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雨勢終于停歇,鎮上的燈火大都熄滅,人們進入了夢鄉。
悅來客棧二樓,甲字七號上房。
房間的門戶緊閉,關得嚴嚴實實,此刻里面亮著燈。
一盞不大的白皮燈籠懸浮而起。
這燈籠火光頗有幾分怪異,紅彤彤的,鮮艷得過分了,映照得整個房間的陳設擺置都渲染上了一層紅光,挺嚇人的。
古先生盤膝坐在床上,雙手平放于膝。他洗漱過了,換上了干凈的衣物,正在打坐,閉目養神。
其為術士。
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平民百姓們口中的“修仙者”。
各種不同的稱呼往往有著很大的差異性,并不統一和正規。往大了說,乃“修行者”。
修行者是一個很大的概念范疇,主要分成玄門正統和旁門左道兩大類。
其中旁門與左道又各有說法,不過隨著時代變遷,就沒分得那么細致了。
古先生隸屬左道,會些旁門術法。
是謂“旁門術士”。
乾坤翻覆,斗轉星移,此方天地的仙道已經走到了盡頭,早失去了上古時期的神通威能。
取而代之的,是神道昌盛,人道興旺。
百年前大乾崛起,開國太祖姜神帝雄才大略,被稱為“文治武功千年第一人”。
其率領百萬雄師南征北戰,鐵甲所到之處,伐山破廟,無有敢攖其鋒者,皆跪地俯首,歸順于朝。
至此,帝業傲視四海,萬國來朝。
可惜太祖有未竟之事業,溘然而逝。
到了如今,大乾已是三代君王,依然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盛世光景。
人道統治之下,使得修家術士的地位大不如前。為了獲取修行資源,缺乏出身的術士紛紛選擇依附某些名門世家,甘愿受官家驅役。
皆因那些世家名門,他們本身勢力龐大,資源豐厚,與宗派無異。
當然,在山川之上,還有不少宗門存在。但他們大都行事低調,選擇韜光隱晦。而且正統玄門,收徒數量甚少,要求很高,講究根骨緣法等,萬里挑一。
一般的修家散人,或為了榮華富貴,或為了更好發展,就只得投靠門閥勢力。
待遇好的,名為“供奉”;次一級的,門客之流。
古先生正是趙氏門客,倒不是修為不濟,而是他依附的時間不長,當前屬于辦事立功的階段。
殺了陳晉,便是一樁功績。
……
“時間到了!”
古先生睜開雙眼,眼眸掠過精光,然后掏出一口灰撲撲的布袋子。
伸手一攝,手中便多了一張泛紅的紙卷。
原來這幅畫著陳晉人像的紙藏在小小的布袋子內,看來其中內有乾坤,非等閑之物。
其將畫卷展開于眼前,然后眼勾勾地開始端詳:
先看人像的下巴,接著到嘴巴、鼻子、雙耳……
一點點地看,不漏過任何細節地方。
到了最后,是眼睛。
四目對視,久久不動。
大概一炷香左右的工夫,古先生心頭一動,從畫像的右邊眸子里捕捉到了一抹靈機,于是伸手一推,仿若推開一扇窗戶。
他的念頭縱身一躍,闖了進去。
……
陳晉向來不習慣早睡。
因為他每天的練氣功夫都放到了夜里,當夜深人靜時,最為適合。
隨著突破,進入第二境后,《六氣正位法》每天可以運轉兩遍了。
多了一遍,功效倍增,修行的效率大有提升。
只無奈受限于吃食方面的制約,經常練完一遍后,腹中便空空如也,無精可煉了。
完全跟不上。
目前狀況,不但需要大量的錢財,更需要精良的藥膳配方等,才能跟上修行的節奏。
否則的話,只能裹足不前,干著急。
通過六大爺陳壽年的介紹,陳晉意識到重返祖地,回歸陳氏本家乃是最佳出路。
高州陳氏,天下八大名門之一。
對此并不陌生,因為從小到大,他便被家中長輩灌輸了要考取功名,要認祖歸宗的思想意念。
只是以前,對于“高州陳氏”四個字,主要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印象,非常大,非常宏偉,但缺乏細節認識,反而顯得模糊不清。
直到修行之后,直到見識過趙縣令的威風,陳晉才切身體會到“名門”二字的份量。
自己想要進步,想要躍上更高的臺階,就得回去借助本家的資源力量。
這沒什么好避忌和清高的。
而且對于陳壽年的觀感不錯,絕非那種倚老賣老,頤指氣使的老一輩。
但要認祖歸宗,重登族譜,亦非易事。
擺在眼前的路,就是鄉試中舉,考到舉人功名。
為此,他憤然反抗趙縣令的打壓,出走茂縣,前往州城赴考。
這談不上不歸路,而是一條匹夫之路。
匹夫之勇,以一換一,何懼之有?
今晚做完功課后,卻有一股倦意涌上心頭,顯得反常,要知道以往練氣,都是恢復精神的。
由此可知,遭遇鬼蜮的事對陳晉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這種影響主要在神魄方面。
像他這般開了竅的修行者,開發出靈視之力,等于多了一只“眼睛”。
這當然是好事,卻也有不小的副作用。
眼睛如窗,當你打開來去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也會從窗戶進入你的世界。
這是一種相互的關系。
而外面的世界代表神秘和未知,往往充滿了兇險與混亂。
在這個時候,你就得凝聚心神,加固信念,才能抵御住外來的沖擊。
否則的話,外部沖擊如同洪水猛獸,會把你沖垮,你不再是你,而變成了另外的東西。
因此一直以來,陳晉對于靈視功能的應用頗為小心,謹記圣賢所言“非禮莫視,非禮莫聽”。
“禮”不僅指“禮防”,也有“法則”的涵義。
然而出門在外,意外猝不及防,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就算不想看,可那些事物總會展現在你的面前,或直觀、或通過聲音動靜、甚至道聽途說的描繪……
人不可能完全與世隔絕,那樣的話,自己也會瘋掉的。
在風雨之中,意識到不對時,陳晉心生警惕,以寶燈為掩護,盡可能地豁免沖擊影響,但驟然之下,終是受到波及。
那處鬼蜮顯然已成氣候。
既然覺得疲倦了,他便和衣而眠,很快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有夢境生,右眼眼皮不住地顫動起來……