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北站到了，車輛到站，請從后門下車……”林邊還在看著窗外景色發呆時，車廂里響起略帶機械的女聲。

車輛停靠，林邊起身，走到公交車后門前，伴隨著車門緩緩打開，走下了公交車，那一瞬間，炙熱的空氣劈頭蓋臉地撲了過來，他都微微一愣。

正值中午，市區CBD中心的陽光格外的毒辣，道路兩側開滿了商鋪，兩側行道樹如同擺設，熱氣沿著路面不停升騰，道路仿佛都扭曲了。

林邊站在熱風里，只能扯了扯衣領，感受微弱的涼意，看了一眼四周，再憑借記憶去尋找商場，這座小城市中心，他已經許久沒逛了。

兜兜轉轉快二十多分鐘，加上各種問路，林邊找見了一個巨大的方形建筑，那是萬達商場，算是他們市區比較有名的商場了，他內心一喜，走過去的步伐都加快了許多。

很快到了商場門前，他直接踏步進入，那一瞬間，冰涼的冷氣迎面而來，林邊也難得感慨了一聲，真涼快呀。

享受了一會冷氣，林邊就沿著自動扶梯開始往上，根據扶梯旁標識牌，他知道商場的三樓有一個新華書店。

他很快找到書店，不同于商場人來人往的熱鬧，書店里莫名的很安靜，空氣中除了涼意，還彌漫一股子新紙張的氣味。

走進書店里，門前是擺著文具的架子，再往里是成排的書架，上面擺著整齊的圖書，偶爾可以看見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坐在角落邊看著童話故事集或者小說。

這也算是學生在周末無聊時候的一種消遣的方式吧。

可林邊其實很少來書店，因為這里圖書很多都是精裝的，那就代表沒辦法拆開來看，如果真想看書，他可能會去圖書館，那兒的書都是可以隨便借閱的。

這次，他也不是來這里看書的，林邊隨便拿了幾本又厚又便宜的練習冊之后，開始去找自己想要的教材書。

他沿著比他高一些的書架慢慢往前走，目光在上面擺放的圖書上掃過，找了好一會，都沒有他要找的教材。

走著走著，他看的那一列書的架子上出現了一片空檔，緊接著的進入他視線的，居然是一張女孩白凈的臉。

對方也看見了他，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是微微有些愣住了。

林邊是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陳語凡呀，在他想著要怎么打招呼的時候，程雪已經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她隔著那不大縫隙，湊過來第二張臉，露出驚訝神情，“哎呦，這不是林邊么？”

“你們好。”林邊打著招呼。

兩個女孩從書架另一側走了出來，因為是周末兩人穿的都是便裝，程雪自上而下是一條白色T恤，牛仔短褲，陳語凡則是淺藍色的裙子，背著白色的單肩包，腳踩著一雙黑色平底鞋，半透明的裙擺輕輕晃動。

“呦，你也來書店看書？”程雪問。

“沒有，只是來買幾本練習冊，還有幾本教材書。”林邊揚了揚手里的練習冊。

“你教材書找到了了嗎？”陳語凡問。

“還沒有，”林邊說，“不過剛剛看了一點而已。”他看著兩人，還是問了一句，“你們呢，來書店看書么？還是找什么書？”

“我是陪語凡來找書，”程雪想了想說，“語凡，你是找什么小說么？”

“不是，是找一本散文集。”陳語凡說。

“散文集的話，你找錯地方了，”林邊提醒著兩人，“這部分的圖書都只有教材而已。”

“你怎么知道？”程雪問。

“因為這個。”林邊指了指了指墻壁，上面有一個綠色的銘牌，上面寫著“教科類”，也就是說，這邊的書籍都是教科書。

“哦哦，沒注意。”程雪說。

“這個書店的牌子有點不顯眼了，”林邊看著陳語凡，然后指了指書店更里面的書架，“你要找散文的話，可以去那邊看看的，那邊基本都是小說和其他閱讀書籍。”

陳語凡跟著程雪往書店更里面走去，林邊沒有跟過去，而是繼續在自己教材區域逛著，一眼掃過去，都是似曾相識的輔導書，《高中英語詞匯》《高考必備古詩文》《高中物理完全解讀》……

不過這些都不是林邊要找的，他找到的是配套課本的教材，找了三圈之后，徹底確定店里沒有他要找的書，林邊只能拿著幾本練習冊，直接去柜臺結賬。

從圖書區走出來，林邊遠遠就看見陳語凡和程雪站在柜臺前，似乎正在收銀員說著什么。

“喂，你弄好了嗎好了嗎？都過去五分鐘了。”程雪皺眉問。

“哎呦，別急呀，機器有點卡，”染著淡黃色頭發，看起來也只有十七八歲的年輕收銀員笑著說，目光卻看向陳語凡，“美女這幾本是你買的書？”

“嗯。”陳語凡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那你可能要留個聯系方式。”年輕的收銀員說。

“買幾本書為什么要留聯系方式？”程雪質問。

收銀員依舊掛著微笑，“美女，是這樣的，我們這邊最近有活動的，買書后留下聯系方式可以抽獎哦。”

