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地窖寒窟,血食初醒
>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無數根鋼針,穿透皮肉,扎進骨髓,將殘存的意識從黑暗深淵里狠狠拽了出來。
>張小二猛地睜開眼,視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把鑿子在腦子里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他試圖動彈,卻發現身體像被無形的鎖鏈捆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
>鼻腔里充斥著濃烈的、混合著土腥、霉味和某種冰冷金屬銹蝕的奇異氣味。耳邊是絕對的死寂,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艱難流動的粘稠聲響,還有……一種極其微弱、仿佛水滴落在冰面上的“滴答…滴答…”聲。
---
冰冷。一種超越了風雪嚴寒的、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將靈魂都凍結的冰冷,如同無數根淬毒的鋼針,穿透他殘破的皮肉,狠狠扎進骨髓深處,將張小二那即將徹底沉淪的意識,從無邊的黑暗深淵里,硬生生拽了出來。
“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呻吟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他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在晃動,如同渾濁水底的倒影。劇烈的頭痛瞬間攫住了他,仿佛有無數把燒紅的鑿子在他腦子里瘋狂地攪動、捶打!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破碎的臟腑上,牽扯著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爆發出撕裂般的劇痛!
他下意識地想蜷縮身體,想抬手捂住劇痛的頭顱,卻發現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不,不是沉重,而是被徹底禁錮!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如同最堅韌的鎖鏈,將他死死地捆縛在身下冰冷堅硬的物體上,別說蜷縮,連彎曲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恐慌瞬間淹沒了剛剛蘇醒的意識!
這是哪里?!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試圖看清周圍。視線依舊模糊,只能勉強分辨出這是一個極其低矮、狹窄的空間。頭頂是粗糙的、帶著濕冷水汽的夯土頂棚,距離他的臉似乎只有不到一尺。四周是同樣粗糙的土壁,上面似乎掛著厚厚的、深色的苔蘚或霉斑。空氣粘稠而冰冷,帶著濃烈的土腥味、陳年霉爛的氣息,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生銹鐵器在冰水里浸泡過后的金屬腥氣。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這里。靜得可怕,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在千瘡百孔的血管里艱難流動的、粘稠而緩慢的聲響。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滴答…滴答…”聲,如同冰冷的秒針,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滴答…滴答…
聲音的來源似乎在不遠處。張小二拼命凝聚起渙散的精神,調動起剛剛被劇痛刺激得異常敏銳的感知。
嗡——!
一股遠比在城隍廟和窩棚區感知到的、更加精純、更加冰冷、更加…“有序”的煞氣波動,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這煞氣不再是無序彌漫的灰霧,而是如同被某種力量約束、引導著,在這狹小的空間里緩緩流動、循環!它們冰冷、純粹,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和…“目的性”!源頭,似乎就在這地窖的中央!
張小二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脊椎!他想起了窩棚頂上那道深灰色的身影!想起了那句冰冷刺骨的“上好的血食”!
是那個怪物!他被抓了!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如同貼著耳廓響起的寒冰,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醒了?”
聲音很近!就在他身側!
張小二渾身汗毛倒豎!他猛地轉動唯一能動的眼珠,循著聲音的方向竭力望去!
借著不知從何處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光線(或許是某個極其隱蔽的透氣孔?),他終于看清了說話之人的輪廓。
一個身影,就盤膝坐在他身側不到三步的地方,背對著他,面對著地窖中央。
那人穿著一身深灰色的、材質奇特的長袍,袍子異常寬大,幾乎將整個人都籠罩在內,布料表面似乎并不反光,反而有種吸收光線的詭異質感。袍子的下擺鋪在冰冷的地面上,纖塵不染。
正是城隍廟里那雙灰色軟靴的主人!那個將他視為“血食”的恐怖存在!
