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劫灰殘軀，星海微光

山河龍氣的余威如同燒紅的烙鐵，烙印在開封城每一寸焦土上。巡撫衙門前那片巨大的廢墟，煙塵未散，散發著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種奇異的、被徹底凈化后的死寂。

廢墟中央，張小二的“軀體”嵌在斷裂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礫里。

那已不能稱之為身體，更像是一截從地獄火爐里扒拉出來的焦炭。原本覆蓋全身的灰黑色角質層徹底消失，露出下方被玄黃龍氣灼燒得碳化龜裂的肌肉和骨骼。大部分地方已化為焦黑的硬殼，布滿了蛛網般密集、深可見骨的裂痕。裂痕深處，不再是流動的暗紅煞氣，而是如同冷卻熔巖般的暗沉死灰，間或能看到幾縷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暗金絲線在其中艱難地蠕動——那是被強行熔鑄又遭重創的“黃天”道痕碎片，此刻如同瀕死的毒蛇，蜷縮在毀滅的余燼里。

最慘烈的是那只魔龍左爪。曾經猙獰的骨甲幾乎完全剝落、碎裂，只剩下焦黑的、萎縮的骨骼輪廓，如同被巨力折斷的枯枝，無力地耷拉在焦軀旁。爪心那曾吞噬一切的暗紅漩渦，只剩下一個焦黑的、仿佛被徹底焊死的孔洞。

深陷的眼窩中，那冰冷的暗紅火焰徹底熄滅了，只剩下兩個空洞的焦黑窟窿，凝固著被絕對力量碾壓時最后的不甘與暴戾。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只有那具焦炭般的殘軀，無聲地訴說著山河意志的恐怖裁決。

死寂。

城內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開。流寇的狂笑、難民的哭嚎、房屋倒塌的轟鳴，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這片廢墟，是開封煉獄中一個突兀的、被徹底凈化的……死亡禁區。連那些最貪婪、最不懼死亡的流寇，在靠近這片區域時，都會本能地感到心悸，如同靠近一座巨大的墳塋，紛紛繞道而行。

時間在這片死寂中，如同粘稠的血漿，緩慢流淌。

焦黑的軀殼深處，那微不可察的暗金絲線，似乎……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并非生機，更像是被徹底碾碎的本源烙印，在絕對沉寂中，殘留的最后一點不甘的……余燼。

就在這時——

廢墟邊緣的陰影里，空氣極其輕微地……扭曲了一下。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如同水波蕩開一圈無形的漣漪。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虛空中……析出。

他（她？）身形籠罩在一件樣式極其古怪、非布非革、流動著暗啞金屬光澤的寬大斗篷中。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完全遮蔽了面容，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覆蓋著同樣暗啞金屬質感的下頜。整個人站在那里，氣息全無，仿佛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完美地融入了這片廢墟的死寂。

斗篷人沒有立刻靠近那具焦炭般的殘軀，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沒有目光，但一種無形的、冰冷而精準的探查波動，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掃過廢墟中心。

波動掠過焦軀，在那幾縷艱難蠕動的暗金絲線上，極其短暫地……停滯了萬分之一剎那。

斗篷下，似乎傳出了一聲極其輕微、近乎無聲的……電子合成音般的嗡鳴。

下一瞬，斗篷人動了。腳步無聲無息，踏在焦黑的瓦礫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他（她）徑直走向廢墟中心，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

來到焦軀旁，斗篷人微微俯身。一只同樣覆蓋著暗啞金屬手套的手，從斗篷下伸出。手套的材質與斗篷一致，手指修長，關節處有著精密的咬合結構。這只手沒有去觸碰那看似一碰即碎的焦炭，而是懸停在焦軀上方約三寸之處。

嗡！

手套掌心處，一塊指甲蓋大小、內嵌的暗藍色晶石驟然亮起！一道極其纖細、凝練到極致的幽藍色光束射出，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瞬間沒入焦軀心口位置那最深的一道、隱約有暗金絲線掙扎的裂痕深處！

沒有驚天動地的反應。

那束幽藍光束仿佛擁有生命，在焦黑的碳化組織與瀕臨湮滅的暗金絲線間極其精妙地穿梭、引導。它所過之處，碳化的組織并未恢復生機，反而被一種更徹底的“冷寂”所覆蓋，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最后一點殘存的熱力與活性，變得如同亙古的巖石。而目標，僅僅是護住那幾縷微弱的暗金絲線，不讓它們徹底消散！