“什么抽獎？我都沒看見哪里有寫。”程雪質疑看著他。

“哎呀，就是有這么一個抽獎嘛。”收銀員有些耍無賴一般地說。

“你這分明是在瞎扯。”程雪怒了。

“美女別生氣嘛，”收銀員依舊笑嘻嘻的。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抽獎，可以直接結賬么？”陳語凡說。

“這都是店里要求的，我也只是一個打工人，別為難我嘛。”收銀員繼續說。

陳語凡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別這么冷淡嘛美女，只是一個電話而已，”收銀員有些不依不饒，他半趴在收銀臺上，目光直直落在陳語凡身上，“不然你跟我說一下，你是哪個學校的呀，哪個班的呀，在這附近的話，是四中的么？在那邊我也認識幾個朋友的。”

陳語凡拽著手里的書，微微用力，她輕輕咬了咬嘴唇，剛想開口，忽然聽見有人在她身后說話。

“可以快點結賬么？我趕時間。”

陳語凡回頭，男孩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她的身后，距離有些近，她可以清晰看見男孩額發下的溫潤的眉眼，此刻直直看著收銀員。

收銀員也下意識打量一下對方，淺色撒腿褲配白色校服襯衣，上衣口袋還繡著橙白色的校徽。

“結賬，我趕時間。”林邊又重復了一遍。

“這不是在弄么？好好排好隊，你急什么啊？”對林邊，收銀員顯然沒什么好臉色。

“因為你在浪費我時間，”林邊重復剛剛的話，“先給她倆結賬，然后給我結賬。”

收銀員算是看出來，這家伙似乎想幫人出頭，他臉色瞬間陰沉了一些，“我想什么時候結賬就什么時候結賬，關你什么事啊。”

林邊不再廢話，而是轉頭看向陳語凡，“你帶手機了嗎？”

陳語凡點點頭。

“給我一下。”林邊說。

陳語凡沒有猶豫，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了手機解鎖后遞了過去，林邊接過手機后，低頭輸入了一串號碼，看著收銀員，“門口那個電話是你們店長的吧？我現在就可以給他電話。”

收銀員一愣。

“你不喜歡結賬，那我就讓他來結了，還有你不是說可以抽獎么？我順便跟他確認一下。”林邊輸入好號碼后，在收銀員面前晃了晃，才把兩個人買的書放在柜臺上，他直視對方眼睛，“所以，是你結賬？還是要麻煩你的店長了？”

看著面前男孩，細碎的額發下，一雙漆黑的瞳孔面無表情。

收銀員莫名遲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到嘴邊的狠話憋了好一會，還是沒能說出來，最后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還是拿起了柜臺上的掃描儀，給那幾本書分別掃描價格的標碼。

順利付了錢之后，幾個人一起拿著書走出書店。

林邊把手機遞給陳語凡，“你的手機。”

“哦哦。”陳語凡接過手機。

“話說，你怎么知道他們店長的電話號碼？我剛剛出來的時候，還看了一下，都沒看見門口寫什么號碼呀。”程雪好奇地問。

“不知道啊。”林邊說，“我裝一下樣子的，號碼也是亂輸入一個的。”

“啊？”程雪一愣。

“那家伙看起來很年輕，跟我們差不多，我進來的時候，看見了操作電腦的熟練程度很低，所以不是剛入職的就是學生兼職，無論是哪種都會比較害怕直接被投訴，”林邊說，“所以就騙了他一下。”

程雪上下打量著他，“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個家伙，這么機智。”

林邊只是笑了笑，沒有搭話。

這時候，程雪故意停慢腳步和前面抱著書陳語凡拉開了一點距離后，又湊過來一點，用著很低的聲音問，“說實話，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林邊不解。

“故意來書店偶遇語凡呀。”程雪問。

“不是，我沒途徑知道你們會來書店。”林邊說。

程雪露出一臉失望的神情。

林邊不太理解，她到底在失望什么。

等到幾個人走出了商場門口，程雪這時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扭頭對著林邊開口道，“對嘞，你能不能幫個忙？”

“什么忙？”林邊問。

程雪輕輕拍了拍陳語凡肩膀，“幫我把語凡送去補習班一下，她現在要去補課了。”

“不用的，補習班離這里蠻近的，我自己去就好了。”陳語凡連忙說。

“對啊，就是因為蠻近的，你就順便送一下嘛，”程雪指了指街道盡頭方向，“喏，這條街盡頭就是了，你幫忙送一程咯。本來是我陪語凡的，但現在臨時有事，就麻煩你一下了。”

“你待會是有什么事？”陳語凡問，她記得出門前，好像沒聽說這個。

“我媽忽然喊我回家吃飯。”程雪認真地說。

林邊心說，找個理由能不能找個好點，這種理由敷衍都不算啊。

沒有給他繼續問的機會，程雪跟著他說了一句，交給你了，林邊同學。然后已經揮手跟著兩人說再見，朝著相反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了。

林邊在原地愣了一會，最后看著陳語凡，說了句，“學委，我們走哪邊？”