此刻,灰袍人正背對著張小二,面朝著地窖中央。在他身前,地面上用某種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粉末,勾勒出一個極其復雜、充滿詭異扭曲線條和符號的圓形圖案。圖案的中心,擺放著三樣東西:
一塊巴掌大小、顏色慘白、邊緣布滿細小孔洞、散發著濃郁陰冷死氣的骨片(像是某種頭蓋骨碎片?);
一顆表面布滿螺旋狀紋路、漆黑如墨、仿佛能將光線都吸入其中的石頭;
還有一小撮……灰白色的、帶著泥土氣息的粉末(張小二瞳孔驟縮——那氣息,赫然與他從山神廟火堆里搶出的那半本縣志殘頁同源!)。
這三樣東西,如同陣眼,被暗紅色的線條連接著,構成圖案的核心。一絲絲精純冰冷的灰白色氣流(煞氣!),正從這三樣物品上緩緩升騰而起,被下方那個暗紅的詭異圖案牽引著,在空中交織、盤旋,最終匯入圖案中心上方懸浮著的一個……拳頭大小、緩緩旋轉的、由純粹煞氣凝聚成的灰白色氣旋之中!
那“滴答…滴答…”聲,正是懸浮氣旋中,偶爾有一滴過于濃稠的煞氣液滴凝聚、滴落,砸在下方暗紅圖案中心時發出的聲音!每一滴落下,圖案上的暗紅線條就似乎微微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光澤。
張小二看得頭皮發麻!這景象超出了他所有的認知!這絕不是凡人的手段!是妖法!是邪術!
灰袍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張小二的驚恐,依舊背對著他,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毫無起伏地傳來:
“根骨劣等,竅穴淤塞,凡俗中的廢柴。”
“然…”
灰袍人微微側過頭,露出小半張隱藏在灰色兜帽陰影下的臉。那皮膚異常蒼白,如同久不見天日的尸體,嘴唇薄而毫無血色。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精準地刺在張小二身上!
“…魂魄深處,竟藏有一絲‘汲煞’之異稟。雖微弱如風中殘燭,卻…純粹。”
“更難得的是,你這具軀殼,竟未被駁雜煞氣徹底污穢崩解,反倒…自行熔煉了一絲?有趣。”
灰袍人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興趣”。
“此地,乃西安城下,龍脈淤塞、地煞匯聚之穴眼。”
“此陣,名‘九幽引煞歸元陣’。”
“你,”灰袍人緩緩抬起一只同樣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指向被禁錮在冰冷石臺上的張小二,“便是陣引,亦是…爐中薪柴。”
爐中薪柴!
這四個字如同冰水,瞬間澆透了張小二的骨髓!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那個詭異的圖案,那個旋轉的煞氣氣旋,是要把他當成煉化煞氣的燃料!就像往爐灶里添柴火一樣!
“以爾身為爐,以爾魂為引,熔煉此間地煞陰氣、戰死怨魂之殘念、以及…這記載了明末陜西大災荒、流民血淚的‘史塵’碎片。”灰袍人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取其精粹,化去戾怨,凝成‘玄陰煞晶’,方是我輩修行之資糧。”
史塵碎片!那灰白色的粉末!果然是他懷里的縣志殘頁!他拼死搶來的東西,竟然成了別人煉化他的工具!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張小二!他想要掙扎,想要怒吼,但無形的禁錮之力死死鎖住了他,連喉嚨都如同被冰封,只能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
灰袍人不再言語,重新轉回頭,面對著那緩緩旋轉的煞氣氣旋。他雙手抬起,在胸前結出一個極其古怪、仿佛扭曲蛇形的手印。口中開始低聲念誦起晦澀難懂、如同鬼哭般的咒文。
隨著咒文的響起,地面上的暗紅陣圖驟然亮起!不再是微光,而是一種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光芒!整個地窖的溫度瞬間驟降!墻壁上厚厚的苔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一層白霜!
嗡——!
懸浮在陣圖中心的灰白色煞氣氣旋,旋轉速度驟然加快!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冰冷吸力,猛地從氣旋中心爆發出來!
“呃啊——!”
張小二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都要被這股吸力硬生生扯出體外!同時,他感覺到自己體內那縷剛剛在窩棚里被強行撕扯、融合下來的、微弱卻堅韌的冰涼氣息,如同被投入磁石的鐵屑,瞬間變得滾燙、躁動,瘋狂地想要離體而去,投向那旋轉的氣旋!