這過程無聲而迅捷。僅僅數息，光束收回。焦軀心口那道裂痕深處，幾縷暗金絲線被一層肉眼難辨的幽藍冰晶包裹，如同被封入琥珀的遠古蟲豸，暫時……凝固在了徹底湮滅的邊緣。

做完這一切，斗篷人收回手，站直身體。他（她）似乎對結果并不意外，也沒有絲毫救助成功的情緒波動，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預設的任務。

突然！

斗篷人猛地側身，覆蓋著金屬手套的右手閃電般抬起，對著左側虛空……凌空一按！

嗡！

掌心那塊暗藍晶石再次亮起，但這次并非光束，而是瞬間張開一面薄如蟬翼、邊緣流轉著細微空間漣漪的……幽藍色菱形光盾！

幾乎在光盾成型的剎那——

轟！！！

一道熾烈狂暴、帶著濃烈硫磺與血腥氣息的……赤紅色火球，如同隕星般從左側燃燒的民宅廢墟后咆哮而出，狠狠撞在了幽藍光盾之上！

震耳欲聾的爆炸！狂暴的火焰與灼熱氣浪瞬間將周圍的瓦礫再次掀起、融化！赤紅的火焰瘋狂舔舐著幽藍光盾，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卻無法撼動其分毫！

火光映照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廢墟后走出。

此人身披一件由不知名暗紅色獸皮粗陋縫制的皮甲，肌肉虬結如巖石，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扭曲的火焰刺青。他面容粗獷，眼瞳是詭異的暗紅色，如同燃燒的炭火，此刻正死死盯著斗篷人，臉上混合著驚愕、貪婪與毫不掩飾的暴戾！

“桀桀桀！好精純的空間護具！還有那護體靈光…不是此界之物！”赤甲巨漢舔了舔嘴唇，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帶著灼熱的氣息，“老子‘焚骨道人’在此收集‘焚城煞火’煉功，沒想到還能撞上這等機緣！域外來的肥羊？留下你身上寶貝和那具魔尸殘骸上的‘劫灰道痕’，老子給你個痛快！”

他手中握著一柄巨大的、通體赤紅、仿佛由熔巖凝固而成的粗糙骨錘，錘頭還滴落著暗紅色的、燃燒的粘稠液體。周身散發著濃烈刺鼻的硫磺味和煉氣巔峰（接近筑基）的兇煞波動。顯然，是某個隱匿在流寇軍中、借開封浩劫修煉邪功的魔修！

斗篷人沉默著，兜帽微微轉向焚骨道人，沒有任何言語回應。只有掌心那面幽藍光盾，依舊穩定地隔絕著爆炸的余焰和灼熱氣浪。

“找死！”焚骨道人被這無聲的蔑視徹底激怒，眼中兇焰暴漲！他狂吼一聲，周身火焰刺青瞬間亮起刺目紅光，手中熔巖骨錘帶著焚城滅地的兇威，卷起一道赤紅火浪，朝著斗篷人……當頭砸下！火浪所過，空氣扭曲，焦黑的廢墟地面瞬間被融化成赤紅的巖漿！

面對這兇悍一擊，斗篷人終于動了。

他（她）并未硬撼。覆蓋金屬手套的左手閃電般探入斗篷內側，瞬間抽出一件物品——那是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古樸、非金非木、表面刻滿了無數細微星辰軌跡與復雜幾何紋路的……青銅羅盤！

羅盤中心，并非指針，而是一顆懸浮的、緩緩自轉的暗藍色多面晶體！

就在熔巖巨錘裹挾著火浪即將臨體的剎那——

斗篷人左手持羅盤，右手五指在羅盤邊緣幾個特定的星辰紋路上……以一種超越肉眼捕捉極限的速度，瞬間彈動了數次！

嗡——！！！

羅盤中央那顆暗藍晶體猛地爆發出璀璨的星輝！無數道細密的藍色光線從羅盤邊緣的星辰紋路中迸射而出，瞬間在斗篷人身前交織、扭曲！

空間……被強行折疊！

焚骨道人志在必得的一錘，明明眼看就要砸中目標，錘頭前方的空間卻詭異地發生了偏折！如同砸在了一面無形的、傾斜的鏡子上！狂暴的火焰和毀滅性的物理沖擊力，被這扭曲的空間瞬間……折射了出去！

轟隆！！！赤紅的火浪和熔巖巨錘狠狠砸在了斗篷人右側數十丈外的一片廢墟上！將那片區域瞬間化為沸騰的巖漿池！而斗篷人本身，連同他（她）身后那具焦炭殘軀，卻毫發無損地站在原地！

“空…空間法寶？！！”焚骨道人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為極致的驚駭！他賴以橫行、足以焚金融鐵的攻擊，竟被如此輕描淡寫地轉移了？！

