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劃破了黑暗,凱爾駕駛著雪佛蘭正一點點駛離孤星鎮的霓虹,向著郊區一片被遺忘的工業廢墟駛去。
這里曾是小鎮短暫繁榮的見證,如今只剩下銹跡斑斑的廠房骨架,在月光下投射出幢幢鬼影。
凱爾把車停在遠處,熄了火。
前方,一棟孤零零的房子旁,有著一個巨大的鐵皮車庫。
車庫的門縫里,透出微弱的焊弧光芒,伴隨著一陣陣刺耳的金屬切割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一個被戰爭和社會雙重遺棄的天才。
凱爾走到車庫的鐵門前,輕輕的叩了幾下門。
“滾!”
伴隨著切割聲的停止,一聲低吼從門后傳來。
過了許久,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道縫。
一只布滿油污和燙傷疤痕的大手扒著門框,一顆亂蓬蓬的大胡子腦袋從門縫里探出來,用一雙渾濁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凱爾。
“是你?!睗h克略顯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小警察,我沒犯法。”
“我知道。”凱爾的語氣很平淡,“我并不是來抓你的?!?
“哦?”
漢克審視著他,眼神里的戒備沒有絲毫減退。
“那你就該滾!”
“三個月前,響尾蛇酒吧?!眲P爾并不理會他,自顧自地說道,“五個小子想用你的腦袋來證明他們的男子漢氣概。你當時醉得不省人事。”
漢克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那是他為數不多走出這個車庫,又差點被人打死的回憶。
凱爾救了他,喝退了那些小混混,并將他安全送回家。
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也是凱爾唯一的籌碼。
漢克沉默了,但扒著門框的手,力道松了半分。
“進來吧?!彼麄冗^身,讓出一條通道,“別碰我的東西?!?
車庫里,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也是一個瘋子的天堂。
各種工具,從巨大的臺鉗到精密的烙鐵,雜亂而有序地掛在墻上或堆在桌上。
地上散落著汽車零件、電子元件和一些看不出名堂的金屬造物。
在角落里,一臺改裝過的哈雷摩托,被拆得只剩下骨架,像一具等待復活的鋼鐵恐龍。
這就是“鐵錘”漢克的領地。
漢克沒理會他,自顧自地走到工作臺前,拿起一瓶威士忌,仰頭灌了一大口。
凱爾環視一圈,然后從懷里掏出那張已經有些卷邊的通緝令,輕輕放在一張堆滿油膩零件的鐵皮桌上,用一個扳手壓住。
“‘公路屠夫’,五萬美金?!眲P爾說道。
漢克喝酒的動作頓住了。
他轉過頭,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那張紙,然后發出一聲嗤笑,像是聽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
“五萬美金?你想讓我幫你去抓一個連環殺手?”他放下酒瓶,用油膩的手背抹了抹嘴。
“小子,你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說你們警察的薪水已經低到要出來拉私活了?”
“都有?!眲P爾坦然承認,“而且警局的裝備爛得像堆廢鐵。我的搭檔昨天就躺下了,因為防彈衣里面的鋼板會生銹?!?
漢克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盯著凱爾,那張年輕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這種平靜,比任何激烈的情緒都更讓他感到心悸。
“那是你的事?!睗h克轉過身,重新拿起他的工具,似乎不愿再談下去。
“我出腦子,你動手。”凱爾的聲音追了過去,“賞金,我七你三?!?
漢克猛地回頭:“什么?”
“我說錯了,”凱爾改口,“我六你四?!?