更可怕的是,他全身的血液、骨髓、甚至每一個細胞里蘊含的那點微薄生機,都在這恐怖的吸力下蠢蠢欲動,仿佛要被強行抽離、榨干!劇痛!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被強行剝離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遠比之前任何一次煞氣淬煉都要恐怖百倍!
灰袍人結印的雙手穩定無比,咒語聲冰冷而持續。陣圖的光芒越來越盛,暗紅色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動。煞氣氣旋旋轉得越來越快,中心處那滴落煞液的速度也在加快!
滴答!滴答!滴答!
聲音越來越急促,如同死神的喪鐘!
張小二的意識再次被劇痛和剝離感沖擊得模糊起來。身體如同一個被扎破的水袋,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視線開始渙散,耳邊灰袍人的咒語聲也變得飄忽不定。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像一塊柴火,被無聲無息地燒掉?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里,連名字都不會有人記得?
不!不——!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不甘和憤怒,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無聲的咆哮!他不甘心!他還沒找到爹娘的墳!他還沒吃上一頓飽飯!他還沒……他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什么能看到那些“光塵”!
活下去!活下去!
這強烈的求生執念,如同最后的火星,在即將熄滅的生命灰燼中瘋狂燃燒!他不再去對抗那股恐怖的吸力(那根本是螳臂當車!),而是將全部殘存的、被劇痛刺激得異常敏銳的意念,如同最精準的針尖,死死地釘在了體內那縷躁動不安的冰涼氣息上!
不是阻止它被吸走!而是……跟著它!融入它!成為它的一部分!
意念如同最微小的寄生蟲,死死附著在那縷冰涼氣息上!當那縷氣息被巨大的吸力猛地扯出丹田,即將離體而去的瞬間,張小二的意念也隨之被強行拉扯而出!
嗡——!
一種難以言喻的視角切換感瞬間發生!
他不再是躺在石臺上瀕死的張小二!他的意識,仿佛附著在了那縷被抽離的、屬于他自己的冰涼氣息上,如同乘上了一道被卷入漩渦的激流,身不由己地……沖進了那急速旋轉的灰白色煞氣氣旋之中!
冰冷!混亂!狂暴!
這是張小二“進入”氣旋的第一感覺。無數精純卻冰冷刺骨的煞氣亂流如同億萬把冰刀,瘋狂地切割、撕扯著他依附的那縷氣息!無數混亂的、充滿怨毒、絕望、饑餓、殺戮的殘破意念碎片,如同狂暴的沙塵暴,沖擊著他脆弱的意識!那是被陣法強行匯聚、壓縮的地煞陰氣、戰死亡魂的殘念、以及縣志殘頁所承載的“史塵”中蘊含的億萬生民苦難!
劇痛!意識的劇痛!比肉體的痛苦更加直接、更加恐怖!仿佛靈魂都要被這狂暴的能量撕成碎片!
“守住!守住!”張小二殘存的意念在瘋狂吶喊!他死死抓住那縷屬于他自己的、帶著一絲奇異“穩定”感的冰涼氣息,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任憑狂暴的煞氣亂流沖擊,只是死死地固守一點清明!
就在這非人的痛苦和混亂中,一個極其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穿透了狂暴的煞氣亂流和混亂的意念碎片,直接在他固守的意識核心響起:
“引…煞…歸…流…”
“凝…其…精…粹…”
“化…去…戾…怨…”
是灰袍人念誦的咒文!但這聲音不再是冰冷的外界噪音,而是如同直接在煞氣氣旋內部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導能量流動的韻律!
張小二依附的那縷冰涼氣息,在這咒文韻律的引導下,竟本能地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共鳴!?
這共鳴極其微弱,卻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張小二混亂的意識!
他不懂這咒文,更不懂這陣法的奧妙。但他能“感覺”到!感覺這咒文引導下,那些狂暴的煞氣亂流中,似乎有那么極其細微的一絲絲……更加“穩定”、更加“精純”的冰涼能量,正被咒文的力量強行剝離、匯聚,朝著氣旋最中心、那個即將滴落煞液的核心點匯聚而去!
