會暫時忍住。

畢竟自有皇帝這個職位以來,權貴一直具有法律上的豁免特權。

朱元璋不是圣人,朱先安也沒想著,朱元璋會是公正無私的圣人。

這種理想中的人設,在后世,乃至于整個人類歷史上,都找不到,一個都找不到。

權貴能免去死罪,但他朱先安,現(xiàn)在還沒這個資格。

而了解洪武朝歷史的朱先安知道,等到權貴階層中,任意殺害奴仆的現(xiàn)象逐漸減少,朱元璋肯定會放開奴仆買賣的。

這是人類社會生產(chǎn)力發(fā)展到現(xiàn)階段的必然結果,以及人類人性底層劣根性在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體現(xiàn)。

在現(xiàn)階段下,奴仆制度是無法禁止的。

這種浩浩蕩蕩的大勢,不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能阻擋的。

只有發(fā)展生產(chǎn)力,才能盡可能地將奴仆制度消滅掉。

而在后世長大的朱先安,清楚地知道,在他可預見的未來,奴仆制度是無法徹底根除的。

因為總會有好吃懶做者,主動“閹割”自己,去給權貴當狗。

而基于現(xiàn)在特殊的奴仆買賣制度,楊三財給朱先安提供了諸多避免麻煩的辦法。

比如,和實際買來的奴仆在明面上簽訂雇傭契約、給奴仆辦理黃冊、在稱呼上,盡量避免主人這樣的稱呼,而是以主家、東家、老爺?shù)确Q呼代替......

林林總總,朱先安全給記腦子里了。

朱先安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腦中思緒突然飄到色目人身上去了。

他想起后世看過的一些資料,很是有戲劇性。

當今圣上規(guī)定,“色目著豬皮,不許乘騎。若行中徑,許平民打死勿論。”

這規(guī)矩,朱先安想想都替色目人感到羞恥。

當然,現(xiàn)在朱先安知道了,這條律法肯定是謠言。

因為他昨日和李巡檢吹牛聊天時,李巡檢還說呢,圣上對色目、蒙古人是很有優(yōu)待的。

對此優(yōu)待不滿者,不論文臣還是武將,乃至于普通漢人百姓,比比皆是。

去年十月才布告天下的《北伐檄文》中,可是明明白白地寫著:

“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愿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yǎng)無異。”等字眼。

當然,以朱先安的眼光看,當今圣上對待色目人還是挺狠的。

雖然不是肉體消滅,但絕對算是精神滅族。

但是,據(jù)朱先安所知,后世色目人可是對當今圣上感恩戴德的。

甚至在1946年的時候,有個叫白壽彝的所謂史學界大師,將朱元璋考證為色目人。

嗯...

朱先安一想起這個,就忍不住想笑。

這難道就是色目人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背后捅三刀的羈絆嗎?

......

又兩刻鐘后,楊老頭前來告知,說人已經(jīng)集齊。

朱先安心中大喜,跟著楊三財,很快就來到了宅子的后院。

才一入后院,朱先安就怔在原地。

烏泱泱的一群,似猴子模樣的生物,就聚在院子里。

這些人衣著寒酸,洗得發(fā)白的麻布衣服上滿是補丁。

衣服以麻衣為主,甚至還有紙衣。

男的多是半袖,或者赤膊。

婦孺女子只披著麻衣,勉強遮住身子。

衣服還算干凈,畢竟要有一個好的“賣相”。

這些人,不論男女老幼,顴骨高高凸起,散落的頭發(fā),枯黃灰白,分岔雜亂,似寒冬荒原的枯草。

人群中本該是不用化妝都顯得漂亮的少女們、孩子們,此刻也顯得那么面目可怖。

能窮困到賣掉自己求一口吃的的人,哪兒有長得好看的?

也就勉強能看出個人樣罷了。

后世的乞丐,站在他們中間,都算是大胖子,富貴人家了。

朱先安知道,很長很長時間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才會成為這個樣子。

這是傷了身體的根本了,哪怕好吃好喝地養(yǎng)上三五個月,也很難恢復到正常人的模樣。

他們需要更長的時間,去調(diào)養(yǎng)他們的身體。

朱先安只能用六個字形容眼前這批人,人不人,鬼不鬼。

這吃人的世道,竟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逼成這幅鬼樣子。

但朱先安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這些人,其實已經(jīng)很幸運了。

更多不幸的人,根本走不到應天府,也見不到他的面,就已經(jīng)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他們在野外的尸骨,會被野狗猛獸啃食,骨頭撒的滿地都是。

或許后世的某一天,某一個老農(nóng)種田挖地時,能將他們散落的尸骨,扔到田埂上,讓他們也能一睹后世人幸福生活的一角。

院內(nèi)聚集的奴仆,見到楊三財和朱先安入了院子,眼睛頓時齊刷刷地落在朱先安身上。

他們知道,看上他們的買家,已經(jīng)來了。

以后不用忍饑挨餓,和其他人擠在一起茍活了。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朱先安無法形容。

但此刻的他,在曬得人額頭脖頸發(fā)疼的烈日下,仍舊感到陣陣徹骨的寒意,一次次從小腿涌過脊背,最后匯入天靈,讓他感到渾身冰寒。

他們似乎要吃了自己一樣,凹陷進去的眼睛中都透著綠光。

“老爺,收下奴吧!”

“老爺...”

有急不可耐的,已經(jīng)喊了起來。

但下一刻,“啪”的一下,鞭子抽到喊得最兇的矮個漢子腳下。

“安靜!”

鞭子的力道極大,濺起的泥土和碎石砸在矮漢子腳踝骨頭上,讓他頓時抽著涼氣,不敢再高聲喧嘩。

“誰再敢胡咧咧,就從這里滾出去。”

楊老頭佝僂著腰身,扯著公鴨嗓子呼喊,卻沒一個人敢笑。

一旁的楊三財,笑瞇瞇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這一刻,朱先安方才真正認識了,這個剛剛和自己談笑風生的黑矮胖子,其實也是殺人不眨眼的法外狂徒。

他的危險性,遠超自己的想象。

這個人放在后世,槍斃十次百次,乃至于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楊三財從事的是販賣人口的勾當,死在他手里的人的數(shù)目,超過自己的想象力極限。

真實的他,也絕不是像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出來和藹和熱情。

這是一匹兇狠且危險的惡狼,自己一定要小心。

朱先安如此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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