“你要有事也可以去忙的，不用理她。”陳語凡說。

“沒事，”林邊看著不遠處街道，“我也要去車站，也差不多算順路的。”

陳語凡輕輕笑了一下，然后從包里拿出了傘，撐開之后，抬頭看著他，“外面有點曬，要一起打傘么？”

林邊目光卻落在那把淡藍色遮陽傘上，上面是還有只布偶貓的圖案，他微微一怔，他記得是高二的時候的傘吧，這把傘居然留到了現在么？

他點頭致意，“男生曬一曬太陽挺好的。”

林邊率先踏入外面的那片陽光里，陳語凡抱著書跟著，一起沿著街邊的人行道走著。

市中心的兩側有成排的行道樹，可這里的樹明顯后來移植的，樹葉稀少，根本起不了遮陽的作用，走了沒一會，林邊額頭已經開始冒汗了。

“剛才的事情謝謝你啊。”陳語凡說。

“如果下次，自己遇見這種死纏爛打的奇怪搭訕，可以給他手機號碼，給個錯的就行了，不要跟他糾扯太多。”林邊說。

“好。”陳語凡輕輕點點頭。

兩個人肩并肩，那把遮陽傘還是往他這稍微傾斜了一些，遮住了部分陽光，可她身高估摸只有一米六幾，給接近一米八的林邊打傘，手都需要下意識舉高不少。

林邊感受到熟悉涼意，鼻尖好聞洗發水香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上次月中考試是不是沒考好？”陳語凡問。

林邊輕笑了一下，“我一次月中考試考砸了，我怎么感覺全班都知道了。”

“我是聽說的，”陳語凡說，“那……你需要幫忙么？”

林邊一愣。

“就是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話可以問我，或者需要我幫你補習一下么？”陳語凡說。

林邊有些詫異，已經有兩個跟自己說過這句話了，一個蘇曦一個陳語凡，前者是人情償還，后者……估計也是因為自己剛才幫了忙吧。

看著林邊不說話，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剛剛也幫了我，所以……”

“不用了。”林邊回答的很干脆。

女孩一愣，哦了一聲。

林邊看了一眼對方有些低垂眼簾，他繼續說，“都是一些基礎題，后面自學一下應該就好了，就不耽誤學委了，你學習成績那么好，要是成績掉下來，老薛得找我談心了。”

“沒有，我成績也沒有很好，”陳語凡想了一下，又補充道，“我只是學習時間比較多而已。”

“所以才在周末也去補習班？”

“嗯，成績總有起伏，我們學校學習厲害也很多，所以媽媽更是希望我能更努力一點。”陳語凡輕聲說，語氣似乎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疲倦。

林邊下意識脫口而出，“學習辛苦了。”

陳語凡一愣，停下了腳步，林邊也不得不停下，然后回過頭來，意外的四目相對。

“怎么了？”他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的話有問題，因為這句話完全是脫口而出，以前在大學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他經常跟會里成員說這句話。

當然他確實也覺得陳語凡學習挺辛苦的，成績名列前茅，也離不開周末補課。

“沒什么。”陳語凡微微低著頭，抬手理了理耳邊發梢，繼續往前走。

十來分鐘后，兩個人第二次停下腳步。

“我到補習班了。”陳語凡說。

林邊抬頭，面前是一座二三樓的地方掛著許多廣告牌，“柔道班”“武藏劍道培訓班”“英語班”“競賽班”等等……是個少年宮啊。

“那我就送到這里了？”林邊詢問。

“林邊，謝謝你啊。”陳語凡對著他說。

“沒事。”林邊說。

雖然暗戀已經過去的事情，但他覺得兩個人也還是同學，也算是朋友，所以無論是在書店的時候，還是現在他都會幫忙。

就算是不是陳語凡，是其他認識的人，他想自己也會幫忙的，只是這樣而已。

林邊剛剛走遠，陳語凡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來自媽媽的電話，她接通之后問，“媽，怎么了？”

“你去補習班了嗎？”女人略微冷硬的聲音從手機里頭傳出來。

“嗯，已經到了。”陳語凡回答。

“那就好了，這是我找人幫你介紹進去的名師班，里面的老師教出過不少清北的學生。”

“你要好好學習，你現在雖然在年級的前十，但你們高中學習厲害還蠻多，我問了班主任，聽說全校第一第二都在你們班，所以你還要是要點壓力的。”

“還有，在學校千萬別談戀愛，影響學習，還沒用，知道么？”

聽著媽媽說完之后，陳語凡才輕輕嗯了一聲。

“那就快去上課吧。”

電話掛斷了，一如既往地，媽媽從上高中以來，就天天跟她說，學習是如何重要，高考是如何重要，考不上天就會塌，所以媽媽會理所當然幫忙安排自己全部事情，高二報文科還是理科，放學上什么補習班等等……

這樣的話語從高一聽到了高三了，大家也只會覺得作為學委理所當然學習好，陳語凡輕輕嘆了口氣，忽然有點累呢。

不過，好像很久沒人跟她說辛苦了。

看向街道盡頭，熟悉男孩背影一點點消失在人群里，陳語凡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