然而，他的驚駭只持續了一瞬。因為斗篷人的反擊……已然降臨！

在空間折疊折射掉攻擊的同時，斗篷人持羅盤的左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羅盤邊緣另一組星辰紋路瞬間亮起！

咻！咻！咻！

三道凝練到極致、只有手指粗細、幾乎完全透明的幽藍光束，從羅盤上無聲無息地射出！速度快到超越了焚骨道人的反應極限！

這三道光束并非射向焚骨道人本身，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向他腳下那片剛剛被他自己的熔巖巨錘轟擊出來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巖漿區域！

噗！噗！噗！

光束沒入滾燙的巖漿，沒有爆炸，沒有火光。

下一刻，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片翻滾沸騰的赤紅巖漿，以光束落點為中心，瞬間……凝固！不是冷卻成巖石，而是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結，保持著翻滾濺射的液態形狀，徹底化為一片……靜止的、散發著幽幽寒氣的暗紅色晶體！一股凍結靈魂的極致寒意瞬間擴散開來！

焚骨道人正站在那片巖漿區域的邊緣！他一只腳還踩在尚未凝固的巖漿里！

“不！！！”他發出驚恐欲絕的嘶吼！想抽身飛退！

但太遲了！

那股源自空間凍結的恐怖寒意，順著巖漿與他的接觸點，如同跗骨之蛆，瞬間蔓延而上！

咔嚓嚓！令人牙酸的凍結聲響起！焚骨道人那只踩在巖漿中的腳，連同小腿，瞬間被一層幽藍的堅冰覆蓋！堅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所過之處，他腿上燃燒的火焰刺青瞬間熄滅，皮膚肌肉連同骨骼，在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生機，化為死寂的冰雕！

“啊——！”焚骨道人發出凄厲到變調的慘嚎！他瘋狂地催動體內火煞，試圖抵抗凍結。赤紅的火焰從他上半身洶涌噴出，與蔓延的幽藍寒冰激烈對抗，發出嗤嗤的爆響！

然而，那幽藍寒冰仿佛蘊含著凍結空間的法則之力，焚骨道人的火煞僅僅延緩了不到半息，就被徹底撲滅！凍結之勢，不可阻擋！

“道友…饒命！我愿…”焚骨道人眼中終于露出絕望的哀求，試圖求饒。

斗篷人沉默依舊，兜帽下的陰影沒有任何波動。他（她）只是微微抬起了持著羅盤的左手，對著還在徒勞掙扎的焚骨道人，羅盤中心那顆暗藍晶體光芒一閃。

嗡！

焚骨道人求饒的話語戛然而止。他整個人，連同身上噴涌的火焰和蔓延的幽藍寒冰，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橡皮擦抹去，瞬間……消失在原地！

沒有爆炸，沒有光影，沒有殘骸。

原地只留下一個邊緣光滑、深不見底、散發著微弱空間波動和殘留寒氣的……圓形坑洞。仿佛那個焚骨道人，連同他所在的那一小片空間，被徹底……切割、放逐到了未知的虛無之中。

死寂，再次籠罩廢墟。

斗篷人仿佛只是隨手撣去了一粒塵埃。他（她）收起羅盤，看都沒看那個憑空出現的坑洞，再次轉向那具焦炭殘軀。

這一次，他（她）沒有猶豫。覆蓋金屬手套的手，直接探向焦軀那被幽藍冰晶封住心口裂痕的位置。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焦軀的剎那——

轟隆隆隆——！！！

遠方的天際，傳來一陣沉悶到令人心悸、仿佛大地深處在痛苦呻吟的……連綿巨響！

緊接著，腳下的大地開始劇烈地……震顫！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翻身！開封城內殘存的房屋如同積木般紛紛倒塌！城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無數混亂的驚呼、哭喊、慘叫聲瞬間拔高，匯成一片末日降臨的恐怖聲浪！

黃河……決堤了！

渾濁的、裹挾著泥沙和毀滅氣息的巨浪，如同黃色的巨龍，正從西北方向，朝著這座飽經蹂躪的巨城……咆哮而來！

斗篷人動作微微一頓，兜帽似乎朝著巨響傳來的方向偏轉了一瞬。

旋即，他（她）的手，穩穩地落在了那具焦炭殘軀之上。指尖幽藍光芒一閃，一個無形的力場瞬間包裹住焦軀。

下一秒，斗篷人與那具焦黑的殘軀，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在劇烈的天搖地動與遠處滔天濁浪的咆哮聲中，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這片被山河龍氣凈化的廢墟，以及那個邊緣光滑、吞噬了焚骨道人的詭異坑洞，即將被席卷而來的……滅世洪流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