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如同在巨大的謎題腹地摸索，格外艱難。密林深處路徑扭曲，藤蔓叢生，每一步都踏在未知與恐懼之上。

更惱人的是天氣——晴雨瞬息萬變，前一刻還陽光普照，轉瞬便烏云壓頂，暴雨傾盆，比最善變的女人心還難以捉摸。

“可尼，靠你了，想想來時路！”我的聲音在雨前的悶熱里顯得干澀。望向官可尼，他眼神里只有一片空茫。

“霧太大了……當時只顧著逃命……”他煩躁地抹了把汗，指了個方向，“應該是這邊……吧？”那絲不確定感，像冰水灌進我的領口。

兩旁的樹木沉默著，在愈發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陰森。

散落的小土丘在巨大塌陷坑的“腳印”里，本該是荒誕的點綴，此刻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不祥。

紛亂的思緒又纏上了那個念頭——龍脈。

風水所謂“龍脈”，講的是山脈連綿起伏如龍行逶迤。那是兒時從“李半仙”那兒聽來的零碎知識。

李半仙其人，在我們村里是個異類，算命擇吉，威望極高。但凡紅白事，村里人必定恭敬相請，甚至老村長都對他禮讓三分。

他的預言，似乎總能護得一隅平安……這山中變故，難道真應了某種風水之劫？

踉蹌前行約莫十分鐘，前方一處小小的坡地讓打頭的官可尼猛地停下腳步。他繞著那地方來回走了幾圈，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司徒！”他壓低聲音急吼，帶著明顯的心驚，“過來！不對勁！”

我快步上前，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

那根本不算山坡，更像一個微微隆起的臺地。圓形，邊緣齊整到詭異，寸草不生！只有一層紅得刺眼的泥土暴露在外，像一塊巨大的、剛剜出的傷疤！直徑一米左右，高不過十幾厘米，與周圍的地表顏色涇渭分明！

一只眼睛！

巨大的、毫無生氣的眼睛！它冷冷地嵌在地上，死氣沉沉的視線仿佛凝固在空氣中，無聲地鎖定了我們！

官可尼顯然也意識到了，倒抽一口涼氣，“媽的，瘆死人！”他幾乎是縮到我身邊。

心臟狂跳，寒意從尾椎骨竄上?！白?！快走！”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命令，聲音抑制不住地發顫。

話音未落，天色驟然大變！濃密的烏云瞬間將天光吞沒，黑壓壓的低垂下來，宛如那只“地眼”在表達滔天怒火。

緊接著，豆大的暴雨劈頭蓋臉砸下！雨水迅速匯成濁流，泥濘的小徑頃刻化作吞噬腳步的泥潭。

頂著傾盆大雨狼狽奔走幾分鐘，前方山崖上突兀地出現一道裂口——一個臨時形成的山洞。新鮮的泥土茬口昭示著它是“地震”的產物。

“進去躲躲！”我幾乎是撲進洞口，官可尼濕漉漉地擠了進來。洞穴不大，僅容兩人瑟縮，洞壁還在滲著水。

沒有石頭可坐，只能直接坐在冰涼泥濘的地上。衣褲被雨水浸透，濕冷刺骨，水漬在我們身下快速洇開一片。

官可尼體積更大，“漏水”似乎也格外多些。

“操他奶奶的鬼天氣！”他狠狠咒罵，拍打著身上的泥水，“沒完沒了了！”

我靠住濕冷的洞壁，疲憊地喘了口氣，“當歇腳吧。就是又冷又餓……”末了，又像是給自己打氣，“找到他們就都好了。

官可尼含糊地應了一聲，沉重的眼皮耷拉下來，“……老子先瞇會兒……雨停了叫我……”

洞外的雨聲轟鳴，洞內是死寂的冰涼。巨大的孤獨感如潮水般淹沒而來。

朋友失蹤，身處絕地，前途未卜……所幸官可尼還在身邊，雖然他現在鼾聲已起。

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姿，我竟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琳。

琳的身影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清爽的短發，總是帶著笑意的、靈動的大眼睛，秀氣又帶著幾分利落……這樣的困境，萬幸她沒來。