那就是……“玄陰煞晶”的雛形?是灰袍人要的“資糧”?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張小二瀕臨潰散的意識中燃起!
竊取!
像在城隍廟里竊取那少女的孝義道痕!像在城墻豁口處感知那軍官的暴戾氣運!他要竊取!竊取這被陣法強行提煉出的、最精純的煞氣精華!
不是對抗陣法!而是在這狂暴的漩渦中心,在灰袍人的眼皮底下,像最狡猾的寄生蟲,偷走一點點……屬于他自己的“生機”!
意念,死死鎖定那縷屬于自己的冰涼氣息。不再僅僅是固守,而是……模仿!模仿那咒文引導能量的韻律!用盡全力,去引導、去拉扯那縷氣息周圍被陣法剛剛剝離出的、一絲絲精純的冰涼能量!
這行為無異于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上跳舞,在巨龍嘴邊搶奪珍珠!每一次意念的牽引,都像是在燒紅的烙鐵上行走,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和巨大的消耗!那縷屬于他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被狂暴的煞氣亂流徹底沖散、湮滅!
滴答!
又一滴過于濃稠的煞氣液滴在氣旋中心凝聚、滴落,砸在暗紅陣圖中心。陣圖光芒一閃,似乎在為下一輪提煉積蓄力量。
就在這一瞬間!陣法能量流轉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新舊交替的“間隙”!
張小二那附著在自身氣息上的、被劇痛和執念磨礪得如同針尖般的意念,捕捉到了這轉瞬即逝的時機!
“吸——!”
意念如同最貪婪的饕餮,瘋狂催動那縷冰涼氣息!不是去搶奪那滴落的精華(那力量太龐大,瞬間就能撐爆他),而是趁著陣法剛剛剝離出新的精純能量、尚未完全匯入核心的剎那,如同最迅疾的毒蛇,猛地“咬”住了其中一絲發絲般纖細的精純寒氣!
“嘶——!”
一股難以言喻的、精純到極致的冰冷能量,瞬間順著意念的牽引,涌入他那縷微弱的氣息之中!
痛!冰寒刺骨、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的劇痛!但這劇痛之中,卻蘊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磅礴而純粹的生命力!如同在干涸的沙漠里注入了一股清冽的冰泉!
那縷屬于張小二的氣息,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草,瞬間壯大、凝實了一絲!散發出更加穩定、更加內斂的冰冷光澤!
有效!真的有效!
狂喜瞬間沖垮了劇痛!但張小二殘存的理智死死壓下了這危險的興奮。他知道,這只是偷到了一口!更大的危險還在后面!
他強忍著意識被精純寒氣沖擊的眩暈和劇痛,立刻收斂所有氣息,意念如同受驚的烏龜,死死縮回那縷壯大了一絲的氣息內部,將自己偽裝成煞氣亂流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隨著狂暴的漩渦被動旋轉,再也不敢有絲毫異動。
地窖中。
盤坐的灰袍人,結印的雙手似乎極其細微地停頓了那么一剎那。他那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剛才那一瞬,陣法核心的能量流轉…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滯澀感?像是被什么微不足道的東西,輕輕“蹭”了一下?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旋轉的煞氣氣旋,又緩緩移向石臺上那個氣息微弱、如同死尸般的少年。
“錯覺?”灰袍人心中掠過一絲疑惑。以這凡俗螻蟻的狀態,絕不可能干擾到他的陣法分毫。
或許是此地地煞陰氣太過駁雜,影響了提煉的精度?他不再深究,重新穩定心神,咒語聲再次變得冰冷而流暢,雙手印訣變幻,引導著陣法進入下一輪更劇烈的煞氣提煉。
旋轉的灰白色氣旋,在暗紅陣圖的催動下,再次加速!
滴答!滴答!滴答!
煞液滴落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如同冰冷的鼓點,敲打在死寂的地窖之中,也敲打在石臺上那具“尸體”深處,某個剛剛竊取到一絲生機、正在瘋狂搏動的……“火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