這不是一個沖動上頭的愣頭青,這是一個在交易前就已經盤算好了一切的家伙。
但漢克還是搖了搖頭。
“我對送死沒興趣。你那把左輪槍,對付幾個醉鬼還行,想抓‘屠夫’?省省吧。”
凱爾沒再說話。他走到旁邊,撿起一根被丟在地上的粉筆。
他彎下腰,就在一張滿是油污的巨大圓形鐵桶蓋上,開始畫了起來。
漢克皺著眉,看著這個年輕警察莫名其妙的舉動。
“一個圓柱體,內部是精巧的引信和腔室結構?!眲P爾一邊畫一邊解說著。
“鎂粉,加上一點研磨得很細的黑火藥。引信不用太復雜,一個簡單的拉環式化學引信就夠了。關鍵是這個外殼,”他用粉筆在圓柱體外殼上畫出幾個預置的開口。
“用最薄的鋁皮,比如可樂罐。爆炸的瞬間,強光和超過170分貝的噪音,能讓十米內的人瞬間致盲失聰至少五秒鐘。五秒,足夠做很多事了。我們管它叫,閃光震撼彈?!?
漢克的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草圖,那不是什么玩具,那是一個結構簡單到粗暴,效果卻堪比軍用裝備的戰術武器。
凱爾沒有停。他擦掉草圖,又畫了另一個長條形的裝置。
“這也是個小玩意兒,”
“找點塑性炸藥,不用多,五十克就夠。我知道你肯定有渠道搞到。把它塑形成條狀,嵌進這個用鐵皮折出來的凹槽里。利用‘門羅效應’,爆炸時能量會匯集成一條線,能像熱刀切黃油一樣,精準地切開一扇木門或者鐵門的鉸鏈和鎖舌,而不是把整棟房子都炸上天。超級乞丐版的定向破門炸藥?!?
車庫里死一般寂靜,只剩下粉筆劃過鐵桶蓋的沙沙聲。
漢克一步步走回來,他俯下身,幾乎是趴在了那個鐵桶上。
他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粉筆畫出的線條。
他撫摸的不是粉筆灰,而是戰場的記憶。
是那些潛伏在泥沼里,等待信號的日子;是那些用最簡陋的材料,制作最致命陷阱的智慧。
這不是警察的知識,這是在生死線上掙扎出來的技術,是屬于他們這類人的語言。
漢克的大腦,這臺多年來只被威士忌和噩夢驅動的引擎,此刻正以驚人的速度重新啟動。
這些年來,他一身的本領,那些在戰場上學到的、能讓死神卻步的本領,在這里只能用來修理拖拉機和改裝摩托。
漢克突然明白了,凱爾不是來尋求幫助的,他是來尋找武器的。
而他,漢克,就是那件被遺忘在角落里,滿是灰塵,卻依舊致命的武器。
“那個殺手,‘公路屠夫’?!眲P爾丟掉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灰,語氣恢復了平淡。
“他是個自戀的表演型人格,每次作案后,都會匿名報警,享受警察被他戲耍的快感。他喜歡在受害者家里布置現場,就像一個導演。他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性,他享受的是絕對的掌控感和恐懼。”
凱爾抬起頭,直視著漢克那雙爆發出駭人光芒的眼睛。
“這種人,最喜歡挑戰。警方的通緝令對他來說不是威脅,是勛章。他一定會回到作案地點附近,欣賞自己的‘杰作’。我猜,他不久后就會出現在最后一個受害者遇害的汽車旅館附近。”
“你怎么知道?”漢克的聲音里,已經沒了之前的嘲諷,只剩下驚疑。
“我讀過幾本關于變態心理學的書。”凱爾隨口胡謅道。
漢克沉默了。
他看著圖紙,又看看凱爾,那張還帶著幾分青澀的年輕臉龐,此刻在他眼中卻變得深不可測。
他突然明白了。
這個小子,不是瘋了。
他和他一樣,都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只不過,他找到了撬開籠子的方法。
兩萬美金?去他媽的。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
這是關于……復活。
漢克粗重地喘了口氣,胸膛里那顆沉寂了十年的心臟,開始重新擂鼓。
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久違的,名為“興奮”的情緒。
他仿佛又回到了越南的雨林,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和泥土的芬芳,身邊有一個可以把后背交出去的戰友。
車庫內死一樣的寂靜,只有角落里那臺電視機沙沙作響,此刻正播放著“天龍特攻隊”的劇集。
漢克緩緩直起身,抄起旁邊工作臺上的一把巨大的活動扳手,在手心里掂了掂。
“小子,”他沉聲開口,“你說的這些‘玩具’,需要什么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