胡思亂想間，不知時間流逝幾何。雨勢非但未停，反而愈發狂暴。

就在這時，一種被窺視的冰寒驟然攫住了我！

毛骨悚然！

猛一抬頭——洞口的雨幕中，赫然懸著一張巨大的、平面化的漆黑臉譜！

它憑空浮現，毫無征兆！扁平的平面上，唯有兩點慘白的“眼珠”異常醒目。那眼珠……它們在動！

詭異地伸縮、擴縮，閃爍著冰冷的白光，如同兩團慘然的鬼火，死死“盯”著我！

血液瞬間凝固！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劇痛提醒著這不是幻覺！

“操……龍翻身也不該翻出這種玩意兒……”我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絕望的戰栗。

那懸空的眼珠猛地朝山洞方向“飛”來一小段距離，隨即又突兀定??！

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瞬間罩下！強烈的眩暈感如山崩海嘯般沖擊著我的意識，仿佛頭顱被塞進了巨大的鐘里！

我拼命搖晃身旁的官可尼，他卻像被釘死在地的石頭，紋絲不動！

“撲棱——撲棱——撲棱——”

空洞眼珠伸縮的節奏驟然提速！那摩擦般的聲音密集得像垂死者的最后喘息！

一股強大的、無可抗拒的吸力猛地從“眼”中爆發！仿佛有無數冰冷的鉤子探入我的大腦！

身體驟然失去了控制！我像一個提線木偶，僵硬地站起身，一步步邁入洞外狂暴的雨幕！

意識在尖叫，身體卻在背叛！我竟然……做出了邀請的姿勢？撅著屁股，彎下腰，伸出手——一個標準卻無比荒誕的探戈起勢動作。

雨水瘋狂沖刷著我的臉，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地響起：“琳…我能否…邀您共舞一曲……《一步之遙》？”

癲狂開始了！

我獨自在傾盆大雨中跳起舞步，瘋狂旋轉、踢腿，每一個動作都僵硬機械，充滿了非人的詭異感！

眼前的雨幕不再是雨，而是璀璨的舞臺。一個穿著潔白禮服、發間別著我送的發夾、腳上是我挑的紅色高跟鞋的琳，在虛幻的光影中款步走來，巧笑嫣然：“司徒！我愿意！我們結婚吧！”

“琳！”我狂喜地呼喊，不顧一切地單膝跪在冰冷泥水里，仿佛手中真托著昂貴的戒指，無比莊重地為“她”戴上。

然后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去擁抱那團冰冷的空氣，嘴唇狂熱地貼向虛空！

婚禮進行曲在顱內炸響！

“下一步…入洞房……”一個淫褻的念頭不受控地浮現。那雙高懸的眼珠驟然興奮，伸縮頻率快到極致！“撲棱”聲刺耳得如同魔音！

我“摟”著空氣，跌跌撞撞向旁邊的草地走去。動作愈發不堪。我粗暴地撕扯掉自己濕透的上衣，踢掉沉重的鞋子。

緊接著，我竟伸手去“解”那團空氣的“衣扣”！“來吧，寶貝！”一聲怪異的大笑撕裂雨幕。

意識在尖叫，但身體仍在執行那恐怖的指令。我粗暴地要將那無形的“新娘”壓倒在泥濘的草地上……甚至開始摸索自己腰帶的扣子！

我就這樣在暴雨中，赤裸著上身，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上演著一場被操控的、最私密的荒誕?。?

羞恥、憤怒、恐懼被那冰冷的意志碾壓！唯一的好，是官可尼如石頭般沉睡，不會目睹這不堪的一切……等等！

他怎么會毫無反應？！

一聲凄厲刺骨的冷風毫無征兆地割過我的后背，凍得我渾身一僵。

就在這瞬間，那兩顆狂躁跳躍的眼珠猛地靜止了一瞬！它的“目光”，似乎……從瘋狂起舞的我身上，徹底挪開。

咻——

目標改變！它化作一道慘白流影，帶著強烈的惡意，驟然轉向山洞中熟睡的官可尼！

拉扯著我精神的“絲線”驟然斷裂！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浮出水面，我整個人一軟，重重跪倒在泥水里，大口喘息，渾身冰冷濕透，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發瘋似的狂跳！

“可尼——！”驚駭欲絕的嘶喊沖出喉嚨。

但……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